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
杨并不是刻意表现自己的谦虚。当他把藉着装设爆炸物以瞒过帝国军耳目,期望数年后真正的陷阱发生作用的内容说给尤里安听之后,尤里安耸耸肩。
“真是个大骗子哩!如果成功了,帝国军一定气坏了。您真是坏呀!”
“谢谢,这是最好的赞美之词。”杨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表情稍微郑重了些。“知道这件事的暂时只有先寇布、格林希尔而已,加上你共三个人。虽然不一定有帮助,但是,或许有必要,你要记住。”
尤里安当然欣喜承诺,然而,当被问及旅途的收获时,他却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我认识了两个值得留意的人。其中一人是直接认识的,另一人则是间接的,这个人现在应该还在海尼森,是提督您的旧识。”
“哦?是美人吗?”
杨的反应稍稍欠缺点正经。
“是男人!叫波利斯·哥尼夫,您应该知道吧?”
“波利斯·哥尼夫……?”
杨拿着餐刀的手停在半空,慌慌张张挖掘着记忆的矿山,可是,在他手中的矿石没一个刻有这个名字。最后,他之所以能在坑道内侧找到记忆之石是因为尤里安具体地告诉他那个人是他幼时一起胡闹的同伴。
“……啊,那个波利斯啊?我知道了!”
“老化的第一个迹象就是想不起一些旧有的名词。”
“老化?我才三十一岁哪!”
刻意隐瞒少报了一岁,杨用叉子猛叉着草莓派。
“因为你完完整整地报出波利斯·哥尼夫小子的恶作剧,好像因为有优秀的共犯而得以收到更大的效果哩!”
“希望能再见到哥尼夫,对了,第二个值得注意的人物是谁?”
杨的刻意扯开话题显得并不怎么自然。不过,尤里安并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另一个人是叫德古斯比的地球教司教。不过,他自己说他不是圣职者而是个背教者……”
“有什么理由让他如此自卑呢?”
尤里安把从德古斯比那儿听来的话转述给杨听。杨这才知道费沙的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及副官盖塞林格之间的父子之争。
看来,演员们在后台里展开你死我活的暗斗——杨这样想着。不过,子想弑父却反被父杀的情形,不就像中世纪时宫廷的悲剧吗?然而,这个司教又为什么这么清楚费沙支配者阶层的内情呢?地球教和同盟的领导阶层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不过,他们和费沙的关系似乎更深。地球教爬向四面八方的地下茎已经拓展得那么宽了吗?杨的心思不得不朝该处想。
“是的。德古斯比死前所说的‘所有事情的根源都在地球及地球教,如果想了解过去现在的内幕,就去地球探寻。’”
德古斯比断气是在从贝流斯卡号换乘帝国军驱逐舰哈梅伦4号之后的事。尤里安认为他有一半是自杀。皮肤的颜色明显地显出内脏的衰弱,一看就知道是因酒精及滥用药物而引起的。或许他是受着剧痛的折磨,不过,在尤里安看来,他却像是把这些痛苦视为背叛神灵的责罚似地甘之如饴。在把司教宇宙葬时,尤里安心中不无感伤。
“地球是一切的根源……”
杨把茶杯放在两只手掌中搓转,一边喃喃自语。他似乎小心谨慎地看着那片从精神的地平线上升起的骤雨云。
“他是这么说的。人类不能忘记对地球的恩义及负债……”
尤里安认为这是德古斯比最想说的话。杨则似乎还在观察、分析那片暗黑色雨云的样子,不过,他对尤里安的话表示同意。
“那是正确的。不过,正确的认识不一定会产生正确的行动。尤里安,我们人类的文明是七○○○年前,从一个叫地球的小行星之一角开始的。”
“是东方吧?”
“是的,虽然也有人说,在那之前就曾存在有未知的高度文明,不过从历史的连续性来看,应该说后者才是现在宇宙文明的母亲。”
在他身体里面属于屡遭挫折的历史学者的部分是这样说的,而另一部分身为战略家的思绪同时又剧烈地旋转了起来。他无法将临死的司教所留下的话当成只是妄想下的产物。
“可是,光是在地球这个行星的地表上,政治、经济及文化的中心就随着时间不停在变动。而时至今日人类既然已经在宇宙中进进出出了,该中心从地球移开也是不得已的事呀!”
