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
把用兵学上的一般常识视为严寒时期的御寒皮衣的姆莱少将刻意地加重了语气确认。卡介伦少将和先寇布少将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拜姆莱常打头阵的习性之赐,卡介伦和先寇布得以有时间去揣测杨的奇谋。
“放弃伊谢尔伦要塞!”
杨正确地重覆着同样的语句和声调,在幕僚们还在咀嚼着他的言下之意时,他任由从咖啡杯中升起的热气轻抚着他的下巴。他原本是红茶党,在他面前应该放着茶杯才对。但是,自从泡红茶的名人尤里安·敏兹离开之后,杨似乎不觉得有必要对占多数的咖啡党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尽管如此,他最多也只是采取忍耐的妥协态度。
“下官对阁下的意向没有异议,但是,是不是能请您做一点说明?”
为求得信赖和疑惑的平衡点,姆莱少将遂如此要求,杨点了点头开始说明。
伊谢尔伦要塞位于连接银河帝国领域和自由行星同盟领域的细长回廊的中心,战略位置无可比拟,但是,它在战略上的存在价值是在于回廊两端有不同的军事和政治势力时。如果回廊的两端被同一势力所占据,伊谢尔伦要塞就会像是被封入袋中的小石子一样遭孤立了。要塞本身不用说,驻留在该地的舰队也会被完全封锁而无用武之地。而这也就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之所以为战争天才的理由所在,他使战术上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要塞的存在意义被战略层面的成功所消灭。如此一来,同盟军如果再固执地守住伊谢尔伦要塞,那不仅是毫无必要,而且看来是极为愚蠢的。至少要把驻留舰队的战力拿来活用在对抗帝国军的侵略上才行。
“难道我们就不能在伊谢尔伦抗战,再以战果来和帝国进行和平交涉吗?”
“到那个时候,帝国那边一定会提出归还伊谢尔伦要塞做为讲和的条件。而同盟则不得不接受这个条件,最后,伊谢尔伦还是丢了。既然是这样,和现在就让给他们并没有什么差别。”
杨的语气似乎极为大方,然而,他该不会无条件就把伊谢尔伦要塞双手奉上吧?幕僚们心中都如此猜测道。
“可是到手的东西又要眼睁睁地拱手交给别人,这不是很遗憾吗?”
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准将不知何故前后摇晃着他那宽阔厚实的身体环视着在座的人。
“……花了昂贵的费用和无数的人力辛苦建造起来的要塞却被敌人给抢走了,帝国军一定觉得更遗憾吧!”
杨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三年前把伊谢尔伦要塞从帝国军手中用计夺了过来,使得尚未成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独栽体制下的帝国军的将帅憾恨不已的就是杨威利本人。原本这种事就不该以博爱主义者的论调来评论。华尔特·冯·先寇布少将嘲讽似地苦笑着,因为当时在杨的作战中担任重要的角色,带领“蔷薇骑士”连队侵入要塞,把气爆枪口对准帝国军的要塞司令官修特豪简上将的就是他。
“可是,司令官,当我们放弃伊谢尔伦的时候,帝国军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我们该如何面对他们自背后的攻击呢?”
