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
菲列特利加没有再说下去。尤里安看得出来,她并不是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而是似乎听到有人在劝她、鼓励她这样做。
“而且,如果活着的人因此就气馁的话,那么他的主张——‘恐怖行动不能改变历史’的说法,岂不要毁在我们手上了。因此,虽然知道自己不相称,但我打算扛起这个责任。要是有人说杨威利怠忽职守的话,我将会挺身见证。他从未怠忽过只有他才负得起的责任。”
“……太了不起了,菲列特利加夫人。我也不能推卸责任,虽然是装饰品,但愿意担任军事领导者。”
菲列特利加猛然摇动金褐色的头发。
“了不起?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说实在的,我觉得民主主义什么的没了也好,整个宇宙还原成原子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在我身旁半睡半醒地看书就好了……”
该说些什么好呢?——尤里安一时无法判断。他终于明白,判断不是智慧的产物,而是器度的产物。连来请教菲列特利加一事,也是卡介伦夫人的建议,他不禁咒骂起自己的幼稚。
Ⅵ
先寇布的预言和观察果然百发百中,巨大的伊谢尔伦要塞,到处争相走告杨的讣闻。士兵和民众们不时交耳相谈,乐观论进入冬眠,寒冷肃杀的冬野上,悲观论大肆横扫。
“失去了杨威利的杨舰队,只不过是一批流亡的私人部队罢了,总有一天会发生内乱,导致分裂、灭亡的,迟早一定会发生流血事件的……”
杨去世的消息公布之后,难免会有这种论调产生。尤其是卡介伦宣布由尤里安接任杨为军事领导者的地位后更引起一片哗然。卡介伦在发表此事之前,便已有心理准备了。疑问、攻击、甚至冷嘲热讽,交相袭至,形成一股方向一致的乱流。
“为什么尤里安·敏兹是杨威利的养子,就必须让他担任军事领导者的职位?经他有能力、功勋比他更卓著的干部多的是,为什么要让尤里安这种……”
达斯提·亚典波罗一句毒辣的话,击破众人常识论调所砌成的巨墙。
“你们说什么要让尤里安这个亚麻色头发的小子处理兵权?因为对我们而言,要看的不是过去日记,而是未来的日历!”
“可是,他还那么年轻、稚气,根本不能把他和莱因哈特皇帝相提并论!”
“那又怎么样?”
尽管亚典波罗死命抵抗反对声浪,但不满、不安、动摇和无力感,仍然披着无形的盔甲,侵袭整个要塞,不停地在人们的神经上洒下毒液。
※ ※ ※
六月五日早上,姆莱中将走访尤里安的房间,向他表明一件事。
“尤里安,这是我在杨舰队最后一次的任务。请你答应我!”
“怎么了?姆莱中将。”
明知道自己的洞察力和想象力的界限,尤里安仍然如此问道。
姆莱毫不做假地答道:“我要带领不平分子及心意动摇的人离开伊谢尔伦要塞。”
一滴冰水淌进尤里安的心田,自己被遗弃了吗?自己是个不需要别人帮助的人吗?
“您已下定决心了吗?姆莱中将。有您在,杨舰队才能发挥军队该有的机能啊——”
四年来,在杨威利的奇迹和魔术庇荫之下,坚守岗位、负责尽职的参谋长猛力地摇头。
“不!没有我会更好,我不走的话,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请允许我引退吧。”
姆莱煌容颜深深烙印着岁月的刻痕,头上满布斑斑白发。正视着他,尤里安竟不知该说什么。
“而且,费雪和派特里契夫也不在了,我觉得又累又寂寞,承蒙杨提督的提拔,我才能爬上高于自身才能及实绩的地位。真的很感谢他。”
在淡然的声调中,透露出目前的心境。
“倘若我现在公开脱离之意,心志摇摆不定的家伙们将会向我看齐,他们会说像姆莱这样的人都要走了,我还留恋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某种程度上,尤里安可以理解姆莱的心情,他确信以自己目前的器度,是不可能留住这个人的。所以他认为应该好好感谢姆莱为杨所付出的一切,并诚挚地送姆莱离开。
“请照您的意愿去做吧。辛苦您了!真的非常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望着离去的中将的身影,尤里安再次垂下头来。这是位冷静细密,重视常识和秩序,属守礼仪和规则的人。
为什么我的肩膀会如此的无力呢?本该向前挺成一直线的背脊,何时竟然蜷缩起来了呢?想起今昔种种,尤里安的头自然往下垂了。
走出尤里安房间的姆莱中将碰见了亚典波罗,遂向这位比自己年轻的同僚,说明离开伊谢尔伦的心意。
“没有了我,阁下等人将会更好发挥吧。你们可以伸展自己的羽翼……”
“我不否认喔。不过,饮酒的乐趣,有一半是因为能忽视禁酒令才觉得有趣的啊!”亚典波罗半开玩笑地提高声音,并伸出右手。
“世人一定会说你坏话的。因为你扮演了一个不好当的角色!”