根据杨的推测,地球教徒们是为了把人类文明的支配权夺回地球手中而进行超越宗教范围的活动。而那个死去的司教,一定是在临死前仍念念不忘自己的使命,想使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方法来宣扬这件事,使得尤里安从中发现了要了解一部分秘密的某些线索。
“尤里安,我们和那些在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畔建起城市的人们比较起来,精神上不如他们来得丰富。可是,姑且不管好坏,我们的知识是增加了,足迹拓展了。现在,我们是不可能回到摇蓝里去了,如果地球想藉着阴谋来取回支配权的话,那也只能是一种极为恶质的反动行为。”
可是想归想,目前杨还没有相应的对策。
“那么,地球教的事就放着不管了?”
“不,也不能放着不管。”
杨快速地翻了翻脑海里的人名录,在某书页上画了红线。
“就让巴格达胥去调查吧!因为这个男人对这种事应该比战斗更在行。”
……于是,大约有两年的时间在伊谢尔伦要塞无为徒食的情报组人员好不容易被分配了这个有意义的任务。
“就让他和留在海尼森的费沙事务所的人们接触,之后再凭他的才能捉住毒蛇的尾巴吧!”
“巴格达胥中校……”
尤里安口中念念有词,他不是询问,也不是确认,只是谨慎地表示了他的不同意。巴格达胥是杨的幕僚之一,但是,他加入集团的方式却大有问题。两年前,号称“救国军事委员会”的军部强硬派,打算树立军事独裁政权而发动非法武装政变时,以暗杀杨为目的,而被派遣潜入杨舰队的便是巴格达胥。但是,他们的意图被识破了,巴格达胥出于个人的考虑,遂背弃了同志,转而投效杨。
“没什么其他的人了。”
杨既然这么说,尤里安也就放弃再说什么了。话题随即又转开,杨提出了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作战构想。他把没有说给爱朗兹委员长听的想法告诉了尤里安。
“我实在怀疑,就算事情成功了,那对历史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也就是说,用武力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使帝国军甚至银河帝国分裂,目前对自由行星同盟而言是有利的。但是对人类全体而言又如何呢?”
独裁者消失,从长期来看,这对人类不是有正面的价值吗?尤里安想道,但是,杨是不会满足这么单纯的见解的。杨拢拢他那头杂乱的黑发。
“对帝国的民众来说,那无疑是不好的事。失去强力的改革领导者之后,政治上的分裂如果再严重一些,不,应该说一定会有内乱产生。这样民众就成了牺牲品了。真是过分哪!我们为了寻求同盟眼前的安泰而做到这种地步。”
“可是,我们不能拘泥于这一点吧?我认为帝国的事就该由帝国的人来解法。”
杨听了抚然地说道:“尤里安,希望你不要抱着敌国的民众是生是死不关己事的想法。”
“……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不过,如果你戴着‘国家’这副太阳眼镜来看事情的话,视野就会变窄,眼光就变得短浅。尽可能地不要有敌我之分的想法。”
“是,我会试着去做。”
“今后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不过,黑夜的来临便是天明的序幕嘛。”
“这是国父亚雷·海尼森的名言吧。是当他从牛郎星系坐天然干冰宇宙船离开,即将踏上一万光年的长征旅途时勉励同志的话吧?”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过,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只要是革命家或政治运动领导者,这种话由谁说出口都很正常。不过,如果是国父海尼森的话,总比默默无闻的人来得有震撼性。虽然,神格化、偶像化之类的事应该不是亚雷·海尼森所希望的。”
杨摇了摇头,他虽然对国家至上的思考方式极为厌恶及反感。但是,对国父海尼森还是敬爱有加。为了守住民主主义体制,他做了部分的妥协,但是,一想起这次胜利的果实将殃及于帝国的民众,心灵的一对翅膀就显得益发沉重。
Ⅳ
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年二月底,杨威利的舰队开始蠢动。后世称其为“军事活动上的艺术”,他在战术上的成功早已广为人知,然而,其在战略思想方面也有着划时代的表现。再者,其整体的行动便是一场规模巨大的佯攻作战,最终目的却在它处,这种种事迹都让后世的军事史研究家们兴致勃勃,详加探讨。
杨一直认为权限不能用作独裁的手段,作为一个民主国家的军人必须受到种种的限制,因为这些理由和约束,以前杨总是不得不让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事事抢在前头。而目前事已至此,从纯军事角度上来说,杨好不容易获得了抢先莱因哈特下手的机会。
相对的,另一方的当事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在事情的前半部看来似乎欠缺精彩的演出。战史学家们对个中道理颇有兴趣,人们不禁要怀疑,难道像他那种无与伦比的战争天才也有欠缺精彩表演的时候吗?
