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
“误解?”
“我是指关于兵权的所在一事。在我们罗严克拉姆王朝中,兵权是由皇帝莱因哈特陛下全权掌握的。我自己,或者是米达麦亚司令长官都只不过是陛下的代理人而已。照军务尚书的说法,似乎有意唆使我们将兵权纳为己有……”
这种说法原像是奥贝斯坦贯有的辛辣言论。军务尚书经常在他的义眼中闪着冷漠的光芒,一抓住辩论对方的弱点就会说出让对方脸色涨得鲜红、无言以对的狠话。尽管现在立于防御的立场,奥贝斯坦仍然冷静异常。
“这真令我感到意外。如果以你的论调来看,那么我对陛下是不是公正,似乎打一开始就无需你劳心了。我的公正只要陛下来判断就可以了。”
“真是诡辩!”
“你们还不停止吗?”
米达麦亚用左手手掌重重地击在桌子上大喝一声,军务尚书和统帅本部总长于是结束了规模虽小但极其苛刻、猛烈的唇枪舌战。低沉的呼吸声很难以去判断是发自何人,但是瞬间之后,罗严塔尔重新把身体深深埋进沙发中,而奥贝斯坦则站了起来,消失在洗手间。
米达麦亚用一只手拢了拢不太整齐的蜂蜜色头发,故意发出了揶揄的声音。
“原本我以为和军务尚书斗嘴是我的工作哪!这一次竟然由你来出头了。”
被密友这么一说,罗严塔尔只能苦笑着。
“别讽刺我了,米达麦亚,我自己也知道刚才的举动太过小孩子气了。”
事实上,他认为自己很不可取地为战斗的情绪所控制,那都是被奥贝斯坦所具有的冷漠气质所刺激而一时失去了理性的控制所致。
米达麦亚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犹豫,这一点并不像他的作为。
奥贝斯坦灰着脸回到室内,空气中微微飘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但是,这种不愉快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大长的时间。他们的皇帝飘着一头金黄的头发,修长的身材裹着黑色和银色交织而成的军服姗姗而来了。
Ⅱ
“皇帝用他自己的生命和生涯来表现自己。他是一个诗人,一个不需要语言的诗人。”
这是有“艺术家提督”之称的梅克林格一级上将对他主君的评语。这大概是所有跟随在这个年轻的霸者身旁的勇将们一致的想法。即使是那些不会去深思时间的大河将流向何处的人,也不会对因跟随着这个年轻人而使自己也名留千史一事感到丝毫的怀疑。
“高登巴姆王朝盗取了宇宙,而罗严克拉姆王朝征服了宇宙。”
一部分的历史学家的评语虽然不一定公正,但是,和即位前的政略及即位后的弹压大相迳庭,和反历史轨迹而行的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相较之下,莱因哈特的霸业倒是充满了刺激人们罗曼蒂克心态的光彩。
自从十五岁上战场以来,莱因哈特大概有七成的时间都奉献在军神的祭坛上。他在战场上的以及周边的无数成功都是靠其本身的智略及勇气缔造出来的。以前批评他为“骄傲的金发小子”的人们,不禁要对胜利女神明显地偏爱他一事咒骂连连。然而,莱因哈特总只是命令女神给他与其力量相符的战果,他从来不曾依赖过女神的垂怜。
莱因哈特已经证明了他自己是吃立于历史上的名将,但是,他是否是一个明君则尚待时间的考验。
他在任职旧银河帝国宰相时所做的各种政治、社会方面的改革是很值得赞赏的。历经五个世纪之久,沈淀于历史底部的腐败及颓废几乎被他一扫而空,特权阶级也因此被放逐到时间的坟墓当中。大概没有其他的统治者像他一样,在短短的两年之内完成那么大的业绩。
然而,对明君而言,最大的课题便是维系明君的声名于不坠。以明君的姿态出现而能不以昏君或暴君的结局收场者实在是少之又少。一个君主在接受历史的审判之前,必得先承受得住自己精神上的衰弱。立宪君主可以把一部分的责任委交给宪法或议会,但是一个专制的君主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本身的才能、度量及良心。如果是一个打一开始就欠缺责任感的人或许还比较好收场,倒是那种想当个明君却屡遭挫折的人往往会成为最坏的暴君。
罗严克拉姆不是高登巴姆王朝的第三十九代皇帝,而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一代的皇帝。而在继任者还没有诞生之际,他应该也算是唯一的皇帝。现在,“新帝国”不是依赖传统及制度,而是靠着至高者个人的力量及人格耸立在历史的激流中的。这个基盘显得太脆弱了,而企图利用制度及血统使这个王朝强化及永续化,便是军务尚书奥贝斯坦着眼之处。这是一般人的看法。
皇帝已经知道连列肯普的死讯,但是,当他接到军务尚书重新整理过的口头报告时,仍然持续了短暂的沉默。当气氛沉潜下来时,这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看来不像是病人或死人,倒像是用水晶雕刻而成的雕像一样显得有些无机质感。不久之后,雕像发出了声音,这使得他看来恢复了不少生气。
“连列肯普原本就不是一个人格完整的人。但是,他也不是罪大恶极至需要被强制致死的男人。我深表遗憾。”
“陛下是不是想到要将罪过归到某人身上?”
