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
在尤里安四周的人,都必须要重新自我质问,自己还朋其他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战。即使亚典波罗所说的豪语“侠气与醉狂”是出自他的真心,但是至少这句话所导致的结果是不能够加以漠视的。
※ ※ ※
尤里安有一天对亚典波罗说出了一个想法。
“什么?要让帝国制定宪法?”
亚典波罗一听见尤里安所说的话,立即将心中所感受到的惊愕叫了出来。但是再仔细一想,这确实是在众多的选择当中,一个相当有力的作法。无论如何,“宪法”应该可以成为由君主专制迈向人民主权的一个里程碑,不管它的内容是如何地不民主。
“说的也是呀!我们也并不是非要采取急进的作法不可。如果能够以由立宪制度,慢慢地征服银河帝国的话,也未尝不可呢!”
如果只是用说,那么就太简单了,尤里安在内心里面苦笑着。不过,尤里安的心里面并没有非要固守在伊谢尔伦要塞,与压倒性的银河帝国大军作战,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相当。尤里安的思考方式受到杨威利的影响,但是同时也具有杨舰队全体所特有的精神色彩。因为,唯有将健全的民主共和政治这个思想遗产,成功地流传给后世之后,“侠气与醉狂”的豪语才算是真正的划下句点。
让银河帝国本身的体制由专制国家转换成立宪国家,如果能够做到这样的话,或许就可以更有效率地促使全人类社会成为单一国家的日子早些来临也说不定。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夺取了单一的民主共和政体,然后使它变质成为一个单一的专制国家,把这个程序反过来的话,难道就没有办法做到吗?
当尤里安循着这样的思绪前进的时候,脑子里面的思考路线好像被什么给绊住了,但是他还未能确认那是什么,在沉默了数秒钟之后,亚典波罗转换了话题。
“对了,尤里安,喔——不是,敏兹司令官,以现在的时间点而言,皇帝举大军来攻伊谢尔伦回廊的可能性,还是很低吗?”
“我个人是这样认为。费沙回廊现在已经成了全宇宙的新中枢,皇帝应该正在努力地从事全宇宙体系的重编工作吧!”
“不过,皇帝是嗜战的。在他厌倦了和平之后,可能就会以完成宇宙统一为借口,开启战端,不是吗?”
“我想应该不至于会这样吧。如果杨提督还健在的话,或许会刺激皇帝的战斗意志也说不下,但是……”
但是如果对手尤里安·敏兹的话,尤里安心想,皇帝就不太可能会有什么战斗意志了。这种相当事实上并不是尤里安的自我嘲讽,而是对于自我的客观体认。杨在尚未领导艾尔·法西尔的撤退行动之前,一直是默默无名的,现在的尤里安也是一样,他的名字没有任何的权威性,也没有任何的影响力。如果说一定要分个差异的话,只是尤里安可以借用已故指导者的名号,但是杨不行。尤里安早已认识到自己是永远没有办法及得上杨的。不过,或许正因为他对于自己有这样的认识,所以他踏向未来的脚步,才能够经常地表现出有目标且具安定性也说不定。
※ ※ ※
此时的菲列特利加·G·杨,正在她的房间里休息。她那颜色像是榛果一般的眼眸,凝视着放在床边桌上的相片——她死去丈夫的相片。
在相框里面的杨威利,仿佛正绽放着稍微有些羞赧的微笑,回视着菲列特利加。她回想起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杨威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初出茅芦与与人头地或是功绩彪炳等形容词绝缘的年轻军官。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分离的这十二年里面,在心头累积了不知多少的往事回忆,然而留在脑海里的记忆之多与思念之深,远远超越了所拥有的这些事实。
他当时是艾尔·法西尔驻留舰队当中被遗留下来的中尉,被赋予了重大的责任,虽然一副想要紧闭着嘴唇的表情,却仍默默地将三明治送到嘴边。后来顺利地从帝国军的手中逃脱,平安无事地回到海尼森行星宇宙港的时候,菲列特利加一面用眼角看着相互拥抱的父母,一面四处搜寻着那位“被遗留的中尉”的身影。最后终于在群众当中发现了他,但是在一日之间被捧为英雄的他,满脸困扰为难的表情,一直伫立在大众传播媒体的包围当中,她甚至没有办法可以靠近他。而且,不久之后,她的父母就已经在呼唤她了。当时她十四岁,那一次对菲列特利加来说,是“刚开始的结束”……
如今的事态对于杨威利来说,或许也有些无可奈何也说不定,自己的妻子坐上了革命政权的首席,自己的养子成了革命军的司令官,而自己本身早成了民主共和政治的守护神,连死了都还有意务要在精神上拯救他们,并且还要拥护他们革命的正当性。
“连死了都还要叫你工作,你大概想要这么说吧,不是是呢?不过,如果你还健在的话,那么我们就不会被赋予这样沉重的任务了呀!”
这样想着,菲列特利加心里明白,这样的逻辑论调,其实也是从杨那里学来的。
“全部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哪,杨威利,全部都是因为你。我之所以会成为军人是因为你。帝国军为了增加一个军事据点而建造的伊谢尔伦,曾几何时竟然成为民主主义的最后一个堡垒也是因为你。而大家之所以会永远留在这里,继续追逐庆典的梦,也都是因为你。你知道吗?如果你自觉这都是你的责任,那么就快快活过来吧!”