“哪里的话,只要忍一忍就过去了。和你们同行的辛劳比起来,这实在微不足道呀!”
两人握手道别。
※ ※ ※
这一天,艾尔·法西尔独立革命政府的委员们,将近一半的人面色凝重地命尤里安前来。面对着过于年轻的军事代表人,他们郑重其事地宣布:“姆莱中将好像已经决定离开了,不过,跟他没关系,我们将解散政府了。决定先通知你一声。本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不过……”
“是吗?”
尤里安的反应略欠温和,独立政府的委员们觉得心里老大不痛快。
“你不要想歪了,本来艾尔·法西尔独立运动大半都是罗姆斯基医师一个人搞出来的,我们只是碍于他所制造的时势,才不得不卷进这场没有胜算的革命运动。”
看到他们急于甩脱已故者所留下的包袱,尤里安感到厌恶至极。
“罗姆斯基医师是独裁者吗?你们难道没有反对他的自由吗?”
这群独立政府关系人的羞耻心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年轻人的声音仍不断地摇撼着他们。为了掩盖这个声音,委员们努力扬声说道:“无论如何,杨提督和罗姆斯基医师都遭不测身亡,反帝国的革命运动已经失去军事和政治上的领导者,再继续交战抗争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
“现在,应该摒弃政治体制之见,替大局着想,为全人类的和平和统一贡献心力。憎恨或敌意并没有任何帮助。你们也没有必要太执着于死者的理想,而一心想随之殉道啊!”
尤里安极力克制着自己。
“我不会阻止你们走的。因此,请各位放心地离去吧!但各位也没有必要就此否定你们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吧。在此先说一声各位辛苦了!我现在可以告退了吗?”
委员们自以为是地下令准许后,尤里安离开了。现在,他终于明白姆莱的心意,原来姆莱辞去的目的,是要带走这些家伙。姆莱中将是有意将这些没有信心又没有勇气脱离的懦夫,为尤里安一并除掉的,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他会使自己背负脱逃者的罪名。尤里安衷心地感谢姆莱,也深深为杨能收纳他为幕僚的远大见识所慑服。
在这一波波的人心浮动中,也有人丝毫不为所动。曾是银河帝国一级上将的梅尔卡兹,在为杨守丧的同时,也默默地致力于战略及战术的方案研究。
“我时常在想,利普休达特战役中,在败给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之时就死掉了反倒好……”
他对副官贝伦哈特·冯·舒奈德如此说过。
“但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六十岁以前,我一直活在害怕失败的日子里。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可以不用这种方式生活,对于这些使我彻悟的人,我必须还报他们的恩惠。”
舒奈德点点头。三年前,他把自己所敬爱的上司引到这条人生路程。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他也曾反覆地苦思过,至今看来似乎自己并没有错。他将会继续走完自己所选择的路,而且毫不退缩。
※ ※ ※
六月六日,伊谢尔伦要塞以代理革命军司令官尤里安·敏兹之名义公布杨威利的死讯,举行正式的葬礼。同时艾尔·法西尔也宣布解散独立政府,结束了短暂的历史。
版本出处:司马浮云校对,整理转载(fuyun/)
第七章 失意的凯旋
Ⅰ
一名男子的死亡,带给与他在同一方的人绝望,同时也带给他的敌人失望。
新帝国历二年六月六日十九时十分,帝国军收到伊谢尔伦要塞向全宇宙所发布的通信波。杨威利的讣闻在十九点二十五分传到了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上的莱因哈特耳中。报告都是目前担任大本营幕僚总监的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
