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
大家手握拳头,高举手臂,并且高高地挥舞着军帽,振臂狂喊。
在这些人当中,只有杨威利仍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他冷眼旁观,一双黑眼睛直视着讲台上的演讲人。特留尼西特高举双手接受满场狂热的回应,忽然,他的视线落在群众的第一排位置上。
一刹那间,他的眼光变锐利了,嘴角不悦地牵动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前排座位上有一个年轻军官竟然坐在原位没有起立欢呼。如果此人坐在后面,他可能就看不见了,但他却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而他还认出这人还不是别人,而是刚从亚斯提星域中归来,有“亚斯提英雄”之称的杨威利准将!在一片热烈的爱国情操之下,眼前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叛徒!
“军宫,为什么不起立?”
一位满脸横肉的中年军官怒道。他没有认出杨威利,和杨一样配戴准将的勋章。杨放眼望去,随即平静地回答:“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不想起立时,当然就有不起立的自由。我不过是在行使这种自由罢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想起立?”
“我有不回答的自由。”
杨威利并不觉得自己的回答好笑,不远处的卡介伦少将看在眼里,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不由得皱起眉头,苦笑不已,他认为杨的表现太不成熟了。杨威利就是不习惯于处事圆滑,卡介伦少将同样也不想起立,也不想拍手高喊同盟国万岁,但若因对特留尼西特的演说未表感动,而被指责为非爱国者的话,那就太不值得了。这就如同“国王的新衣”所说的,叫着国王没穿衣服的,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而非大人。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中年准将这样质问时,讲台上的特留尼西特双手往下摆,轻轻地作着平息群众的动作。接着,人声沸腾减低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又坐回原位。
瞪视杨威利的中年准将不由得满脸不悦地坐了下来。
“各位啊……”
演讲台上的国防委员长又再度开口说话了,在经过了长篇演说及高声呼喊之后,他感到口干舌燥,发出来的声音变得极为沙哑艰听。
“我们强大的武器,就是全国国民统一的意志。我们是一个自由的国家,以民主共和政体为基础,即使有多么崇高的目标,也不能强制所有人服务。个人有反对国家的自由,但有良知的国民内心是雪亮的,为了获得真正的自由,我们应该放弃渺小的自我,团结在一起,为了全民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向前。各位……”
说到这里,特留尼西特突然闭上了嘴,他并非为了口干无声才停止说话的,而是察觉到有一位女性正通过席间的走道走向讲台。这位年轻女孩头发是浅棕色的,从经她擦身而过的男子们注视她的眼光看来,想必这个女孩长得相当漂亮。伴随着她的脚步,已引起周围人群相互询问的声音,不安的范围正扩大着。
……这女子是谁?她要做什么?
杨威利老远就听见有人在谈论此一女子,但人太多没能看见,直到此时她走近时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国防委员长——”
这女孩声音低沉,她步上讲台上说:“我名叫洁西卡·爱德华。是亚斯堤会战中战死的第六舰队幕僚约翰·罗伯·拉普的未婚妻。不,‘曾经’是他的未婚妻。”
“这个……”
即使雄辩如“候任领导者”的特留尼西特也哑然了。
“我替你感到难过,小姐!可是……”
国防委员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广大的会场,只见六万名听众都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话。全体人员屏息注视着这位失去未婚夫的女子。
“您没有安慰我的必要,委员长,我的未婚夫是为了实践保卫祖国的崇高理想而牺牲的。”
洁西卡平静地说着,减轻了委员长的尴尬场面,委员长毫不掩饰地露出放心的表情。
“是吗?不过,你可以说是后方妇女的楷模,我们对于你的损失,一定会给予重重的补偿的。”
看到他如此的恬不知耻,杨威利又想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了。对于不知羞耻的人而言,杨认为任何事他们都做得出来。
洁西卡看起来则表现得相当冷静。
“多谢你了。我现在只想问委员长一个问题。”
“喔!是什么问题呢?我一定竭尽所能答复你!”
