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海记





他只要把这事推到咱们身上,把咱们抓住杀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再加上慕容家无后,谁还不服他薛少白?”
  江雪柔感觉自己只有出气,没有入气,喉咙就仿佛被万千钢针齐齐扎穿,刺痛,更兼火辣辣,没有声音。可是耳朵边上,全是自己心里的呐喊:不是的,这不是真的!少白不会的!她们在说谎!
  她缓缓的,缓缓的,扶着墙壁站起来,隐约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
  “想来是那一大堆主持公道的匹夫来了!”慕容端阳恨恨,“姑奶奶就当众揭穿薛少白的阴谋!”
  不!不!江雪柔抓住了铁栅,用整个身体的力气去摇撼:少白……少白……求你见见我,你来告诉我,告诉她们,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少白……少白……”
  回答她的,只有水牢里阴森的回声。
  “你不要叫他了!”慕容端阳猛力扳着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拖离铁栅,狠狠推倒在水中。“你不要再做梦了!他不会来的,他在等着公审咱们呢!即使你有本事把他叫来,他也只会杀咱们!”
  “不……”江雪柔挣扎着还要扑向铁栅。
  慕容端阳气得往她面前一挡,甩手给她一个耳光。
  “够了,端阳!”伍婉云把江雪柔抱在怀中,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这时候,咱们姐妹三个怎么可以内讧?”
  “可是……”慕容端阳喘着粗气。
  “你有力气,就想想怎么逃出去!这样被杀了,死也不能瞑目!”
  慕容端阳瞪着眼,愣了半晌,终于也渐渐平复下来,靠着墙壁慢慢慢慢往下滑,直到坐在水中。
  逃出去?木板钉住窗户,尚能劈开,而精钢铁索则需要“消魂蚀骨”来解决。现在,坚硬的石壁和牢固的铁栅,困着三个没有内力的女人,怎么出去?
  惨淡愁容,相对更蹙眉。
  “对不起雪柔姐姐。”慕容端阳低声道,“我不该推你的。”
  江雪柔只是哭,她根本不晓得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但无论如何,她不相信端阳的话。那是她唯一可依靠的,死心塌地要跟随一辈子的人,影子唯一可依靠的本身。她了解他。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的心里充满悔恨,又苦又涩:为何就卷入这样的麻烦?都是她自己做出的傻事!
  “这个给你。”慕容端阳愧疚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递给江雪柔,“这是我那天在陈文庆床底下找到了,我知道是姐姐随身的东西,还给姐姐……姐姐你别生我气了。”
  江雪柔感觉着塞进自己手里的小小事物,硬的,带着体温,对,是熟悉的感觉,从来都是硬的,带着体温——这不就是,她和薛少白定情的玉坠么!那两只一模一样的玉坠!
  她胸口登时一窒,捏着玉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凑到铁栅边,借着一点天光,仔细看。她晓得,那对玉坠的形状、颜色,都是一模一样的,但自己的一只在背面有一道极浅的红丝,从前薛少白玩笑说:“初见之日的情愫本来也就像这红丝一般细,但不可小看,这细丝必将我二人牢牢栓住”——这一只,正是有红丝的!那么,这是自己的一只了,那天,慧心庵里,赵长生拿给大家看的,从死去的陈文庆手里拿出来的,只能是……
  她身子一软,瘫在水中:是……是薛少白……至少,至少他和陈文庆扭打过,至少……要是至多……不,这什么也不能说明!她告诉自己,少白是有原因的。只要见到他,问清楚。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一点响动,微微的,仿佛就是旁边的石室里,江雪柔警醒地细听,许是水老鼠,她想,然而她多么盼望是个来救她的人,最好,最好就是薛少白,这就推翻所有的如山铁证。一定要推翻。
  慕容端阳和伍婉云也侧耳等着动静三个人都静静地等,但是隔壁只余沉寂,反而水牢出口处的光线被忽然一遮,仿佛夜幕骤然降临一般,有人踩着滴滴答答的水声下来了。
  三人一怔,全都站了起来。
  昏暗里看不见来的是什么人。只见黑衣、黑面罩,暗夜的鬼魂,疾风般迅速,到了关着三个女人的牢房前,“唰”地抽出剑。一痕惨淡的灰白,是断情剑!
