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证人
「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佐佐木微笑说道。「我想,不只是你,其他人可能也会认为我儿子拔刀的目的是要刺第二刀、第三刀。如果他的目的真的是这样,那我的推理就不能成立了。我很担忧,所以才会一直追究他逃跑时刀子是拿在手上还是已收进口袋。现在已经确定是收在口袋里了,这也就是说,他从被害者背上拔出刀子後,就立刻摺好收进口袋。因此,你的说法不能成立。假如真的要刺第二刀,就不会把刀子收进口袋里。」
滨野没有说话。
十津川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佐佐木如此在意那把刀的原因就在这里。
佐佐木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後继续说:「现在来谈谈我对整个事件的推理。案发当晚,被害者木下诚一郎在『罗曼史』酒吧喝完酒,走出店门打算回家,在等计程车时因感觉有尿意,又看到对面有条暗巷,就横越马路走进巷子内小便。此时凶手从背後接近。」
「当被害者小便完毕要拉上裤子拉链时,正是处於最无防备的状态,这时凶手用水手刀朝他背部刺进去,随即逃走,刀子也未拔出来,就插在他背後。」
「那个时候,我儿子还在酒吧里,全然不知此事。他走出酒吧後,步履蹒跚地横越马路,走到对面的人行道,这时他才看到倒在地上的被害者。」
「被害者在巷内遇刺後,挣扎著走到人行道上,然後不支倒地,断气身亡。我儿子只看到一具尸体和插在尸体背上的刀。这一刹那,他完全清醒了。」
「他发现那把刀正是他的水手刀,连忙蹲下去把刀子拔出来。这时候,路过的摄影师滨野用相机把这一幕拍下来,但我儿子没发觉。」
「由於被害者的钱包从口袋露出来,我儿子便下手行窃。此时山口少年打开三楼窗户往下望,我儿子急忙逃走。但那不是因为他杀了人,而是以为自己下手行窃时被人看到了。他後来跑进安藤水果店就是证据,因为他认为即使被捕也只是窃盗罪而已,没什麽大不了,而且当时他非常口渴,很想吃点水果。这些就是一年前那件命案的真相!」
——第七章完——
第八章 第三件谋杀案
1
没有人再说话。
阴郁的沉默包围了每一个人。
十津川拿出香烟,点上火,问佐佐木:「要抽吗?」
「好。」佐佐木说。
十津川对著另外五个人说:「把他的手绑在前面,应该不要紧吧?绑在背後是没办法抽烟的。」
没有人回答。
山口好像要说什麽,但没有说出口。
十津川把众人的静默当作是同意了,于是解开佐佐木手上的绳子,再将他的双手绑在前面,然後拿一根烟给他叼著。
「多谢。」佐佐木说。
十津川缓缓吐著烟,说:「事情好像很复杂。」
五名证人面面相觑。
十津川看著佐佐木说:「你的反驳相当精彩,你要是当律师,一定会大大出名。」
「这是为了我那独生子,换成别人,我绝不会如此热心。」
「或许是吧,不过,这些反驳虽然精彩,却不能证明你的推理是对的,这点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虽然如此,你还是成功地让大家了解一件事,那就是令郎有可能不是凶手。现在这五位证人想必都很担心自己可能已害惨了一个无辜的人,所以才都像铜像般沉默不语。」
「警部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佐佐木边吸烟边问十津川。
「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麽吧?这件案子本来已经算完结了,现在却又出现重大的疑点,令郎有可能变成不是凶手,但又不能证明他确实不是凶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佐佐木的语气很沉重,他将还很长的香烟丢在地上,然後用力踩熄。「我能为我儿子做的事就只有这些了。假如当初审判时我能替他辩护,他大概就会被判无罪吧?」
「很可能。」十津川说。
「其实我应该在一年前审判时就赶回日本,如果能那样就好了。但当时我完全不知此事,还以为他跟我的前妻一起过著幸福的日子。事到如今,再怎么样也没办法在法律上证明他是无辜的了。」
「一旦被判有罪,要翻案就难上加难。虽然你已证明七个证人当初的证言有很多不可靠的地方,却仍无法证明令郎没有杀人。」
「那要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找出真凶一途。假如令郎不是凶手,那凶手一定另有其人,非将此人找出来不可。」
