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血
若是这辈子受过什么挫折,恐怕还是两年前,少帅入关调停中原大战时,自己仗着财力雄厚,又有少帅这位全国第二人做靠山,把北洋纱厂独资买到手,接办北洋纱厂以后,自己可以说是事必躬亲,锐意经营,一心想把厂办好。但市面洋货充斥,纱布行情连年下跌,纱厂负债越来越多,这两年挣扎再三,却始终未能打开局面,现在只想把这纱厂给外人,若非接手的只有日本人,自己又岂会一直捂在手中。
纱厂亏损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军庄衣的生意随着东北军失去了东三省,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去年入冬前,东北军定购的30万套越冬被服,现在不过只结了七成的款子,这笔生意让恒聚德亏了数十万,而现在……东北军的生意竟然被人抢了!
虽说只不过是抢走部分生意,若是搁过去,就那点生意章瑞庭怕还看不上眼,可今时不同往日,虽不过只是几万件军衣,但章瑞庭还是敏锐的意识到危机感。
“董事长,听公署里的宋处长说,接下这笔生意的是一家洋行!”
边际远的回答只使得章瑞庭一愣,随后像是不太确信的说道。
“洋行,什么时候洋行开始做起了军装生意!”
闯荡商界二十余年,没少和洋行打交道的章瑞庭怎么也不会相信洋行会盯上军装生意,军装生意虽说利润颇大,但几十年的定规使得洋行根本就插不得手,再则相比于军装,军火的利润更大!
面对董事长的诧异,边际远,这个天津知名商人边守靖的本家却是苦笑了笑,一开始他也不相信,可到后来他却是不得不信。
“董事长,这看这件军装!这是那家洋行供给的军装。”
从包中取出一套军装放到茶几上,虽说还未展开,可不过是搭手一摸、扫一眼针脚做工,章瑞庭就知道这下怕是碰到对手了。
“不是东北军的衣款?”
看着展开的军装,看起来倒是和驻天津的那些美国陆战队的军装有点相似,和过去东北军用的日本款的军装截然不同。
“董事长,还是您见识广,一眼就看出来是美国式,可不就是美国式吗?”
轻拍董事长个马屁,坐在沙发上的边际远的面上却见不着一丝喜色,这一趟北平之行,算是让他彻底的死了心,甚至绝了望。
“一套多少钱?”
“两块!”
吐出这两字时,边际远面呈一副死灰之色。
“什么!”
双眼猛的一睁,章瑞庭惊讶的看着边际远。
“你确定是这个价?”
“没错,我也问过几次,就是这个价,听说,这个价钱还是洋行大班亲自和张主任谈出来的结果!两块钱一套!”
“不可能,不可能会这么便宜,美国人不是日本人,他们肯定不会做亏本买卖……”
喃语间望着几上的那套军装,紧皱着眉头章瑞庭全是一副凝神思索之色,在各国洋行中,亏本做生意的只有日本人,就像这几年日本人在华低价倾销人造丝、棉纱一般,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挤垮竞争对手,但那是因为日本人有政府补贴,可美国人不一样,美国人……
“是美国洋行!”
虽是不忍心,但边际远还是如实的汇报道。
“是租界里的美和洋行,老板马德勋是美国人,原本他的洋行都快要倒闭了,谁知道……他却不知从那弄到一批美国的旧军装,所以才……”
叹口气,边际远的脸色显得很不自然,若是没有军装生意这恒聚德的日子也就算是到头了,甚至就连北洋纱厂也到头了,现在之所以能董事长在那苦撑着北洋纱厂,还不是因为有恒聚德在那撑着,可若是现在连军装生意都丢了……
“马德勋、美国洋行……”
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名词,章瑞庭站起身来,来回在宽敞的客厅内踱着步子,神情不时的变幻着,似乎是琢磨着什么,章家客厅随之陷入沉寂之中。
良久,章瑞庭方才开口说道。
“看来,这东北军的生意是到头了!”
此时章瑞庭的语间尽是苦涩之意,见董事长这副样子,边际远连忙出声安慰道。
“董事长,公署那边不过才采购几万套军装,他们能有多少旧军装,咱们恒聚德以后还有机会。”
这话虽看似在安慰着章瑞庭,可语间却没有一丝的底气,边际远自己都知道,这几万套军装不过只是开始罢了。看着边际远这位子侄辈的后生,听着他的安慰,章瑞庭摇摇头。
“你也知道,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若是他马德勋只有几万套旧军装,又岂会去见张汉卿?”