罗严塔尔冷静但尖锐地问道。他并无意批评莱因哈特。身为统帅本部总长的罗严塔尔必须了解皇帝想把罪过委至何人身上,他好准备动员帝国军。是要追击逃亡中的杨威利呢?或是要求束手无策、甚至任凭事态恶化的同盟政府,屡行“巴拉特和约”的义务?或者反过来要同盟政府去追击杨呢?不管是做哪一种判断,都已经超过纯军事的范围了。
同时,罗严塔尔心中有一种希望年轻的主君能给他一个不平凡答覆的私人感情。对于聪明、敏锐如他者而言,这也是一种难以整理的心理要素。当高登巴姆王朝的权力结构看来还是屹立不摇,坚固不可侵犯的时候,罗严塔尔就和密友一起投效到莱因哈特的麾下了。他们把自己的未来全权委交给没有门阀背景,只有二十岁前后的年轻人。而这个选择似乎有所回报了,罗严塔尔以三十二岁的年纪就跃上了帝国元帅、帝国军统帅本部总长的宝座。当然,他本身也具有足以与其地位相符的才能及功绩。他在战场上立下了无数的武勋,对罗严克拉姆独裁体制及王朝霸权的树立有着极大的功劳。
在这期间,他在战场以外的场所也建立了很大的功勋。两年前,时值“利普休达特战役”的末期,相当于半个莱因哈特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为了保护挚友不被暗杀者所杀而牺牲自己的生命时,大家都担心莱因哈特会因为这场巨大的冲击及悲哀而陷入人格崩溃的绝境中。在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之后,罗严克拉姆一党却面临了最大的危机。当时,采用了奥贝斯坦辛辣的策谋,主导打倒背后的敌人立典拉德公爵的行动者便是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如果光是奥贝斯坦如此主张,恐怕是无法怂动其他的提督们的。由于这次行动的决断力及指导力,他们两人——“帝国双璧”——确立了自己光辉耀眼的宝石地位。
这些行动、功勋都在在增加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巨星般的光芒。关于这一点,罗严塔尔并不感到有任何的不平。他心灵深处不稳的部分只有在巨星的光芒出现阴霾的时候才会激烈地动摇。或许是因为罗严塔尔希望他忠诚的对象是一个完美的人。
不管是罗严塔尔的自负或者是客观的评论,罗严塔尔的才能和气度都远远超过高登巴姆王朝历代的皇帝们甚多。而要统御这样的他,当然必须要具备有凌驾他之上的才能及宽大的气量及深沉的人格。
他的密友渥佛根·米达麦亚一向以单纯、明晰而且一以贯之的生存方式自我要求。罗严塔尔对其正确的选择敬爱有加,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追随其后的。
※ ※ ※
莱因哈特应该也洞察了统帅本部总长简短的质问中隐藏了被压缩了的膨胀心情。年轻的皇帝轻轻地拢起覆在他白晰额上的头发,顿时,室内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
这当然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在他的生涯中,他从来不曾以自己的美貌作为武器。不管他的美貌是如何地出众,然而,他自己本身在这方面却没有任何的贡献,功劳应该归于和他所憎恶的父亲,及和亲爱的姊姊相较之下,印象显得极为淡薄的母亲的血统。因此,美貌不是他想夸耀的重点所在。然而,尽管他本人是抱持着这样的态度,但他那令雕像也不禁为之黯然失色的美貌及华丽的动作在在都让旁人不得不发出赞叹的声音。
“与其惋惜去年的葡萄酒不好喝,不如好好地研究今年所种的葡萄品种,这样或许会比较有效率。”
这个回答似乎有避开主题的嫌疑,但是,罗严塔尔并没有不快的感觉。莱因哈特的才华及智略从来不会让他感到不快。
“我倒是想趁这个机会,利用杨威利和同盟政府之间的嫌隙,把那个异才纳到我的麾下来。军务尚书你认为如何?”
