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海记





  南宫老爷子见了,呵呵而笑:“不要急,不要急,谁也没说要动她!”便向慕容老夫人道:“老夫人看,我这个继子,同令爱还马马虎虎能配得上吧?”
  慕容老夫人莫名其妙,看看女儿,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反正和南宫世家联姻是件不吃亏的事,当下道:“就怕小女刁蛮……”
  “不怕,不怕。”南宫老爷子道,“我们勤儿武功才学虽然一般,但有个优点就是能忍能让,否则怎么跟这他大哥三年来卧薪尝胆揭穿薛少清的阴谋?我看他对于令爱一定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呵呵。”
  慕容端阳被人当众打趣,立刻绯红了脸,狠狠打了南宫勤一拳:“可恶!”
  南宫勤却果然不还手,笑道:“老爷子说不还手,勤儿就不还手。”
  慕容老夫人看了,自己多年的心病终于有治,十分欢喜,连声道:“好,好,老身也会好好管教女儿,不给老爷子添麻烦。”
  “不麻烦。”南宫老爷子道,“我小儿如今死里复生,南宫家又有了传宗接代之人。勤儿日后自然是入赘你慕容家,为你家多添香火。”
  “这……”慕容老夫人一时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南宫老爷子道:“不过却又一条,你看令爱这样要替伍婉云拼命,倘若老夫人一意孤行要伍婉云抵命,这喜事多办就办不成了。你失去了一个儿子,老夫送你半个儿子,你卖老夫一个面子,就饶过伍婉云吧?”
  话说得婉转,其实不留分毫余地,慕容老夫人如何甘心,沉默不语。
  南宫老爷子道:“咱们都不是赵长生,律法之外还有人情在。你就看在老夫此刻还拥有那两把绝世好剑,让老夫也过一过号令天下的瘾,如何?”
  慕容老夫人思量半晌,终于道:“好,老身只当从来没有她这个人,饶了她的性命就是。不过,她从此也不可再踏进我慕容家半步!”
  伍婉云还抱着哭泣不止的江雪柔,冷然答道:“慕容家对我,就是牢笼,我绝不会再回去的。”
  “好,那就解决了!” 南宫老爷子环视四周,看看还有无疏漏,似乎一切善后都交待妥当,便笑道:“如此,就请诸位一同上南宫家喝一杯小儿与慕容小姐的喜酒,顺便也就把这两把剑销毁了,如何?”
  喜酒可以不喝,毁剑却一定要看。群豪皆道:“甚好,多承老爷子盛意。”
  慕容端阳却显出些忸怩的小女儿之态,对南宫勤道:“我都没说要嫁你,他们怎么都说喝喜酒了?”
  南宫勤一本正经道:“是啊,我也没说要娶你,我是要娶慕容小姐而已。”
  这话把慕容端阳逗急了:“除我之外,哪里还有慕容小姐?你说——”
  “啊呀,也是!”南宫勤装模作样抓抓脑袋,“那么我就只好娶你了,不知道小姐意下如何呢?”
  “讨厌!”慕容端阳又是一拳打过去。
  南宫勤嗷嗷惨叫:“打死了我,当真没有人敢娶你了!”
  众人见他们一副烂漫之态,衬在这血腥味浓郁的底子上,显出异常的幸福,都都窃窃而笑,纷纷告辞回房疗伤休息。
  慕容端阳傻乐了一会儿,忽然道:“啊哟,不能这么快成亲,要先和两位姐姐去海边。”
  伍婉云见她此时此刻还不忘自己和江雪柔两个苦命人,满心感动:“妹妹自去成亲,我和你雪柔姐姐去海边。左右我们两个都是……都是不祥之人,也不好去妹妹的婚礼。”她虽然不给慕容端文戴孝,但毕竟还是心存芥蒂的。
  慕容端阳道:“这怎么成?我不答应!你们不来,我可不成亲!”
  伍婉云无奈地看了看南宫勤。
  南宫勤道:“两位姐姐不要为难在下了。在下不是早都说了么,那些劳什子的规矩,大可都抛开了去——寡妇守孝三年,守节一生,鳏夫倒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娶填房老婆小妾。端阳和我只当这些是狗屁!”
