凶镇





    “你屏住呼吸?”埃勒里皱皱眉。“为什么?”
    J.C.大笑起来:
    “因为我想起那个可怜的老亨特,  回忆起他是怎么在那栋房子倒地身亡的。
‘凶宅’!太不寻常了!而你竟还好端端地健在人世!”
    说完,钻进他的双门小轿车要去霍利斯大饭店取埃勒里的行李时,他还抑制不
住地笑着,留下埃勒里在莱特家的车道上气愤不已。
    埃勒里重回他的新居时,忽然感觉脊骨一阵凉意。现在没有莱特夫人拉住他的
手臂了,这才发现,房子里是有些什么东西,类似那种——哦,类似空虚的、未完
成的什么东西,使人宛如置身外太空,埃勒里差点对自己说那是一种“非人间”的
什么东西。当他想到这里时,不由得两手紧紧抱住。“凶宅”!他脱下外套,卷起
袖子,开始动手整顿新家。
    “史密斯先生,”一个惊恐的声音叫道,“你在做什么?”
    荷米欧妮冲进来时,埃勒里深感歉疚地丢下遮灰的布罩。莱特夫人两颊涨红,
灰头发看起来已经不亮了:
    “你胆敢碰这些东西!爱贝塔,进来,史密斯先生不会咬你的。”
    一个怯生生的南美人抱着脚步走进来。
    “史密斯先生,她叫爱贝塔·玛娜卡,我相信您会发现她工作非常令人满意。
爱贝塔,别呆站在那里,从楼上开始整理吧!”
    爱贝塔飞也似地走了。埃勒里嗫嚅地道谢完,便沉坐在一张罩着华丽棉布的椅
子中。莱特夫人倒是动起手来进攻这个房间了,精力充沛得可怕。
    “再过一下子,这整栋房子就会井然有序了!哦,对了,我刚才去镇上载爱贝
塔来这里时,顺道去了《莱特镇记事报》的办公厅——哇,看这灰尘!——和弗兰
克·劳埃德密谈了一会儿,你知道吧,他就是《莱特镇记事报》的编辑兼发行人,
我想你不介意吧。”
    埃勒里的心脏自顾自疾蹿了一下。
    “哦,还有,虽然你今天晚上当然要和我们一道用餐,但我仍自作主张替你在
洛根杂货店订了些日用品和肉品。哦,天哪,我有没有忘记……电……瓦斯……水
……没有,没有忘记什么,我每件事都办好了。啊,忘了电话!明天一早就去办这
件事。唉,史密斯先生,我说过了,我知道,无论我们怎么保密,全镇人迟早都会
知道你搬来莱特镇,所以像弗兰克那样的新闻从业人员,当然非得为你写上一笔不
可,所以我才想,最好私下拜托他,别在报道中提到您是知名作家——帕特丽夏宝
贝!卡特!噢,两位亲爱的,我要给你们一个大惊喜!”
    奎因先生连忙起身,不由自主地直摸着外套,这时他脑中仅剩的、唯一有条理
的思想是,帕特丽夏双眸的颜色仿佛阳光下汩汩翻腾的潺潺溪水。
    “看来您就是那位名作家,”帕特丽夏·莱特说,并斜着头打量他。“刚才爸
爸告诉卡特和我说,妈妈被什么人物牵绊住了,我还以为会见到一个不修边幅的诗
人,长了张拒人千里的面孔,两眼忧郁、大腹便便的;现在看到本人,我可开心了。”
    奎因先生试着做出和气的表情,并随口说点什么。
    “亲爱的,你看他是不是很棒?”荷米欧妮兴奋地叫。“史密斯先生,您一定
得原谅我,我知道您一定认为我太土气了。可是,我真的是兴奋极了。帕特丽夏宝
贝,你介绍一下卡特吧。”
    “卡特!抱歉,亲爱的。这位是史密斯先生,这是布雷德福先生。”
    埃勒里和面前这位身材高大、相貌睿智的年轻人握手时,看出这年轻人面露忧
色。他想知道这年轻人是不是在担心,要怎么样才能系住帕特丽夏·莱特小姐的心。
想到这点,内心立刻涌起一阵同情。
    “我猜,”卡特·布雷德福礼貌地说:“史密斯先生,对您而言,我们一定都
太土气了。您写的是小说、还是非小说?”
    “小说。”
    埃勒里回答。看来是有战争了。
    “真开心哪,”帕特丽夏又说,并再看一眼埃勒里。卡特皱眉,埃勒里倒笑了。
“妈,这个房间让我来……史密斯先生,等我们不再干扰您的生活以后,您想怎么
更动房间布置都没关系,但现在——”
    看着帕特丽夏在卡特迟疑的目光下整顿他的新居之际,埃勒里想着:“但愿今
后每一个受祝福的日子,天上诸圣都能赐给我今天这样的凶事。卡特我的孩子,抱
歉了,但我这是在调教你的帕特丽夏哩!”
    他的好心情一直没有消退, 甚至到J。C.佩蒂格鲁从镇上领回他的行李,并挥
动刚出炉的《莱特镇记事报》时,都没有降低。发行人兼编辑弗兰克·劳埃德仅在
技术上遵守了对荷米欧妮的许诺,报道中除了说他是“纽约的埃勒里·史密斯”之
外,完全没有提到史密斯先生其他什么事,但该篇报道的标题却是:“名作家入住
莱特镇”!