“应该是可以的。”
年轻的皇帝长长的睫毛间闪着意外的表情,奥贝斯坦用他那两只义眼凝视着皇帝,慢慢地说道。
“但是,应该利用杨威利切断自由同盟的命脉,这是条件。”
莱因哈特微微地动了动他那像是用古典派画家的笔细致地描绘出来的眉毛。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带着咋舌的表情无言相视。没想到军务尚书竟然堂堂地提出了刚刚还被统帅本部总长批判的方案。
“杨威利如果臣属于陛下,就等于抛弃了他以前所属的国家,否定了他以前战斗的理由了。如果是这样,抹掉任何一个会成为他日后三心二意的要素也是为他自己好啊!”
“……”
“但是,下官不认为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莱因哈特坐在沙发上翘起他那双长长的腿。他把手肘枕在扶手上,把像要透视人心般的锐利眼神投向军务尚书。
“杨威利不可能服从于我,这就是你想说的话罢?”
“是的……”
军务尚书冷然地避开了可能会被解释为主君的才能不足的答覆。他的大胆,或者该说是感觉迟钝,连极端讨厌他的其他两位元帅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再说,就算杨威利愿意臣服于陛下跟前,什么样的地位、职责才适合他呢?如果安插的地位过小,可能会引起他的不满;如果过大,也可能引起其他人的不安。”
他虽然没有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但是,一旦杨成了皇帝的臣下,就一定会成为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的竞争对手。杨有可能凌驾他们之上,统合旧同盟的势力而稳坐第二把交椅。
第二把交椅是必须加以排除的。因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开山始祖莱因哈特,可以说是在半世之内急速蓬勃发展起来的,主君和臣下的关系尚未制度化,传统也还没有成立。足以取第一位而代之的第二把交椅是不能存在的。不管是罗严塔尔也好,米达麦亚也罢,对于自己身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个人的臣下、罗严克拉姆王朝的朝臣一事,大概意识也都还很薄弱。更何况如果尚抱着彼此并不是君臣而是盟友关系的想法的话,君臣的秩序就难以维持下去了。组织化、传统化了的忠诚心正是使罗严克拉姆王朝永续存活的要素,所以,目前的关系不是“皇帝和朋友”,而是“皇帝和臣下”,这应该是唯一的关系。
“……我知道了。杨威利的事情就先搁着吧!”
莱因哈特不说他已经完全死心了。或许是控制自己不要再紧紧追问吧?奥贝斯坦也沉默了。
“尽管如此,连一个杨威利都容纳不下的民主政治不是显得太偏狭了吗?”
莱因哈特心里想着,不觉说出了口。渥佛根·米达麦亚对此有了反应。
“话是没错,但是,陛下,问题不在制度本身,而是在运用制度的人。陛下的英才也不见容于高登巴姆王朝呀!请陛下想想不久前的例子。”
“没错,的确是这样啊!”
莱因哈特苦笑道。然而,脸上已经没了那股热劲,罗严塔尔看在眼□遂问道:“那么,陛下,应该怎么做呢?要趁着连列肯普死亡之际,一口气并吞同盟所有的领土吗?或者要暂缓脚步?”
“帝国军倾巢而出,快刀斩乱麻也是可以,但是,那些共和主义者们正热情地狂舞着,我们不妨就先站在高处看他们张牙舞爪,直到他们疲累了为止。”
莱因哈特如此说道,似乎有意要控制自己的霸气似的。三个元帅都有些感到意外。难道光是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