自嘲的笑着没想到自己竟然让一洋人抄了后路的章瑞庭长叹口气,然后如心死般的说道。
“你明天去和诚孚公司联系一下,和他们谈谈出售北洋纱厂的事情,价格低点没关系,还是那句话,宁可少卖钱,也不能把工厂卖给外国人,更不能卖给日本人……”
说出这句话时,章瑞庭像是在这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和大多数商人一样,章瑞庭同样深受“实业救国”理论的影响,多年来一心想把民族工业做大做强,否则也不会在张汉卿的支持下,独资接办了已近亏损多年的北洋纱厂,而现在想着要放弃这一梦想的章瑞庭在道出这番话后,闭上双目,数滴老泪却是不自主的自眼间滑落下来……
第四十八章落难凤凰不如鸡
第48章一夜战争人逃难落难凤凰不如鸡
“轰……轰……”
深夜时分,北大营在炮弹的爆炸声中迅速被浓烟包裹起来,在爆炸的焰火中中翻滚着……
军营内的士兵在爆炸中被气浪翻卷着,从炕上抛到了地下……尘土灰烟夹杂着砖头瓦块,笼罩着北大营。
爆炸声不仅震撼了北大营同样也震憾了沈阳这座城市,北大营的上空被火光和浓烟笼罩着。从睡梦中被惊醒的老百姓纷纷走出了家门……
“北大营这是咋地啦?”有人问道。
“你还不知道啊!小日本进攻咱们东北军啦!”
“进攻东北军?那不是要打仗吗?”
“谁说不是呢?兵荒马乱的,带上你家大妞赶紧逃吧!腿脚快的,兴许还能赶上南站最后一班去关里的票车!”
“日本人和东北军打仗咱们为啥非要逃?谁来坐龙椅咱们就给谁纳粮不就完了?”
“你爱跑不跑!我可告诉你,小鬼子正满大街找花姑娘呢!就你家大妞那水灵样,八成是躲不过去。反正你自己个寻思吧!”
“哎哎!你等等!嗨……”瞧着满大街没头苍蝇一般乱蹿的老百姓,这位要“纳粮”的老兄再也站不住了,他转身向屋里喊道:“大妞她娘!赶紧带上面口袋!跑反啦!咱们闯关里啦!”……
火车站开往北平方向的最后一班列车已经严重超载了。车门、过道两旁全是逃难的难民,就连车顶也是人满为患。大包小裹压得坐在厕所旁的萧国书快要被过气去。他斜着脑袋,透过满是煤灰的玻璃窗向月台上看去——想不看都不行,他整张脸被牢牢地挤在了玻璃窗上。
月台上在拥挤的人群中高胜仑护着怀孕的妻子抱着两岁的女儿,竭尽全力的的护着她们,与大多数平民脸上的茫然不同,他的神情中带着悲愤,甚至在挤上火车时,几次回头望着沈阳的方向,可他并没有忘记要护着妻女,终于,用了五六分钟光景,他才勉强将妻女挤护上了火车,虽说人上了车,可车上却没有站人的地方。
“胜仑!”
女人看着抱着女儿的丈夫,俏丽的脸庞上带着些痛苦,对于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她来,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个地方坐下去。
“小婷,你忍一会……”
就在高胜仑凭着身高想找个位置时,萧国书却看到了这对夫妇,见那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心下便是一阵不忍。
“大哥,让嫂子来这坐吧!”
隔着人冲这对非亲非故的夫妇喊了句,萧国书便开始推起身边的人来。
“你们让开点!”
使出了全身力气为孕妇“挤压”出了一条通道后,萧国书扶着孕妇坐在了水箱上……
“谢谢你小兄弟!”
孕妇轻轻坐下后向这个小伙子表示谢意,高胜仑也连忙道着谢。
“谢谢你兄弟!”
“不用客气!”
萧国书笑着,
“都是逃难的,相互都应该照应点!”
“小兄弟是哪里人?”
“老家是山东的,民国十年跟俺爹闯了关东……”
再往下,萧国书没好意思说,他爹是胡子,人家闯关东是种地,他爷两闯关东却是落草“进绺子”。
“小兄弟贵姓?”
“姓萧!家里兄弟三,排行老三,旁人都叫我萧小三。”
“那您官名是……”
“萧国书!”