「这我就无能为力了。假如我能够找出真凶,就不必在这座岛上大费手脚了。我想我出国十几年这件事,是我的致命伤。虽然我能够反驳这七个证人的证言,却无法找出真凶。」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找!」
「咦,什么?」
「由我来找。」
「为什麽你要……」
「原因有两点。」十津川说。「第一,就我私人而言,我很希望解决这件疑案。第二,以我的警官身分来说,这座岛上已经有两名男女遭人杀害,我身为刑警,就必须查明真相并找出凶手。在查案的过程中,当然会接触到一年前这件旧案。就是为了要翻这件旧案,才造成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两人被杀。因此,只要我能解决这两件命案,自然就可知道旧案的真凶是谁。」
2
由于佐佐木的反驳,那张「决定性照片」的价值大大降低了。似乎因为这样,滨野显得有点沮丧,但现在他以重新振作起来的表情向十津川说:「警部先生,杀死他们两人的凶手一定是这老头!为了替他儿子报仇,他打算把我们一个一个杀掉!」
「也许是,也许不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林启作以呆滞的声音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十津川说。
山口少年偏著头问:「那你是说,凶手是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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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倘若凶手是其他人,那动机何在呢?我没有理由杀他们,我想别人也是。警部先生,这点你作何解释?」山口说。
「动机就是一年前那件命案,此外别无可能。」
「那件命案,当时我们七人的证言都一致,虽然现在因为这老头的反驳而出现疑点,但我仍坚信佐伯信夫就是凶手,我想其他人也都一样。既然如此,凶手为何要杀死意见相同的同伴呢?」
「也许凶手不这麽想。」
「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小林启作板著满是皱纹的脸孔,看著十津川说。「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凶手并非佐佐木先生,而是在我们五个证人之中……」
「我认为有此可能。」
「但我们都没有动机呀!滨野先生也说过。」
「是否没有动机,还不一定……」
十津川望向天空,表情严肃。
天气暖和,晴空之下阳光普照。在这种地方竟有两人惨遭杀害,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十津川觉得有点像在作白日梦,但两具尸体躺在那边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了,杀死他们的凶手一定也在这座岛上。
十津川看看佐佐木。这个身强体壮的黑睑老人现在坐在地上,将脸孔埋在两膝之间,似乎疲倦已极的样子。或许他是使尽全力反驳七名证人,才会如此疲累吧?
这位曾经旅居巴西的老人投下全部家产在这座岛上铺路建屋,并将十津川和七个证人掳来,只是为了驳倒这七名证人,替独生子翻案。
虽然他最後无法证明儿子是无辜的,但已尽了全力,或许他也因此而感到满足吧?
佐佐木这些行为,或许最主要的并非来自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而是来自一种赎罪的意识吧。这十八年来,他抛妻弃子,远走他乡,想必已产生了一种赎罪意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应该不会杀死这七名证人。因为就算杀掉他们,也不能证明自己的儿子是无辜的。
假使凶手不是佐佐木,那一定是另外五人之一。
(可是,动机到底是什麽?)
十津川遇到了障碍。假如能够突破这层障碍,也许就能找出一年前那件命案的真凶了。他有这份期待。
十津川看看五名证人的脸。
滨野光彦,一个坚持己见的摄影师。
山口博之, 一个连续两年落榜的大学重考生。
安藤常,一个不肯合作、似乎陷于孤立状态的老太婆。
小林启作,一个届龄退休後投资一家郊区酒吧的老人。
三根文子,一个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的酒吧老板娘。
好像每一个都可能是凶手。
但是,凶手为何要杀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而不杀其他人呢?