  三个女人愣了愣,慕容端阳立刻护到了两位姐妹身前:“薛少白,是你这人面兽心的乌龟王八蛋么?”
  黑衣人不答,只是静静与她们相对。江雪柔求索着面罩下的眼睛,可昏暗中什么也辨别不出。少白,是你么?她心里翻腾着,口中问不出:不,绝对不是你!
  轻捷如风,断情剑划了过来——无坚不摧的,削铁如泥的,几乎悄无声息,铁栅就断了。三个女人面面相觑,江雪柔忍不住踏前一步。然而,同样悄无声息,那个人什么都没说,疾风般又去了。
  “婉云姐姐,那个……”慕容端阳说不出句整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倒没有被割断。愕然。
  伍婉云两她两人一拉:“快走,先出去再说!”
  西子门地处湖心岛,西湖的春夜湿润如浸透了家酿美酒,然而漆黑的,又如盛酒的大瓮,把头伸进去,活像个无底洞。三个女人也好似烂醉如泥者的酒鬼,看看这边,有人把手,那边望望,依然有人保守,不知哪里才能容身。
  江雪柔浑浑噩噩,脑海里尽是那黑衣人的身影:是少白,不是少白,是少白……每一弹指她都换一个主意,又想:来救她们的是少白,而藏匿断情剑的不是……荒唐。她只想这一切都快点结束。
  伍婉云拍醒她:“师妹,你对这里熟悉,哪里还有藏身之处?”
  “藏身?”自纷扰的思绪里找出一点点的线索,“啊……掌门闭关石洞……总没人会找到那里。”
  “那就到石洞去。”伍婉云道,“这时候,逃了一死,横竖还有一死,终究是死,绝境或许逢生。师妹,你带路。”
  江雪柔也没心思想太多,什么“擅入者死”根本还不能在她的焦虑中占一席之地。她就踉踉跄跄地引着伍婉云和慕容端阳进到石洞里来。
  其时一弯新月危悬空中,清辉洒把嶙峋怪石都抹上淡淡的银色。三人朝洞深出走了不远,寻得一块巨石,就在其后的阴影里潜伏下来。
  伍婉云道,“先躲着,等他们开始大张旗鼓的出去找咱们,咱们才好趁乱离开。”
  慕容端阳点了点头:“不错,薛少白假惺惺的,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但是姑奶奶总有一天要找他算帐!”说着,在石头上拍了一掌,又“咦”了一声,道:“这石头居然刻了字的么?”
  “嘘——”伍婉云将她一拉,“还不藏好,仔细有人来!”
  慕容端阳却是胆大包天的,径自在石头上抚摩,由上到下乃是七个碗口大小的字,她念道:“也无风雨也无晴——谁把诗刻在这里?” 
  伍婉云只听出此为苏东坡的词,别的自然不知。慕容端阳就来问江雪柔。可江雪柔满心只有“薛少白”“断情剑”,哪有工夫琢磨这等闲事,答道:“我从前又没进来过。总是某一代掌门刻的吧。”
  慕容端阳却一发的有兴致了,把那石头整个儿摸了个遍,说:“搞不好你们的哪代掌门还把武功心得也刻在了这里。江湖传说里的历代大侠多是如此发家的,看看我的运气如何,要是找到了盖世神功,我这就冲出去把那帮匹夫杀个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伍婉云禁不住笑了笑:“哪有这种事。什么‘得断情剑者得武林’已经够荒唐了,难道你还嫌江湖不够混乱?依我看,要是这次能侥幸逃脱,我一定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慕容端阳想了想,点头道:“也是,这劳什子的江湖——诶,真的还有字……”可话音才落,忽然一缩头:“有人来了!”
  江雪柔和伍婉云一惊,都稍稍探头张望,可是外面空荡荡,只见西湖微微泛着银光。伍婉云便斥了一句:“乱讲,魂都被你吓掉了半条!”
  慕容端阳委屈地:“我分明看见——”她再次伸出脑袋来,接着又猛然一缩:“薛少白来了!”
