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前传1·基地前奏 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里根做了一次完整的深呼吸,迟疑了一下,然后,几乎像是将要说的话勉强挤出来一样:“我不会打扰你太久,我绝对了解你需要休息。不过,我的确想要告诉你,我对发生的一切感到很抱歉,我当初不该假设——那么随便就假设你已经自行离开。既然你是个新手,我就该感到对你有更重的责任。毕竟,是我同意让你上去的。我希望你能真心地……原谅我。我想要说的真的就是这些。”
  谢顿用手遮住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对不起——既然似乎是喜剧收场,你就没有必要自责。就某个角度而言,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不该逛到别处去,况且,真正的情况……”
  铎丝打岔道:“好啦,哈里,拜托,别再讲了,好好休息吧。现在,趁里根博士还没走,我要跟他说几句话。首先,里根博士,我相当了解,你很担心这次事件对你可能产生的影响。我曾经说过,假如谢顿博土能够康复,没有任何的后遗症,我们就不会再追究:目前看来似乎就是如此,所以你可以宽心——暂且宽心。我想要问你另一件事,希望这次我能得到你的主动合作?”
  “我尽力而为,凡纳比里博士。”里根口气僵硬地说。
  “你们在穹顶上时,有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
  “你知道当然有,我把谢顿博上弄丢了,刚才我特别为这件事郑重道歉。”
  “我当然不是指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没有了,什么事也没有。”
  铎丝看了看谢顿,谢顿不禁皱起眉头。他感到铎丝在试图取得一组独立的口供,以便查证他的叙述是否属实。难道她认为搜索飞机是他的幻想吗?他本想提出强烈抗议,但她早已举起一只于,示意他保持沉默,像是为了要防止他插嘴。他果然平静下来,一部分是由于她的手势,此外也因为他浓厚的睡意。现在他只希望里根不会待得太久。
  “你确定吗?”铎丝说,“没有外人闯进来?”
  “没有,当然没有。喔……”
  “怎么样。里根博士?”
  “有一架喷射直升机。”
  “你感到这点很不寻常吗?”
  “不会,当然不会。”
  “为什么不会?”
  “这听来非常像是我在接受盘问,凡纳比里博士,我不太喜欢这样。”
  “这点我能体会,里根博士,可是这些问题和谢顿博士的不幸遭遇有关。有可能整个事件比我当初想象的还要复杂。”
  “怎么说?”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尖刻,“你打算提出新的问题,好让我再度道歉?这样的话,我觉得或许有必要告辞了。”
  “在你解释清楚之前,或许还不该走。为什么一架在上空盘旋的喷射直升机,一点都不令你觉得不寻常?”
  “因为,亲爱的女士,川陀上的许多气象站都拥有喷射直升机,以便对云层和高层大气进行直接研究。不过我们的气象站并没有。”
  “为什么没有?它应该很有用。”
  “当然。但我们不是在相互竞争,彼此间也从不保密。我们会发表我们的研究结果,他们也会发表他们的。因此。将研究的题目和专长分散,是一种很合理的做法。假如两组人员从事完全相同的工作,那将是一件很蠢的事。我们本来可能花在喷射直升机上的财力、物力,可以拿来用在介子折射计上,别人则可省下对后者的投资,而集中于前者的计划。毕竟,虽然各区之间或许存在很多竞争和芥蒂,但科学却是一个——唯一的一个将我们凝聚起来的力量。我想这点你应该知道。”他以讥讽的口吻补上最后一句。
  “我知道。可是在你要去使用气象站的那天,刚好有人派一架喷射直升机到你们上空,这会不会太巧了些?”
  “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我们曾经事先宣布要在当天进行测量,因此,其他一些气象站便会理所当然想到,他们可以同时做些悬浮物测量——就是测量云量,你知道吧。把我们的结果放在一起,会比两者分别测量的结果更有意义、更有用处。”
  谢顿突然以相当含糊的声音说:“那么,他们只是在进行测量?”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哈欠。
  “没错。”里根说,“他们还有可能做什么别的吗?”
  铎丝眨了眨眼,这是她进行快速思考时常有的小动作。“这些听来都很有道理。那架喷射直升机属于哪个气象站?”