  慕容端阳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中大喜,也跟着道:“不错,都是狗屁。没有姐姐们,我慕容端阳如何有今日?姐姐们一定要来。”
  伍婉云便不好再推辞了,江雪柔哭得昏昏沉沉,根本不能说话,她就代答道:“好吧,左右将来你们都住慕容家,我可就看不见你们了。”

  十一·故人何处也

  因寒山寺离苏州城不远,南宫家要办喜事了,就决定在苏州采买布匹。群豪中有的送信回本门通知人来看毁剑大会的,更多送信回去报告同伴死伤的,都暂时在寒山寺耽搁下来,南宫老爷子把断情剑和泪血剑悬于大雄宝殿之上,各门各派都可随意瞻仰,实际是告诉众人,互相监视不要再生争夺之事。
  薛少白葬在寺后小山上,因为江雪柔的坚持,才没有和其他死难的武林人士一齐就地火化。江雪柔无事总守在他的坟前,回想一切在薛家庄的日子。等到清明,她想,总要把丫丫的遗体也起出来,同少白的一样好好装殓,她要带他们父女俩回家去。
  伍婉云总是很担心她,时常陪着她,怕她会想不开。她就笑:“我答应少白要去看海呢。我会去的。”
  过了几天,南宫家的彩礼都采办齐全了,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嘉兴。看慕容端阳一团喜气地在房里打点什物,伍婉云一发觉得江雪柔可怜,便上她房里来陪坐着。两人都没有话,只呆呆地看着香炉里的白烟。过了很久很久,伍婉云才没头没脑地说:“他也许是真心的,师妹,你比我幸福。”
  江雪柔便又扑簌簌掉下泪来。
  而这个时候,忽然见到慕容端阳没头苍蝇似的撞了进来,面上神色极为古怪,两个女人都一惊,道:“什么事?”
  慕容端阳红着脸,把衣角卷来卷去,不开口。
  伍婉云打量她是和南宫勤又有什么事了,便打趣道:“究竟怎么了,你不说,我们也帮不上,你还是去找南宫少爷请教吧。”
  “不,不,不!”慕容端阳连连摇头,“不能请教他,不能请教他……”
  “怎么?”伍婉云一笑,“什么天大的困难事,能难倒南宫少爷的?”
  慕容端阳还一个劲儿折腾她的衣角,过了半晌,才终于凑到两个女人跟前,低声道:“南宫勤和我……和我……刚才……”
  伍婉云道:“什么?”
  慕容端阳一跺脚,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句话。
  伍婉云也一下又惊又羞,满脸通红,道:“你这傻孩子,你们就要成亲了,这点功夫还等不了?要是传了出去……”当下也凑着江雪柔的耳朵把事情说了,任是江雪柔浑浑噩噩,也禁不住红了脸。
  慕容端阳连脖子都是通红的,全身像烧起来一样,急道:“我……我本来在房里试衣服……谁知道他躲在外面呢?进来不声不响拿个盖头蒙了我的脸……隔着盖头就……就……”她不好意思说:“我起先也不答应呢,他就把我点倒了抱到床上……我……不知怎么,就昏了头……”
  伍婉云吃吃笑着,人都快要从椅子上跌下去了。江雪柔也微笑着连连摇头。
  慕容端阳急道:“我……早知道你们取笑我,就不和你们说了!还好姐妹呢!”
  “不笑了,不笑了。”伍婉云道,搭讪去喝茶,结果又一口茶喷了出来,实在止不住。
  “咦?什么事这么开心?”门口响起了南宫勤的声音。进来了,穿着簇新的白绸衫子,无比风流倜傥。
  伍婉云强忍住了,道:“没什么……没什么……”可还没说完,倒又笑了起来,江雪柔也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慕容端阳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夺门而逃。
  南宫勤看着她的背影,道:“究竟什么事啊?端阳怎么了?”
  伍婉云望他,满面困惑的样子,心想:少年男女做出这样的事,还是不点破为好。便顾左右而言他,道:“南宫少爷有什么事么?”
  南宫勤道:“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方才在苏州城里听人说,这些日子松江府的海里又极为罕见的佛光,通常只在夏季才有,如今提早出现,两位姐姐如果想要去海边的话,我和端阳的婚事缓一缓也无妨——我本来先找端阳商量,她却来了你们这里。现在她倒又跑了,正好先问问二位的意见。”
  伍婉云手里的茶杯差点儿掉在地上:“你……你几时去找端阳?”
  南宫勤道:“我从苏州回来,这才刚进门,就去找她了,怎么,有何不妥?”