    
    




 

 

                            第四章 三姐妹

    埃勒里·史密斯先生大大轰动了山丘区的上流社会以及莱特镇的知识阶层。比
如,过去曾研读希腊文的图书馆员艾金小姐,在莱特高中教授比较文学的霍姆斯太
太,当然还有镇上大家不敬地公称为“大喇叭”的埃米琳·杜普雷。远近老少都羡
慕埃米琳居然有那么意外的好运,可以做史密斯先生的“邻居”,因为埃米琳就住
在埃勒里新居的另一边。山丘区的汽车来往陡然大增,感兴趣的人从四面八方而来,
假如莱特镇公共汽车公司突发奇想决定新设一条观光巴士路线,驶到埃勒里家门口,
他就动也别想动了。此外还有一大堆邀约:喝茶的,吃晚餐、午餐的,更有一个是
——埃米琳邀他吃早餐:“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轻柔早晨的凉意中,在晨露末
自草地消失前,一起讨论艺术了。”而上村文具店的老板本·丹齐克说,他店里的
精制文具用品不曾这么畅销过。
    这倒弄得奎因先生开始期待每个早上帕特丽夏穿着宽松长裤来访。然后开着她
的敞篷车带他周游考察这个县。她认识莱特镇和斯洛克姆镇区的每一个人,所以介
绍他认识了各种姓氏的人:奥哈勒伦、齐布鲁斯基、约翰逊、道林。戈德伯格、文
努蒂、杰克瓦、瓦雷地拉以及布罗德贝克;他们有的是雇工,有的是机械技师,有
的是装配线工人,有的是农民,有的是零售商、雇员;有白人、黑人、黄种人;他
们的孩子人数以及清洁程度,均无可比拟。透过这位交游特广的莱特小姐,短短几
天,奎因先生的笔记本便已填满,有好玩的外国话、晚餐细节、周末晚上沿第16号
公路的争吵、方块舞、爵士音乐会、午间哨音,以及许许多多的香烟啦、笑声啦、
推挤啦等等,地道的美洲本色——莱特镇版本的美洲本色。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会变成怎么样,”一天早晨,他们从下村回
来时,埃勒里对帕特丽夏说。“你好像同时是十足的乡村俱乐部会员、教会的热心
教友,又是青春年华的女性,你到底怎么办到的,帕特丽夏?”
    “不只这样呢,”帕特丽夏笑道:“我是主修社会学的学生——或者说曾经是,
因为我六月就已经拿到学位了;我猜我是忍不住把学校所学的,应用到这些无助的
大众百姓身上。假如这战争继续下去——”
    “你是指牛乳基金会的事?”埃勒里不解地问。
    “别乱讲!牛乳基金会是妈妈的事。我亲爱的先生,社会学关心的不只是骨头
成长所需的钙质而已,它是关于人类文明的科学,就拿齐布鲁斯基来说吧——”
    “饶了我吧!”已经领教过齐布鲁斯基的奎因先生嚷道。“对了,帕特丽夏,
你们的镇检察官布雷德福先生,对这些事有什么看法?”
    “对我和社会学的看法?”
    “我是指对我和你一起出门的看法。”
    “噢,”帕特丽夏把头发甩到风中,表情愉快。“卡特吃醋了。”
    “嗯,小宝贝,你听我说——”
    “得了,别跟我讲崇高的道理吧,”帕特丽夏说。“卡特活该,他把我当成理
所当然的女朋友太久了。事实上我们只不过是一块儿长大罢了,让他吃吃醋对他还
有好处呢。”
    “我不知道——”埃勒里微笑道,“我倒扮演了爱情刺激者的角色呢。”
    “啊,快别这样说!”帕特丽夏吃了一惊。“我真的喜欢你,反正好玩嘛。”
    突然,帕特丽夏侧头瞥了埃勒里一眼:
    “你到底知不知道人们怎么说?”
    “什么事呀?”
    “你告诉佩蒂格鲁先生,你是知名作家——”
    “‘知名’那个形容词,完全是佩蒂格鲁先生自己加上去的。”
    “你还说过,你不是用埃勒里·史密斯的名字写作,你用的是笔名……但你却
没告诉过任何人,你的笔名是什么。”
    “天哪!”
    “所以大家在说,可能你根本不是什么知名作家,”帕特丽夏低声说。“这样
的小镇真不赖,不是吗?”
    