“是啊,我们就去拜托帝国军的罗严塔尔提督吧!就说既然我们已双手奉上要塞了,就请他网开一面,放妇孺老幼一条生路。”
这是个恶意的笑话,幕僚中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本来,不管效果多佳,立意多明显的笑话,要穿透围绕着他们的紧张和危机感的甲胄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目前虽然处于尚可的状态,但是,帝国军的大舰队已在要塞前展开攻击布署,在司令官罗严塔尔一级上将巧妙、周密的作战指挥下,不断地重复着攻击与休息,使得处于防御的一方不得不随时绷紧了神经。先寇布的奇袭刀刃一度曾逼近罗严塔尔身边,但是,自那次之后,被誉为名将的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却不再让对方有第二次的机会。先寇布对罗严塔尔的肉搏战技术和勇敢赞赏有加,但是,让大鱼溜掉的遗憾也让他不时扼腕叹息。
姆莱少将似乎还不想就此罢休。
“可是,就算如此也会造成心理方面的影响吧?如果表面上情势看似是杨提督不敌帝国军的攻击而放弃伊谢尔伦要塞的话,同盟全体市民所受到的冲击可相当大呀!或许我们会被指为不战而逃,军队也可能因此失去战意。如此一来,日后如果再战,大家就会没什么把握了。关于这一点,请阁下您三思。”
杨承认姆莱的话自有其道理在。然而,说实话杨觉得他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负起责任。目的他只能以一个舰队和阵容庞大的帝国军三个舰队作战,而且之后他更必须卯足全力于掌握全部事态及作战行动,无论从那一个方面看来这些都已是不胜负荷的事,人们不应对他再作更多的要求了。
先寇布于此时首次开了口:“我也赞同参谋长的意见。反正,等那些政府高官们变了脸色,大吼大叫着‘丢掉伊谢尔伦要塞来救我们哪!’之后再行动也不迟。到时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也就会知道阁下您的存在有多重要了吧!”
“那样一来就太迟了,会失去胜过帝国军的契机。”
先寇布以微妙的角度蠕动着他的眉毛。
“哦?契机!这么说来,阁下是认为我方会胜?”
如果不是在伊谢尔伦要塞,这样的发言是不会被允许的。杨一向对部属的言行极为宽容,有时候甚至被当时的上司及后世的历史学家批评为放纵得太过火。
“先寇布少将想说什么我了解,我们在战略上处于极为不利的立场,而战术层面的胜利又往住抵不过战略层面的失败,这是军事上的常识。不过,这一次有一个逆转情势的机会。”
“那是……?”
杨的回答连聪明如先寇布者也难以理解。“奇迹的杨”对着幕僚们平静地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笑容。
“罗严克拉姆公爵是单身,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Ⅱ
会议解散之后,杨叫住了副官。
“格林希尔上尉,你赶快进行让人民撤离这里的必要措施。我这里有一份预测事态发展的报告,如果事情能照着报告里写的来发展那是最好了……应该是这样……”
“是,下官静待阁下指示。”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以充满信赖的语气明快地回答。
“您是有什么大胆的作战计划吧?阁下。”
“嗯,希望事情是照着我们的期望推演……”
杨没兴趣夸口说大话。尤其是对“必胜”、“大战果”之类充满军国主义虚妄意味的话特别感到厌恶。杨从来就不是靠这些经过缀饰的话来取得胜利的。
另一方面,菲列特利加则有信赖上司的充分理由。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和母亲住在艾尔·法西尔星域,曾遭受被帝国军攻击的经验。当时感到害怕的是母亲,还是个少女的菲列特利加忙着鼓励、安慰动不动就胆颤心惊的母亲。根本没有时间像她那些同年龄的朋友一样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样子。而负责让市民逃离战火的逃亡行动负责人就是才刚晋升为中尉的杨威利。菲列特利加不禁对那个无可依赖,一味搔着头的二十一岁中尉心生同情,于是特意为他做三明治、泡咖啡。当人们战战兢兢地问中尉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时,中尉总是“嗯嗯啊啊”地不做正面回答,使得逃难的人们更是感到不安和不信任。
“毕竟中尉是拼了命在做呀!什么事都没做的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的!”