  里根摇了摇头:“凡纳比里博士,你怎能期望我会知道呢?”
  “我想每架气象飞机上面,都可能挂有所属气象站的标志。”
  “当然,但我并未抬头仔细研究。你知道吧,我有我自己的工作,我让他们忙他们的。当他们发表结果时,我就会知道它是谁的喷射直升机。”
  “要是他们没发表呢?”
  “那我就会推想,是他们的仪器失灵了,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形。”他的右手紧握成拳,“好,问完了吗?”
  “等一下,根据你的推测,那架喷射直升机可能是从哪里来的?”
  “可能来自任何一个拥有喷射直升机的气象站。只要提早一天通知,任何一架都能从本星任何角落从容飞来——何况他们早就知道。”
  “可是哪里最有可能呢?”
  “很难说。海斯特娄尼亚、卫荷、齐勾瑞斯、北达米亚诺,我说这四个区可能性最大,但是至少还有其他四十个区都有可能。”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里根博士,当你宣布你的小组将前往穹顶上时,你有没有可能提到了一名数学家,哈里·谢顿博士,也将跟你同行?”
  里根脸上明显掠过一阵深沉而真实的惊讶,但这个表情很快转变为不屑。“我为什么要列出名字?谁会对它有兴趣?”
  “很好。”铎丝说,“那么,实情是这样的。谢顿博士看见了一架喷射直升机,使他感到心神不宁。我不确定原因是什么,显然对于这件事情,他的记忆有点模糊。可以说他是为躲避那架喷射直升机才述了路。在黄昏将尽之前,他没想要试图折返,或者是不敢那么做;而后来在黑暗中,他未能找到完全正确的归路。这件事不该责怪你,所以让我们双方把这整件事忘掉吧。同意吗?”
  “同意,”里根说,“再见!”说完便转身离去。
  当他离去后,铎丝站起来,轻轻将谢顿的拖鞋脱掉,再让他在床上躺直,替他盖好被子。当然,他早就睡着了。
  然后她坐下来开始寻思。里根刚才说的有多少是实情,他的话中可能隐藏着什么,她一概不知。





第七部 麦曲生

  麦曲生:……古川陀的一区……麦曲生埋葬在自己的传说中,对整个行星几乎没有任何影响。高度的自满与自我隔离……
  ——《银河百科全书》



第三十一章

  当谢顿醒来时,发现另有一张严肃的面孔正望着他,不觉皱紧眉头凝视了好一会儿:“夫铭?”
  夫铭露出极浅的笑容:“这么说,你还记得我。”
  “总共只有一天时间……将近两个月之前,不过我还是记得。这么说,你并没被捕,或是有任何……”
  “你看得出来,我人在这里,相当安全,毫发无损。可是——”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铎丝,“我来这里一趟不怎么容易。”
  谢顿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对了,你是否介意?”他用拇指朝浴室的方向指了指。
  夫铭说:“慢慢来,吃顿早餐再说。”
  夫铭没有跟他一起吃早餐,铎丝也没有,但他们两人并未交淡。夫铭利用时间扫描一本胶卷书,看得律津有味。铎丝先是细心检视她的指甲,然后取出一台微电脑,用一枝铁笔始做起笔记。
  谢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两人,并未试图主动展开交谈。现在这个肃静的气氛,或许正反映出川陀人在病床前的噤声习俗。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可是他们或许还不了解这点。
  等到他吃完最后一口食物,喝完最后一滴牛奶(他显然已逐渐习惯,因为喝起来已经没有怪味)的时候,夫铭才终于开门。
  他说:“你好吗,谢顿?”
  “好极了,夫铭。至少,绝对好得可以下床走走。”
  “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夫铭以平板的门气说,“铎丝·凡纳比里竟然让这种事发生,实在该好好责备一番。”
  谢顿皱起眉头:“不,是我坚持要到穹顶上去的。”
  “我确定是这样,可是她应该跟你一起去,不计任何代价。”
  “我告诉她,我不要她跟我一起去。”
  铎丝说:“不是这样的,哈里,不要那么好心说谎替我辩护。”
  谢顿生气了:“可是别忘了,铎丝也曾克服强大的阻力,赶到穹顶上去找我,而且无疑是她救了我的命。这些话丝毫没有扭曲事实,你下结论前考虑过这点吗,夫铭?”