头发像是少年一般的短发美丽秘书官,尚未经过整理的表情支配了她整个脸庞。她的聪明以及正确地控制着她的聪明以使之秩序化的意识,此时仿佛春天里漂浮在水面上的薄冰,不稳定地摇晃着。
“陛下,臣在此向您叙述报告内容。就在前不久,伊谢尔伦要塞向全宇宙发布了一通讣闻。”
坚决但是却缺乏锐利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希尔德,这使得皇帝觉得难以自置信,他的视线于是在虚无的空间中游移着。
“杨威利已经死了。”
莱因哈特好不容易地理解了美丽秘书官所说的话之后,一股难掩的失意好像落雷似地打中了他的头顶。他两只白晰的手紧紧地抓住床沿,看起来好像很勉强地才撑起他那优美修长的身躯,另一方面看起来,好像要无生命的物体也能体会到他心中的激情似的。苍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近乎愤怒的光,直视着伯爵小姐。
“伯爵小姐……伯爵小姐!”
“朕曾从你这儿听到过无数次的噩耗,这次最令朕难以接受。是谁允许你有让朕如此失望的权利?”
他那像是初雪般洁净的皮肤,此时僵硬了起来,皮肤底下所布满的血管,化成了渲泄他心中那股灼热沸腾情感的通路,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股被侮辱的情绪。那一个到目前为止一直在与他战斗、那一个他所希望的今后能与之继续互斗智慧谋略、甚至希望能够透过会谈来更进一步了解其为人个性的对手,现在忽然消失了。难道自己一定得要忍受这样不尽情理的事吗?奔腾的愤怒不经意地化成了吼叫,冲出了他的身体。
“那人也是、他也是、敌人、我方,每一个人都一样,留下了朕就这样去了!为什么不能为朕活下去呢!”
莱因哈特如此露骨地流露这股落败的情感,甚至于过度激烈地表现出这样的感受。希尔德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样,她忘记了自身所受到的不公平责难,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在她的视线前面所出现的是一个正被无限的失落感折磨着的金发霸主,以及他那束手无策的表情。
尽管莱因哈特的人生当中,敌人并不是从最初一开始就存在的,但是敌人的存在却引导着他的人生所要前进的方向,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高登巴姆王朝以及寄生在该王朝的门阀贵族们,自由行星同盟以及附属在同盟之下的将帅们,与他们之间的争斗以及其后的获胜,装饰着莱因哈特的人生,将他的人生点缀得何其辉煌夺目。如今,在他们当中最高最大的那一个存在,从莱因哈特的生命当中永远地消失了。这也就意味着莱因哈特已经失去了让他本身更闪耀地成长的可能性。他所表现出现的愤怒,或许与恐惧是相通的也说不定。杨威利的死,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对于莱因哈特来说,有一半的意义是相同的,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所不应该失去的人。
“朕是需要敌人的。”
尽管如此,杨威利在与他还没有了结的情况下就过去了。一个可能战胜杨的机会已经完全从莱因哈特身上被剥夺,而缔造时代的责任却强推给了莱因哈特一个人。只有自己独自一个人,忽然被强迫要换乘到属于另一个次元的航路上。
此时的莱因哈特如果不是在病床上的话,也一定会在私人的室内来回地踱步。他心中的失望转化为愤怒的能源,在体内燃烧着他白晰的脸颊,透露出火焰的光芒。
“朕不记得曾经给予过任何除了朕以外的人可以将那名男子置于死地的权利。那名男子不论是在巴米利国成或者是在伊谢尔伦要塞上都让我没有能够获胜,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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