  这次,果然见到薛少白一袭青衣,在月色下寻寻觅觅而来,腰里悬着他薛家祖传的宝剑,剑柄上还有江雪柔亲自缠绕的丝带——并无半分像是断情剑。江雪柔不禁微微露出了笑容。
  而这时,只听“嘿嘿”两声冷笑,正是郁道微的声音。
  薛少白愣了愣,停住了脚步。
  郁道微飘然而至,微笑着薛少白走了过来:“薛少侠,我于雪柔,就仿佛母女,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女婿,咱们又不是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薛少白冷冷的:“郁前辈,晚辈不明白您的意思。”
  郁道微浅笑着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倒也不错——你说说我是什么意思,居然眼看着你把我那十恶不赦的徒弟给救了?”她又向薛少白走了几步,快到跟前时,围着他绕了半个圈儿,直走到他身后才停下。
  “让前辈见笑了。”薛少白就这样背对着郁道微说,“晚辈……晚辈和雪柔,情深义重,晚辈决不相信她会和奸人勾结,杀我义弟,夺取断情剑。晚辈实不忍看她蒙受不白之冤,又苦于手中全无证据,眼见天下英雄齐聚,就要公审她……唉,晚辈才出此下策……”
  “哦,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郁道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剩下的半个圈子绕完,回到薛少白面前,突然就盯住了他的眼睛,“都说你对雪柔这丫头好,今天我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情比金坚’了——就凭你对她的一片深情,这么随随便便挥剑一砍,就把我西子门水牢的铁栅给劈断了——你可知道,这铁栅是极北玄铁所制,西子门有史以来,就只被人砍断过一次,那还是南宋年间的事呢。”
  薛少白笑了笑:“是么,不知是哪一位大侠的手笔?”
  郁道微也笑了,卖着关子调头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那位大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时用的,就是薛少侠你手里的断情剑。”
  薛少白面不改色:“前辈说笑了,晚辈手里如何有断情剑?只不过家传的利器恰也十分锋利罢了。毁坏了前辈的水牢,万分愧疚。他日事情平息后,晚辈一定携雪柔登门至歉。前辈要怎么赔偿,晚辈决无半句怨言。”
  “哎——”郁道微打断了他的话,“方才你救雪柔她们的时候,我恰好也在水牢里。不过我去的比你早,听她们姐妹三个聊了一会天哩!”
  “前辈——”薛少白不紧不慢,“江湖黑白两道都在追杀慕容端阳和伍婉云,她们所说的话,难道一定可信?”
  郁道微冷哼了一声:“薛少白,我已说了,你是我的女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何必跟我隐瞒?你为了断情剑,费尽心机,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推她下火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江雪柔一天在我手里,你就一天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断情剑,你即使公审她们三个,她们手里也没有断情剑。只有把她们放了,由着她们跑个哪个荒郊野外,你再去把她们杀光灭口,只说是自己大义灭亲,夺回武林至宝——哼哼,到时候,谁还不服你?”
  她这一席话一气说出,就像是用剑狠狠在湖面上抽了一下,当时是一声响,动作停了,只有静静的水波。一波接一波,无形的手,揉捏着江雪柔的心,把那心一直朝上顶,要推出嗓子眼去,让她几乎呕吐。
  薛少白却忽然笑了:“前辈果然是前辈,事情见的多了,什么都能往复杂处想。倘若晚辈真有那一统江湖的野心,还真得向前辈好好请教请教——可惜,您太高估晚辈了。”
  “莫要装腔作势!”郁道微哼道,“我虽然是女人,却不比外面的那些酒囊饭袋。我清楚雪柔这孩子的脾性。她虽然小时候顽皮,但是没什么心计,要她算计着和伍婉云勾结,杀人盗剑,她是没这个胆子,况且,她的心里就只有你——她这次会落到我的手上,还不是因为她惦记着你,要来找慕容端阳问个究竟?可惜呀,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样……”
  “前辈不必担心。”薛少白道,“晚辈和雪柔是结发夫妻。晚辈决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薛少白!”郁道微怒喝,“你真要把我当成傻子么?我是早知道你薛少侠会有号令群雄的一天,要不然,非但先前不把徒弟嫁给你,刚才,也早去大厅里,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天下英雄了。”
  薛少白阴沉着脸,不回答。
  郁道微道:“你纵然喜爱雪柔,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雪柔听了慕容端阳和伍婉云的话,不一定会待你如从前,你若想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留着她就是个祸患。你岂可为了一个女子,功亏一篑?”
  薛少白斜睨了她一眼,依然没有出声,
  郁道微就指了指那石洞道:“那里有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也无风雨也无晴’。历代掌门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