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森
假期中仍留在宿舍的学生及教职员,可以跟学校租借脚踏车或边车(注:Sidecar)权充交通工具。当然,边车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租借,必须是二年级以上,成绩不能太差,还要修完驾驶讲习的人才可以。
从学校往南走四公里左右,有一座湖与一片湿地。
中央山脉所涌出的地下水使草原中的一处大洼地形成湖泊,四周就成了湿地。
艾莉森和维尔站在一座能够饱览湿地全貌的小丘陵上。维尔在衬衫外罩了一件夏季薄外套,艾莉森则换上了方便行动的长裤及厚衬衫。
“对对,这里就对了。从上面看真的好漂亮。”
艾莉森望着脚下的景色说,然后转向维尔:
“你常来吗?”
维尔摇摇头。
“很少来。可能是太近了。”
两人的身后停着一辆借自学校的边车。
边车是由摩托车改装。摩托车上前后都有座位,右侧多了一具边车;边车只有简单的座位和扶手,车身绘有教育省的徽章,表示为学校财产,还有一排大大的编号。
“我吓一跳耶……没想到你会突然跑来。”
维尔说道。知道这位少女飞官是维尔的朋友之后,同学和老师就毫无顾忌地开问了,维尔只好随便搪塞几句以求脱身,趁着艾莉森去保健室换衣服的空档,借了一辆边车,然后赶快逃出学校。
“会吗?我信上不是写了放暑假时会去找你吗?你自己还不是说反正没地方可去,暑假几乎都会待在宿舍的。校外人士可以住吧?”
“话是没错啦!虽然你也可以住在宿舍,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搭空军的飞机来……我还以为你会搭火车来,想说先等收到电报后,再去车站接你呢。那架飞机是?”
“是军方特别为了执勤表现优秀的我,所特别安排的座机。——这样说你信吗?”
“当然不信。”
“……我信上有写吧?说我进了运送飞机的部队。”
“嗯,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
“然后我们接到一个任务,就是要把那架新出厂的练习机从工厂开到基纳尼去。我一看到会飞经内特,心想:‘这趟顺风车不搭不是白不搭吗?’于是我马上请了假——”
“原来如此。然后请人家载你到这儿来。”
“其实严格来说,应该说是我开到这里来的。不过天候不佳,晚了两天。”
“艾莉森,你真的开着那个飞上天了……好厉害哦。”
“刚才那一段贴着校舍俯冲的,我操纵得很棒吧?跟我同机的中尉还叫我别那样做呢。”
“我就知道。”
“……这话什么意思?”
艾莉森像是故作嗔怒状,随即恢复语气:“--最近过得怎样?维尔。”
“还好啦,还是一样去上学。现在正值放假时期,我就在图书室看看书,过得挺悠哉的。--森你呢?”
“我也跟你一样过得还算可以……其实算是差强人意。现在几乎每天都能飞,好玩是好玩,不过他们怎么样就是不肯让我开战斗机。”
“你之前信上不是写说开过了吗?”
“嗯,那次是为了运送才开了一下下而已,其实是我在炫耀啦。我要说的是,我求了好多次,军方就是不肯把我转调到战斗机部队去。一天到晚说什么‘你太年轻了’、‘你是女性’之类无聊的理由。”
“哦……这样啊。”
维尔这么说时,正好有一只水鸟在水面上助跑,然后起飞。两人一同看完这一幕,随后不经意地望向对方。
“……”
“……”
静默了好一会儿,两人就那么杵在那里。
终于,艾莉森语带怒意的说:
“干嘛?半年没见耶,你话要说吗?”
“呃,不是……那你过得怎么样?”
维尔反问她。
“……这个嘛……艾莉森也无言以对。她的眼神游移了一会儿——
“对了!有件好玩的事情。之前我就想等见面时再跟你说的。”
她一脸开心,朝维尔大剌剌地伸出食指说道:
“告诉你,我收到情书了!”
“……哦。”
“什么,‘哦’?就这样?”
艾莉森给了他一个白眼。
“不是啦!哎……”
这次换维尔眼神游移了。
“不管了,反正很好玩,我就是要讲给你听。你知道吗?写情书给我的,是河对岸的人。”
听到“河对岸”这三个字,维尔惊讶地看着艾莉森。艾莉森则兴冲冲地看着维尔,两人眼一对。
“……为什么?”