  “这……这……”伍婉云看看江雪柔,江雪柔也傻了。
  “究竟是什么事?”南宫勤莫名其妙地问。
  “没事!”伍婉云赶忙撒谎掩饰,“容我们和端阳商量商量再说吧。”
  南宫勤道:“这也好。其实只要两位姐姐想去,端阳是一定想去的。”便告辞出门去。
  伍婉云待他走远,噌地跳将起来:“我找端阳来!”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招慕容端阳来能做什么?告诉她她失身给一个不晓得什么人?
  “不能告诉端阳。”江雪柔道,“她……她会发疯的。”
  伍婉云点了点头,颓然坐下:“可是,纸包不住火……这事终究还是会……”她想了想:“也许,先说给南宫少爷听比较好……他……他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江雪柔不知道。
  是谁呢?是谁呢?两个女人默坐着,心里都是一阵恐慌。
  而就在这个时候,听得前面正殿方向扰攘声震天。剑!两人心里都闪过这个字,快步出门冲到了前面。
  只见大雄宝殿上早已挤满了各路英雄,断情剑和泪血剑却不翼而飞!
  众人的纷纷议论之声震得整个殿堂嗡嗡直响,问到谁今日在这里看守宝剑的,变目光齐刷刷射向了南宫勋。
  南宫勋一脸傲然:“家父早已说了要销毁双剑,难道我还私藏不成?”
  众人却哪里相信?议论道:“也许你们父子根本就无心毁剑,做戏耍我们罢了。南宫世家和慕容世家如今联姻,再有这两把剑,当真号令天下了!”
  这话被慕容端阳听到,横眉怒目,手指快戳到那发话人的鼻子上去了:“放屁!说毁就毁,我们才不稀罕这破铜烂铁!”
  南宫勤站在她的身边,自然点头表示赞同。慕容端阳望他一眼,神态娇羞万状。南宫勤不知其缘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忙打岔说些无关之词。江雪柔和伍婉云在人群里看到,心中都焦急不堪。
  南宫老爷子从后堂出来,早已听说了变故,先问:“薛少清还押着吧?”众人只顾堂上,未想过这茬儿,听问,即有人跑去看了,回来说,还押着,疯疯癫癫一点异状也无。
  南宫老爷子又问:“大家有谁现在不在此处的?”
  众人相互看看,半晌发觉是慕容老夫人。有人当即跳起来吼道:“好哇,定然是老太婆做贼心虚,不敢来了!”便冲到后面客房去找。
  慕容端阳听人骂母亲,正要追上去教训,却被江雪柔和伍婉云拉到了一旁。她见二女神神秘秘的样子,道:“做什么?可不是两位姐姐把剑藏起来的吧?”
  两人不容她分说,一直将她拉到后院一处隐蔽的角落,才说道:“端阳,这件事非得问你不可。”
  慕容端阳道:“什么呀?”蓦地,红了脸:“你们不是要问……要问……”
  伍婉云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得老老实实地回答……你刚才……”
  话还没问出来,突然听到客房那边又是一声惊呼:“慕容老夫人被人杀了!”
  三女登时呆住。慕容端阳虽然一向同母亲不和,但眼里立刻迸出了泪花,呼一声“娘”,转身飞跑向母亲的房间。
  江雪柔和伍婉云紧随在后,到了那里时,大雄宝殿上的各位也陆续来到。只见慕容老夫人仰倒在塌上,面色青白,眉心一点红,显是死去才不久,她随身带来的两个丫环,也一左一右地躺在地上,其中一个也是眉心一点红,另一个则是颈边被人划开一道口子,血流满地。然而这个丫鬟似乎还微微喘气,慕容端阳一个箭步抢上去扶着她:“你可看到凶手么?看到没有?”
  丫鬟眼睛直勾勾盯着众人,可眼神已经涣散。她艰难地抬手指了指。慕容端阳一望,竟然是南宫勤。她自然是不能相信的,便看南宫勤左右,一边是南宫老夫人,一边是南宫老爷子,也都不可能杀害慕容老夫人。她摇晃着那丫鬟:“你看清楚——你指清楚!”然而那丫鬟头一歪,没气了。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呀!”慕容端阳还摇晃那尸体。
  南宫勤忙抢上来扶住她:“端阳,你冷静点……”
  “不!不!”慕容端阳狂叫着,忽然抓住了南宫勤的配剑,“呛”地拔了出来,冲着众人一一指过去,红了眼道:“是谁?谁做的?有种站出来,姑奶奶和他拼了!”
  没有人站出来,然而都瞪大了眼睛:那剑上靠近剑柄的地方有一道清晰的泪痕,传说这是剑铸成当日,秦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