“请问您当时在哪儿?”
特留尼西特眨了一下眼睛,大部分的听众也都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大家都眨了眨眼。
“嗯?你说什么?”
“我的未婚夫为了保卫祖国,远赴疆场,目前已不在人世了。委员长,请问您当时又身在何处呢,赞颂死亡的您到底在哪里?”
“小姐……”
任谁都看得出国防委员长畏惧的眼神。
“你的家人又在哪里呢?”洁西卡又毫不留情地追问着。“我的未婚夫已经为国捐躯了,你不是说牺牲是必要的吗?那你的家人又怎么说呢?你的演讲如果完全正确的话,为什么自己不去身体力行呢?”
“卫兵!”特留尼西特东张西望地喊着。“这位小姐不太正常,把她带走,我的演说完毕!军乐队!演奏国歌!”
卫兵还未有所动作,洁西卡的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她一面挣扎一面抬眼望去,发现这个人原来相当熟悉,一双温暖的眼睛正关心地注视着她。
“杨威利!”
“走吧!”杨威利低声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雄壮威武的音乐此时已飘扬在整个会场之中。自由行星同盟的国歌名为“自由之旗、自由之民”。
“朋友们,我们总有一日会打倒专政者
解放行星,竖起自由之旗
我们现在的战斗是为了未来的光明
我们现在的战斗是为了明日的果实
朋友们,让我们歌颂自由之灵魂
朋友们,让我们揭示自由之灵魂。”
听众们配合音乐开始唱起歌来。这回和刚才无秩序地高喊口号不同,大家整齐划一地唱着这首雄壮的歌。
“用我们的双手,向那黑暗专制的另一边传播自由!”
杨和洁西卡背对着讲台,往通路的出口走去。
当两人并肩而行时,一旁的群众都转头注视,但很快的又将视线放回讲台上继续唱歌。两人打开大门奔向没有音乐的外面,当大门关闭时,只听见国歌的最后一段音乐在耳旁响起。
“啊!自由的人民啊!我们是永远征服不了的!”
Ⅱ
日落的最后一道余晖己消失,美丽的夜晚又悄然来临,绚灿的星群开始绽放出银色的光芒。这个季节正是螺旋状绢带型星座最闪亮的时候。
海尼森都市群的宇宙港,此时正热闹着。在码头的大广场中站着各色各样不同的人群。有的人刚结束旅途归来,有的人才刚要开始他的旅程。有的来接人、有的来送人、有的是一般的公民、有的是军人、有的是穿着制服的技术人员、有的是紧闭双唇的警备官、有的是忙着工作快步走路的宇宙港职员,还有又蹦又跳的小孩子,人群中还穿梭着搬运行李的机器人车。
“杨。”洁西卡叫着身旁年轻人的名字。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女孩子很讨厌?”
“怎么会呢?”
“因为大部份的死者家属都默然含悲,只有我一个人在大庭广众下大喊大叫,当然会令人不愉快。”
“不!没有这种事,本来就该有人说出这些话。”
杨威利心里想,默不作声根本无法改变事态,若没有人能站出来弹劾当权者,那就真是无药可救了。
此时两人正并肩坐在宇宙港广场的一座沙发上。
洁西卡在一个小时之后,就要搭船回到海尼森隔壁的行星德奴仙去了。她在当地的一所中学担任音乐老师。如果约翰·罗伯·拉普少校仍然健在的话,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退伍,和洁西卡结婚了。
“你是个杰出的人物!杨。”
洁西卡一面看着有父子三人经过面前,一面说着话,杨威利沉默不语。
“你在亚斯提会战中的优异表现,我都听说了。约翰·罗伯生前也时常说起你过去的种种战绩,他还夸赞你,能和你同期是他的荣耀呢!”