维尔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半个多月前,洛克榭空军跟对面的办了一次共同救难演习,你知道吗?”
维尔点点头。
“我在广播里听到,报纸也有报导。报上还写说两军在同一个场所做事情,头一次没出过人命之类的,写得很讽刺。”
“对,那是用水上飞机去救援遇难船只的演习。就在路妥尼河最宽的那一段,也就是缓冲地带的那个小岛上进行。表面上说是因为近来依渔业协议出河作业的渔船数量增加,要制定‘若有紧急救难行动时,不致引发战斗的联络方式和紧急讯号的判定与规则’,但其实双方不过都是在设法让自己的飞行员在紧急迫降时能得到救援而已。不过,人家说蜜月期嘛,所以演习还是进行了。我们部队要派几个人去运送机体,我可是死命拜托才得到这项任务。虽然上头的人说应该要挑言行谨慎的飞行员去。总之,就在那个时候,有一名斯贝伊尔空军的年轻少尉,用很破的洛克榭语跟我说话啦。”
“然后呢?”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你好。请问你是不是罗茨梅兹上校的女儿?’——对了,罗茨梅兹上校就是我们的指挥官。听说他把那次的演习当做是渡假,把家人都带到那附近的小镇去玩了。我一听有点不高兴,就半唬他说:‘不,我是飞行员’。”
“结果呢?”
“结果对方大大的惊讶,先是跟我道歉,然后就请我喝茶啦。说是这么说,也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摆几张桌子椅子的那种喝茶。”
“然后呢?”
“也想说好玩嘛,所以就跟他去了,对面的士兵每个人都在看我,超夸张的。我们聊一些飞机的事,聊得还满起劲的——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训练结束后大约过了四天吧,我们部队收到了一封信,是写给队长的。那位年轻的上尉在信上说想跟我正式交往,问队长可不可以跟我互通书信。”
“……上级检查过那封信了吧?”
“当然。不过,信还是转到我手上了呀。在我们部队里还引起一阵讨论呢!人人都夸说河对岸的士官真有勇气,我只好委婉地写了一封信去谢绝人家的好意。其实那人长得很帅呢。”
“…………”
看着默不作声的维尔,艾莉森有些得意的问道:
“很惊讶吗?”
“很惊讶,当然惊讶啦……也有点佩服。嗯,满惊讶的。”
维尔看着艾莉森,低声说着。
“是吧?”
甩着一头金发,艾莉森沾沾自喜地说道。维尔在意的却不是那么回事。
“进展到这样子都可以啊……”
“嗯?什么东西?”
“双方的关系啊。光是军事交流就够教人惊讶的了,现在不只军人之间可以那样轻松的聊天,想不到连书信都可以往来了,真是想都没想过……艾莉森,你那封回信应该写说你接受通信的——哎呀!”
艾莉森槌了维尔一拳。 维尔骑着边车奔驰在田里。这里的路面比较高。地面还算结实,但没有经过铺设。
艾莉森坐在边车里,悠然自得地欣赏四周景色。田地里的作物、地平线,以及远处中央山脉的群峰。
开着开着,维尔方慢了速度。他仍看着前方,一面对艾莉森说:
“对了,上个月我到卡亚西去了一趟。”
“……上个月,就是那个庆典吧?”
艾莉森转过脸去看着维尔。维尔点点头。
“那倒不错,好不好玩?”
“这个……我当然不是去玩的。我去参加射击大赛。”
“你?为什么?”
艾莉森惊讶地反问。维尔一面骑车,语调仍是慢条斯理:
“春季学期时有同学约,我跟他就一起参加了手枪射击的体验课程。那是军事学将校学程里的一门。我以前从来没有碰过强炮,起初只是觉得好玩才去的,结果一去就被人家夸说:‘你很有天份’……第二天就被逼着加入射击社了。我是想说无所谓啦,就让他们教了一阵子。上个月他们突然叫我代表学校到卡亚西庆典去比赛,害我被一个才刚毕业的学长瞪得好凶……”
“那是当然的啦。拉普脱亚共和国的射击社团也好想到那场庆典去比赛,还为了在大家面前演,苦练了好久呢!”
艾莉森没好气的说完,又接着问:
“那你的成果如何?有得名吗?”