  钎丝显然感到很尴尬再度打岔:“拜托,哈里。契特·夫铭的想法完全正确,我若是不阻止你前往穹顶上,就该跟你一起上去。至于我后来的那些行动,夫铭已经嘉许过了。”
  “不管如何,”夫铭说,“这事已成过去,我们可以把它忘了。让我们谈谈在穹顶上发生了什么事,谢顿。”
  谢顿环顾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在这里讨论安全吗?”
  夫铭微微一笑:“铎丝已将这个房间置于畸变电磁场中,我可以相当确定,这所大学里的任何帝国特务——如果真有的话——都没本事能穿透它。你是个多疑的人,谢顿。”
  “不是天生的,”谢顿说,“而是因为你在公园以及后来对我说的那些话。你是个很有说服力的人,夫铭。当你讲完之后,我就开始害怕伊图·丹莫茨尔隐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我有时认为真有可能。”夫铭以严肃的口吻说。
  “即使他那样做,”谢顿说,“我也不会知道那就是他。他长得什么样子?”
  “那不重要。你根本见不到他,除非他要让你看见,不过我猜到那时就一切都完了——这正是我们必须防范的。让我们谈谈你见到的那架喷射直升机。”
  谢顿说:“正如我所说的,夫铭,你让我心中充满对丹莫茨尔的恐惧。我一看到那架喷射直升机,就猜是他追来了;而我糊里糊涂地跑到穹顶上,脱离了川陀大学的保护范围;还有,我是被引诱到那里去的,目的就是想要毫无困难地将我抓走。”
  铎丝说:“另一方面,里根——”
  谢顿立刻说:“他昨晚来过这里。”
  “是的,你不记得了?”
  “很模糊。当时我累得要死,记忆十分恍惚。”
  “嗯,昨晚在这里时,里根说那架喷射直升机只是另一个气象站派来的气象飞机。完全普通,完全无害。”
  “什么?”谢顿吃了一惊,“我不相信。”
  夫铭说:“现在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不相信?那架喷射直升机是否有任何不对劲,使你想到它会带来危险?也就是说,它有什么特殊之处?这与我在你脑子里灌输的疑心无关。”
  谢顿咬着下唇,回想了一下:“它的动作。它似乎将尖端推向云盖之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接着它又在另一个位置出现,重复同样的动作;然后又换到下一个位置,如此周而复始。它似乎是在有规律地搜寻着穹顶上,一块接着一块,而目标就是我。”
  夫铭说:“也许你把它拟人化了,谢顿。你可能把那架喷射直升机当成一头正在追捕你的怪兽,它当然不是。它只小过是一架喷射直升机,如果它的确是气象飞机,它的行动就完全正常……而且无害。”
  谢顿说:“我当时觉得并非如此。”
  夫铭说:“我确信你有那种感觉,但我们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你深信自己当时身陷险境,那不过是一种假设;里根判断它是一架气象飞机,也只是另一种假设罢了。”
  谢顿顽固地说:“我无法相信这是一件完全单纯的事件。”
  “好吧,那么,”夫铭说,“就让我们假设最糟的情况——那架飞机的确是来找你的。不论是谁派它来的,他怎么知道在那里找得到你?”
  铎丝突然插嘴:“我问过里根博士,在他宣布这次气象工作的报告中,有没有提到哈里会跟那个小组一起上去。照常理来说,他没有理由那样做,而他也否认了这点。他对这个问题还十分惊讶,我相信他的话。”
  夫铭语重心长地说:“别太容易相信他。无论如何,他随时都可以否认。现在问问你自己,他当初为何要准许谢顿与他同行。我们知道他原本反对,不过并未经过什么激辩,他的态度很快软化。在我的感觉中,那似乎不太像里根的个性。”
  铎丝皱了皱眉头:“听你这么说,的确让人觉得整个事件很可能是他的阴谋。或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