凶手只是要杀这两人吗?还是打算连其他人也杀掉?假如是後者,那麽佐佐木就很可能是凶手了。
「原来已经三点了,难怪肚子好饿。」山口少年忽然说道。
这句冒冒失失的话似乎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3
其他人也都看著手表。
十津川看著山口的脸,心想:假如他是故意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的话,倒是个很好的演员。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年轻,所以才容易觉得肚子饿。
紧张的气氛已被打破,因此十津川决定吃一顿迟来的午餐。
众人又进入「罗曼史」酒吧。三根文子利用现有的材料做饭给大家吃。十津川解开佐佐木手上的绳子。佐佐木的手腕都已经红肿了。
安藤常像以前那样走到墙角开始吃饭,不跟别人交谈。
滨野和山口隔桌对坐,边吃炒饭边谈话。不过山口很少开口,几乎都是滨野一个人在说话,十津川在旁边也听到了。滨野说的是一个职业摄影师所面对的严酷世界,似乎正在向这个人生的後辈谆谆教诲。
小林启作默默进餐。这个老人好像有点忧郁,不知心里在想什麽。能够工作到六十岁退休,大概是个行事小心而踏实的人吧?不过,虽然努力工作,却好像没有得到什麽财富。十津川有这种感觉。
三根文子为大家做好饭菜,自己却不吃,只是喝啤酒。
十津川和佐佐木坐在一起吃饭。他负责看守佐佐木一方面是受五名证人之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要问佐佐木一些事。
「我该不该相信你呢?」十津川停止进餐,问佐佐木。
「相信我什麽?」佐佐木慢慢移动汤匙,反问道。
「你真的没杀冈村先生和千田小姐吗?」
「我又不是为了杀死他们才把他们带来这里的。」
「但是他们都这么认为。」
「我知道,已经有两人惨遭杀害,难怪他们会如此想,但我真的没杀人。我要杀他们的话,根本易如反掌。你忘了吗?这里的街道房屋都是我建造的,我可以设下很多机关陷阱,譬如让墙壁坍下来压死他们;或是把枪藏在不同的地方,再拿出来打死他们。」
「说得也是。」
「但我没有那样做,我倾全力而为的是去做一个和当时一模一样的现场。也就是说,我只想知道真相,此外别无所求。」
「那麽,你知道真相了吗?」
「我总觉得好像有点眉目了,我确信我儿子不是真凶,只是……」佐佐木放下汤匙,轻叹一口气。
十津川向他说:「但是那完全是你个人的看法,你依然无法证明令郎是清白的……」
「你说得不错,」佐佐木又轻声叹气。「但我也说过,我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两名证人遇害,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才好。」
佐佐木说完摇摇头,此时他们两人背後突然传来吵架声。
不知何故,滨野和山口开始争吵。山口一脸愤怒的表情站起身来,夺门而出。
「他怎麽了?」十津川看著滨野问。
滨野耸耸肩说:「我也不晓得。我正在跟他谈我考大学的经验,他突然就火冒三丈。」
「是不是你说的话触怒了他?」
滨野只是苦笑,然後拿出香烟,点上火。
小林启作转过头来,看著十津川说:「还是快点把他找回来吧!免得成了第三名牺牲者。」
十津川向留在店里的五个人说:「我去找他,你们不要离开。」
他跑出酒吧,站在人行道上环顾四周,但未见到山口。
他想,可能是跑到岸边去了。於是快步走向上次找到山口的岸边。
大海依旧风平浪静,但山口不在岸边。
(真是的……)
「十津川找了一阵,遍寻不著。他猜想山口也许回去了,便走回酒吧。」
他一进门,立刻大吃一惊,因为店里只有老板娘三根文子一个人站在吧台里面。
「其他人呢?」他站在门口问。
文子拿起叼在嘴上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捺熄,说道:「他们都出去找山口了。」
「真是的,我不是叫大家别离开吗?」
「起先大家都坐著,但滨野先生忽然说他要出去找,就跑出去了,可能是因为感到内疚吧。他跑出去後,其他人也都陆续跟著出去了。」
「安藤常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