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六名。”
维尔嗫嚅地说道。
“天啊!第六名?”
艾莉森激动得大喊,一时忘我地站起身。维尔很快地督了她一眼。
“站起来很危险耶!——或许是凑巧吧,也许我那天刚好状况不错。反正我很紧张,也不知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不过大家都夸我做得好,学长也不再瞪我了。还满好玩的啦。”
艾莉森慢慢坐回车里。
“哦,我想也是……哇——,真教我吃惊。你怎么拖到现在才讲啊?”
“那样好像在炫耀。”
听见维尔的口气仍是闷闷的,艾莉森又拿食指指着他:
“维尔你呀,我不知跟你讲过几次了,你应该要多以自己为豪才是。就算有点骄傲也不要紧!”
说着,她双手一摊,对着天空:
“——哎,不过你就是这个脾气罗!算了,我来夸你好了。‘来哦!这位就是八七年卡亚西射击大赛的第六名哦!’,就这样决定啦!”
维尔做了一个又像苦笑又像羞赧的表情。
“维尔,搞不好你很适合枪炮类耶。人家不是说慢郎中都是神射手吗?”
“艾莉森,你已经是第二十七个跟我这么说的人了。”
“你有在数啊?”
被她这么一问,维尔很自然地回答:
“没有。我只是记得而已。”
艾莉森咕哝着:“哦——”
,接着又说:
“射击技术好的人真好。哪像我,手枪训练时连五公尺远的西瓜都打不中。队长还嫌我说:‘你这副德性,让你开战斗机也只是浪费子弹啦!’。可是我问你,用手射击跟开飞机射击跟本是两回事,不是吗?”
“……我哪知道啊。”
横越那条灌溉渠道时,小路变成了桥。
有个老人坐在石桥的栏杆旁,正在看着天空。天空之下,中央山脉连绵雄伟。
一名年过七十的男性,头顶微秃,剩下的头发也几乎全白了,他穿着一件到处是补丁的格子衫,以及农夫务农时常穿的吊带长裤。
老人远远看见边车驶来。
“啊,是那个老爷爷。”
看见站在前方挥手的老人,维尔便一面说着,一面放慢速度、睬下刹车。
“你认识?”
“其实也不算认识,凡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没有不认识他的。他一个人住在镇外的独栋房子,也没人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只看到他每天在镇上、草原上闲晃,一逮到学生就净聊些自己的怪身世。”
“怪身世?”
“很多版本。他说他以前是某个皇室的总管,又说自己有一座钻石矿山,还说自己曾经是钢铁业界的大富豪;做过首都大学的学务长,还有豪华客船的船长、有名的作家;甚至还说自己是发明家,拥有很多专利……”
“学长们都说他是那个……可能是从哪间医院逃出来的。我们学校的人都叫他‘吹牛爷爷’。”
“哦--”
我想他可能会要我载他回家吧。以前曾经有过一次。”
老人已经站到了路中间,挥着双手。维尔在他面前停下车子。见那位老先生跑过来的速度,敏捷得不像是个老人。
“啊呀!这位勤勉向学又认真的高等学校好学生。……唷!还多了一位漂亮的金发小姑娘啊。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们载我回家?我出来散步,不知不觉走得有点累了。我家不远,就在附近而已。我不会打扰你们谈情说爱的。要是你们愿意,也欢迎到我家去休息休息。”
维尔略略打量四周,只看到草原。他将头转向坐在边车上的艾莉森,还没开口问。只见她已经走下车,把位子让给了老人。
“请。”
“噢,真是不好意思。”
老人坐进边车,艾莉森则跨坐到维尔身后的坐垫上。
“没关系吗?”
“反正你本来也打算要载他的,不是吗?我知道只要人家拜托你,你就不会拒绝,况且——”
艾莉森笑着说:
“人家又那样的夸奖——你嘛。”
老人的家说是在附近,却让维尔足足骑了十公里远。
驶离巴士走的大路,边车往缈无人迹的羊肠小道开去。骑了好一会儿才见到被好几棵树环绕着的小屋。那是一栋红砖造的小房子,小得刚好够一人住,也没有灯。
水井前放着二口小小的摩托车,有点像是装了引擎的脚踏车。维尔把边车停在它旁边,关掉引擎。
“啊呀,谢谢你们呀,真是太感谢了。你骑得又稳又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