约翰·罗伯是个好人。洁西卡选择他是个明智的抉择,不过,现在留给洁西卡的却是无限的寂寞与回忆,她是军官学校中事务长的女儿,现在则是一个失去未婚夫的音乐老师……。
“我看同盟军的其他提督们应该觉得惭愧。一次战役就死了一百万以上的人。道义上该觉得可耻。”
“那不一样,洁西卡。除了杀害非武装人员,或是破坏停战协定的蛮横行为之外,没有其它可以判定此一将领是否为道义之人的标准。从道义上来说,名将和愚将是一样的,差别是愚将杀害了一百万的同伴,名将则杀害了一百万的敌人。而在绝不杀人的绝对和平主义者眼中,两者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他的这番论调逗得洁西卡扑哧一声掩嘴笑了起来。看到她初次展现笑容,杨心里感得很高兴。
“觉得怎么样?”
“……还是一样的。”
宇宙港的广播响起,洁西卡从沙发中站起身来。她要搭乘的船即将出港了。
“杨,谢谢你多方关照,我一生大概,不,一定不会忘记……”
两人的目光不自禁地对视着,他们之间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的,但却都欲言又止。
“那么……请保重……”
杨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
“……你也一样……好好努力…………再见!”
洁西卡也勉强笑着,笑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哀。
杨威利默然站着,一直目送着洁西卡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搭船口中。心中百感交集。
好好努力!是吗?这不也就是要我多多杀敌的意思吗?她大概自己都未察觉到这番话的意思吧!在这银河中只怕还有许多和她有着相同遭遇的女子。此时,这些女子们都在为某人而哀悼、而愤怒吧!……
“请问这位是杨威利准将吗?”
这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杨慢慢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带着一个约五、六岁的男孩,站在眼前。
“我是……”
“啊!果然是您。威尔,这位是亚斯提中的英雄喔!快打招呼!”
这个小男孩却害羞地躲到老妇人身后去了。
“我是梅尔夫人,我的丈夫、孩子,也就是这小孩的父亲,都是军人.他们都在和帝国军的战斗中牺牲了。你的功勋,我们在报上都看到了,很感谢你,能在这种地方遇上你,真是令人喜出望外!”
“……”
杨听了这番话感到手足无措,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这孩子说,他也想当一名军人呢!希望能杀死帝国军,为死去的爸爸报仇。杨准将,我在此向您作个不情之请,虽然这很冒昧,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和这个孩子握个手,好吗?就算做为你对他未来的一种鼓励好了!”
杨一直不敢正视老妇人的脸孔。
老妇人想,他没说话大概就是同意了,于是将孩子拉到提督的面前站定。这孩子虽然注视着杨的脸孔,但仍然紧抓着祖母的衣服不放。
“怎做搞的?威尔!这种态度像是个勇敢的军人吗?”
“梅尔夫人!”杨叫道,心中感到万分惶恐。“威尔长大时,世界也应该和平了。您也不需要强迫他去当军人……孩子,多保重!”
杨威利行礼后,立刻加快脚步离开了。其实他是想尽快离开这种场合。杨不认为这是个不名誉的举动。
Ⅲ
杨返回银桥街二十四号的宿舍时,海尼森标准时间为二十点。这一带住宅中所住的人以单身者或小家庭居多,属于高级军官住宅区,四周飘着大自然界的绿叶香气。
这一带的建筑设备还称不上是新颖豪华,虽然绿地广大,但由于经费不足,新的建筑物及改建物仍不多见。
杨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穿越这片司空见惯的公共草皮,打开配有识别装置的大门,门开处发出了吱吱咯咯的响声,似乎在欢迎这位B栋6号宿舍的主人回家,杨心里想,若是自掏腰包修理这个门,早就修好了,当时却请经理部处理,至今仍然没有下文。
“您回来了,准将。”少年尤里安·敏兹迎向前来。“我正在想,不知您晚上是不是不回来了!我还煮了您喜欢吃的爱尔兰炖羊肉呢!”
“这么说来,我空着肚子回来是对的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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