    “是哪些人说的?”
    “有人说的。”
    “你也认为我是假冒的?”
    “别管我怎么想,”帕特丽夏反驳道。“但你一定知道,卡内基图书馆一向时
兴制作作家照片档案,艾金小姐说,你根本不在里面。”
    “呸!”埃勒里说。“再啐两口。我只是不够有名罢了。”
    “我也是这么告诉她。可是我妈妈听了很生气,但我告诉她:‘妈,我们又怎
么知道事实是怎样呢?’结果你知道吗——可怜的妈妈那天晚上一夜没合眼。”
    两个都笑了起来。然后埃勒里说:
    “这倒提醒了我——为什么我一直还没有见到你姐姐诺拉?她身体不适吗?”
    令奎因先生惊讶的是,一提起姐姐的名字,帕特丽夏便一下子不再笑了。
    “诺拉?”帕特丽夏以极平板的声音重复这个名字,那是一种什么意思也没有
透露的声音。“唔,史密斯先生,诺拉身体好好的,我们改天去看她。”
    那天晚上,荷米欧妮正正式式地揭示她的新宝物。受邀者都是亲近之人:马丁
法官伉俪, 威洛比医生,卡特·布雷德福。约翰·F.唯一尚在人世的姐姐——特
碧莎·莱特,她是莱特家族中,一个始终不太“接受”荷米欧妮·布鲁菲尔德的顽
固分子——以及《莱特镇记事报》的编辑兼发行人弗兰克·劳埃德。当晚,劳埃德
一直和卡特·布雷德福谈着政治话题,但两人只是假装对彼此有兴趣而已。卡特不
时朝坐在意大利式壁炉前“情人座”中的帕特丽夏和埃勒里投以非常不快的眼光;
劳埃德呢,这个莽撞型的男人不停地朝门厅楼梯口张望。
    “在吉姆之前,弗兰克曾深深迷恋诺拉……一直到现在,他还是对诺拉一往情
深,”帕特丽夏解释。“在吉姆·海特展开追求而诺拉渐渐爱上他的那期间,弗兰
克非常不能承受。”
    埃勒里从房间一端远远仔细观察这个大块头的日报编辑,心中思忖:弗兰克·
劳埃德会是个危险的情场敌手;他那双深沉的绿色眼睛含着冷酷。
    “吉姆开始和诺拉出游以后,弗兰克说过——”
    “他说了什么?”
    “我们别管弗兰克说过什么了,”帕特丽夏跳起来。“我说得太多了。”
    她快步走向布雷德福先生,再去伤一次他的心。帕特丽夏身穿蓝色塔夫绸晚宴
装,走动时总微微发出沙沙声。
    “米洛,这位就是埃勒里·史密斯。”
    荷米欧妮拖着魁梧壮硕、脚步笨重的威洛比医生一起走到埃勒里面前,骄傲地
说着。
    “史密斯先生,不知道你带来的是不是好影响,”医生笑着说。“我刚替杰克
瓦太太接生结束才来的,那些加拿大佬!这次是三胞胎哩。我和达福医生之间唯一
的不同是,莱特镇的女士们一直很体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一次生四个以上。还
喜欢我们这个镇吗?”
    “威洛比医生,我已经爱上这个镇了。”
    “这是个好城镇。荷米欧妮,我的饮料呢?”
    “如果够宽宏大量,你是可以这样说。”
    马丁法官不屑地接口。她太太克莱莉丝沉甸甸地挂在马丁法官的臂膀上,两人
慢步走过来。马丁法官是个瘦削矮小的男人,生了一双惺松睡眼,举手投足直截了
当。他让埃勒里想起亚多·特雷恩笔下的“塔特先生”。
    “埃力·马丁!”克莱莉丝叫道。“史密斯先生,你别理我这个丈夫。因为你
的缘故,他不得不必须穿这套宴会西装来参加,心底正觉得凄惨无比,恐怕会把怨
气出在你头上。荷米欧妮,今天这宴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