莱因哈特在开始建设乌鲁瓦希行星上的军事据点时,召集了军队的最高干部们,进行中期战略的立案及定案。在这个时候,从伊谢尔伦方面而来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及菲尔姆特·雷内肯普上将也率领舰队到达了。帝国军的总兵力达到了二○○○万人。只有鲁兹上将留守在伊谢尔伦要塞,以确保回廊的支配权。于是,在把总旗舰伯伦希尔驶入行星乌鲁瓦希的卫星轨道上所召开的作战会议中,远征军的最高干部几乎全部到齐了,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握手庆贺彼此的再会。
藉着突破费沙回廊以架空伊谢尔伦要塞的长期战略目标已经达成,而且伊谢尔伦要塞也已成功地夺回来了,他们获得了全面的丰收。但是同盟军中最强大的杨舰队仍安然无恙,并且还确保着行动上的自由,所以帝国军仍无法夸称已经取得最后胜利。
中期的战略立案在于,依现状应该选择两个立案中的哪一个?第一个立案是举全军之力直捣敌国首都海尼森。第二个立案则是先攻略并制压其它各个星域以孤立首都,同时完全确保将来从帝国本土而来的补给线。以上这两个立案就等着莱因哈特做决定。
在以往的记录中,通常在会议之前,莱因哈特都已经成竹在胸了。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脑袋却呈现空白状态。他似乎对所有事都不太感兴趣,提督们热烈讨论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耳膜。
“情况至此,一点都不需要再犹豫了。我们应该一举进攻敌人首都,摘下征服的果实。为此,我们已展开了一万数千光年的征服之旅。”
当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的。
“就因为我们是长途跋涉而来,所以更应循序渐进以免欲速则不达。制压住首都未必就能使同盟本身瓦解,可能会有地区性的反抗,这么一来就棘手了。我们握有战略和军事的优势,倒不如先控制周边星域,使同盟首都的权力者们在物力和心力两方面应接不暇,最后不得不乞和。”
活络的议论不知为什么刺激不了莱因哈特的精神,结果会议就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落幕了。年轻的独裁者只觉头昏脑胀,晚餐时也食不知味。
第二天早上,莱因哈特无法起床。他发高烧至三八度。闻讯赶来的医生好不容易才使部下们那近于恐惧的不安如春天的冰霜般溶解了,医师的诊断是因过度劳累而发烧。叫来医师的亲卫队长奇斯里上校也好不容易放下了一颗心。
想起来,有十年以上的时间一直四处奔波——金黄色头发的头枕在枕头上,莱因哈特不由得细细想起。他并不是自怜自己身世才这样想的。事实上,他手握着战争和政治两根绳索,毫不松懈地直往高处爬。和对手杨威利比较之下,莱因哈特在勤勉的持续性方面远胜过他,所以常常责无旁贷地把需要他下判断的政战两方面的工作放在他随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或许偶尔该休息吧。当身体不好的时候,精神上的活力也会受到影响。就算勉强撑住,仍然照常思考、下决断,也不可能有健康的成果。再焦急也是没用的。
“今天……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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