火车传来了一声长鸣,在“嗤嗤”不断的蒸汽声中,飘着白烟,缓缓驶出了沈阳站……
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年的9月18日。
北平,民国十七年之前,这里叫“北京”,曾是北洋政府的首都,二次直奉战争后,这里曾是奉军的天下,国民政府“二次北伐”,奉军苍皇逃回关外,这北京改为北平,首都也就变成了北方的一个特别市,不过到也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当初苍皇逃回关外的奉军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到北京,不过当那位张少帅以“武装调停”再入关内,成为中国第二人时,北京却变成了北平。
也就是从那天起,这北平城再一次出现了奉军的狗皮帽子,而让北平的老少爷们没想到的,不过一年的光景,这北平城里的狗皮帽子不单海了去,就连东北人也海了去了,没法子,谁让“9。18”后东北军失去了地盘,二十多万东北军、十几万军政官员及眷属,再加上逃难的富绅平民云集于此,一时间,这北平城里东北话甚至有盖过北平话。
晃晃悠悠的萧国书不过是刚走几步,便觉得眼前起了金星,一天没吃饭,其间又卖了次血,纵是铁人也有撑不住的时候。扶着棵柳树,他定了半天神,不过始终没肯坐下。这头晕目炫的渐渐的也平静起来。
“奶奶个熊,再这么饿下去,爷非得饿死!”
擦擦头上的汗,萧国书又迈开了步。此时太阳落下了,河上的老柳歪歪着,梢头挂着点金光。河里没有多少水,可是长着不少的绿藻。桥上,来往的人与车过来过去,在斜阳中特别显着匆忙,仿佛都感到暮色将近的一种不安。
终于,迈着抬不动的脚步过了桥,浑身冒着虚汗的萧国书,再也抬不动脚了,可怀揣着卖血卖来的三块大洋,萧国书知道自己得把钱送过去,嫂子在医院里等着用钱。
“奶奶个熊,下回得找个近点的医院卖血!”
坐在桥头边,萧国书在心里如此嘀咕着,把这三块大洋给大哥送去,不定又能顶上几天的药费。
下回,还有下回吗?
这六天的光景卖了两回血,再卖血,可就把自己抽干了,可想着这两年大哥和嫂子待自个的好,萧国书的不由骂起天来。
“奶奶个熊,狗日的日本鬼子!”
没错,千错万错都是日本鬼子的错,若不是日本鬼子占了沈阳,嫂子又岂会在怀侄子时逃难,落下了病根,若非日本人占了东北,高大哥还在军中当少校的话,一个月一两百块大洋,又岂会连嫂子的药费都付不起。
骂人不解恨,也不顶用,心下恼着,萧国书又强撑着站起来,继续朝前走着。这会太阳还在西边的最低处,河水被晚霞照得有些微红。
“奶奶的,实在不行,爷就是抢钱庄去!”
摸了摸脸上那块平滑的疤,又摸了摸袋中的钱,又看了一眼角楼上的阳光,萧国书想起过去在奉天时成天吃香的喝辣的日子,那时候那知道什么饿啊!
“越混越回去了!”
边骂着自己,萧国书边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朝城里走去。
这里城门洞里挤着各样的车,各样的人,谁也不敢快走,谁可都想快快过去,鞭声,喊声,骂声,喇叭声,铃声,笑声,都被城门洞里嗡嗡的联成一片,仿佛人人都发着点声音,都嗡嗡的响。
若是搁过去,萧国书也就东插一步,西跨一脚的挤进了城。可这会,他却没有那个力气,别说力气,就连那门洞里的“嗡嗡”声传到耳中时,都让他觉得似乎是在夺着自己的力气,感觉越来越晕的他仍然迈着步子朝前走着。
坐在车上,体会着1932年“堵车”的管明棠,若有所思的透过车窗看着拥堵的城门洞,虽说从后世买了枪,但管明棠却发现自己手边根本就没有合适的人选,自己需要一些保镖,可这保镖要怎么请呢?
难不成在报纸上发个广告——招保镖。
这保镖要能信得过,而且……能卖命!
可这样的人到那找去!别说是这样的人,现在自己身边又有几个自己人?
势单力薄啊!
坐在车内的管明棠苦笑之余,要门洞下摇摇晃晃的迈着步子的萧国书这会却觉得后背的冷汗不断的冒着,那双腿也不住的打着软,甚至打起了摆来。
晕……
视线所及所有的一切都是似乎都是天旋地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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