怒气冲冲为杨辩护的菲列特利加或许是杨当时唯一的同志。但是,当杨奇迹似地成功带领人民逃离了战区,被恭奉为英雄之后,可不是这样了。“在他默默无闻的时候,我就相信他的才能了”就有不少这种大言不惭的人四处宣扬,而菲列特利加则冷眼看着这些墙头草,当她和母亲回到首都之后,和父亲德怀特见了面,同时便忙着照顾母亲的病体,并且积极准备参加军官学校的入学考试。而父亲一直认为女儿从军的志愿是受自己的影响……
过去的菲列特利加只能在极细微之处帮助杨。而现在,她的能力和立场更明显地强化了,如果没有了她,杨处理事务的能力就会减半。菲列特利加对自己扩大了存在意义感到欣喜万分,但是,这是她个人的想法,所以兼具美貌及能力的副官从不对外透露半点口风。
杨把华尔特·冯·先寇布叫了回来,是因为这个以豪放、伶牙俐齿闻名的防御指挥官刚才在会议中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先寇布一边摸着那削尖的下巴,一边无所畏惧地看着杨开口说道:“我只是这样想,当政府那些首脑们知道海尼森已不安全时,他们会怎么做呢?结果,我得到的解答是这样的,他们是不是会弃所有市民于不顾,只带着眷属逃离海尼森,来到这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要塞?……”
杨没有回答,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不想回答或者是答不出来?杨向来对自由行星同盟现政府中滥用政治权力的高官们感到愤怒和失望,但是,那并不代表他否定同盟政治体制中的民主主义成份;相反的,他是对那些败坏民主主义精神的无耻权力者们感到生气。然而,以目前他所处的立场来看,他必须抑制自己作这方面的评论。
“这些负有保护市民的义务,却忘了自己的责任只一味想到自己安全的家伙理应得到报应。我看当他们逃过来时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交给罗严克拉姆公爵也行,责之以背叛市民之罪也成。然后,你就可以名符其实地立于众人之上。‘伊谢尔伦共和国’未尝不是个好名称。”
先寇布的说话里面有多少真心是很难判断的,不过,很明显的是他在唆使杨掌握最高权力。如果杨点点头,或许他就会指挥手下的“蔷薇骑士”连队去逮捕那些同盟高官。杨终于开了口,不过,当然是避免直接的回答。
“对我而言,政治权力就犹如下水道阴沟里的废物一样,总要有人处理的,如果不这样做,就会造成社会上的混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窝在里面负责处理的人身上必定也会沾上挥不去的腐臭味,我对此是避之惟恐不及呀!”
“总有些人是避都避不过的。而且相反的,趋之若骛的人也不少。现在说起来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因为您并不是因兴趣而成为军人的。”
“我并不认为军人的延长线上一定有独裁者存在。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还真想早一天从这种痛苦的行业中抽身呢!”
“支持独裁者的是民众,反抗独裁寻求解放和自由的也是民众。我由帝国亡命至此也将近三十年了,然而,我却始终有一个疑问是怎么也解不开的,那就是,假如多数的民众渴望独裁而不是民主的话,又该如何整合那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呢?”
杨在耸起肩膀的同时搔了搔头,似乎在表示他也不知道。先寇布发现年轻的司令官不仅奇妙而且聪明机灵。看来那原不是他有意识的动作。
“这个疑问大概是任何人都无法解答的吧?不过……”杨一边想着一边说道。“人类发现火种距今已有一○○万年,而近代民主主义的诞生却还不到二○○○年。我想,要找出结论来还嫌太早了些。”
众所周知,杨的志愿是成为一个历史学者,但是,先寇布觉得他现在的说词反而像是个地质学者。
“先别说这个……”杨转开了话题。“目前先料理好当前的急务再说。晚餐还没准备好,先别讨论明天的早餐了。”
“说得也是,不过,如果因为晚餐的材料是由对方提供就让给对方吃,那是不是太慷慨了?”
“我们只在必要时才借用必要的东西,现在既然不需要了,就只好还给人家了。”
“如果再需要的时候呢?”
“那就再借吧!这段时间就先寄放在帝国军那边了,虽然要不到利息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要塞或者妻子都不是这么容易能借到的。”
先寇布竟用了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比喻,使得黑发的青年司令官不由得苦笑不已。
“如果光明正大地拜托对方借我们,对方当然会拒绝啦!”
“那么只有用欺骗的手段了。”
“对方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帝国军的双璧之一。值得我们去骗。”
听来像是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似的。然而,在先寇布眼中,杨的表情的确不像是大敌当前策划谋略的智将,反而像是想对风评不佳的老师搞点恶作剧的顽皮学生。
Ⅲ
银河帝国的一级上将、伊谢尔伦方面军总司令官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旗舰托利斯坦的舰桥上迎接新年的到来。主萤幕上,横跨三○万公里宇宙太空的伊谢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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