当然,死者是不可能再重回到人世间来的,而此时还活在世上的人,也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流逝的光阴绝不可能逆回。
杨在生前的进修曾经说,正因为如此,光阴其实比价值一兆的宝石还要来得宝贵,而且生命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地抛弃。对于一些主张灵魂不灭、生死轮回而轻视肉体死亡的宗教,杨经常以他独特的表达方式批评说,如果死亡真如他们所说一般那么样美好的话,他们怎么不让自己走进死亡试试看呢?又没人会拦着他们。偏偏眷恋人世的,就是抱持这种观念的人哪。
想到这里,菲列特利加又独自低语起来了。
“请你活过来吧,就算违背了自然法则,但是就这么一次的话,上天会宽恕你的。如果你真能活过来,这一次在我死以前,决不让你再死去!”
想到这里,菲列特利加仿佛清楚地看到,杨对着他爱用的那顶黑扁帽,咕哝咕哝地说,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真是没办法啊。
“一想到自己到目前为止所杀害的人数之多,真的是感到很害怕。只死这么一次的话,恐怕也没有办法补偿吧?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不均衡哪。”
这几句话同样也是杨威利所曾经说过的话。但是不管再怎么样,人类终究会成为利已主义者。菲列特利加并不希望杨去弥补他的罪过,就算吸取其他死者的生命,菲列特利加也希望他继续活下去,作一个长命百岁的薪金小偷。
“我真的是失去了你了。不过,如果我的生命中从一开始就没有你,而不要到后来再失去你的话,相形之下,现在我的幸福多了。你或许杀了几千几百万的人,但至少你让我得到了幸福。”
杨最后临终时所说的话,菲列特利加并没有能够听到。但是这一点却是她惟一不觉得遗憾的地方。因为她明白杨所想要说的一定是“对不起”或是“谢谢”,或许就是“对不起”这一句话吧。这没有必要让任何人相信,因为只有她能够明白。
Ⅲ
由于不满分子和脱离者都已经让姆莱中将全部集中带走了,所以残留在伊谢尔伦要塞的人,此时应该是像磐石一样的坚定不移。但是,这一切还算不上是完美无缺的,特别是当酒精一进入人体的时候,原本处在打盹状态的不安,就会在一片沉寂当中,像蛇一样狡狯地扬起脖子向四处张望。有一天,一名喝得半醉的军官,在中央指挥室的门外附近,抓住了尤里安,开始对他胡搅蛮缠。这一幕恰巧让卡琳看见了,而且还听到了一句不能让人置若罔闻的话。
“这下子你可抖起来了吧,连杨提督的生命都没有办法保住,算什么司令官嘛!”
以前卡琳在反驳尤里安的时候,这一句是她唯一没有说出口的话,因为她明白这种言词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因为杨的过世,尤里安本身所感受的伤痛,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刻,虽然他一直在谴责自己,但是其他人没有道理可以盛气凌人地去斥责他。如果要追究为何没有能够保住杨提督的性命,那么卡琳、还有伊谢尔伦要塞上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要负起一部分的责任。像“没有能够守护杨提督的生命”这种鲁莽、不体谅他人的责难,证明了谴责他人的人,比被谴责的人,还要气量狭隘。
“而且,最重要的是,杨提督根本一点都没有要谴责尤里安·敏兹的意思,可能还会因为没有能够等尤里安赶到,而向他致歉呢!”
卡琳心想,这么一想起来,愈觉得那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前些天卡琳对尤里安所说的那一番话,确实是出自她的真心。当杨还在世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会是这么样伟大的人,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日子一天天地经过,卡琳愈来愈能够明白。原来,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尤里安、波布兰中校,还有曾经是母亲短暂爱人的那个男人,全部都是只有在杨威利手心中的时候,才能够舞出绝妙的旋律和舞步。
卡琳的内心认为,原来杨提督不但是“伊谢尔伦式精神”的出发港,而且还是它的母校。虽然所有的人迟早都必须毕业,但是却仍然想要让过去的欢乐再多停留一会儿。
不过,此时的她,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思索的深渊当中,而是选择浮出水面,立刻采取行动。因为她一方面看着脸上充满了苦笑,一直默默忍受那名男子对他谩骂的尤里安,已经感觉到有些着急了。她于是甩了甩那像是淡红茶颜色一般的头发,然后踩着充满韵律感的步伐,走近了那两个人。迎面而来的这两双视线一直注视着她,但是她一点都没有畏缩或犹豫。
“敏兹中尉,你为什么沉默不语呢?”
卡琳对着尤里安追问道。
“你现在可是受了不正当的责难喔!如果是我的话,早就给这家伙二十四个大板了。为了那些信赖、支持你的人,你应该要保护自己本身正当的权利不是吗?”
这个时候,尤里安和那名纠缠他的男子,各自以不同的表情,沉默地注视着这名少女驾驶员。
“……这、或许有些多管闲事,我明白这一点,可是……”
这时卡琳的声音,被另一个两倍音量的声音给盖掉了。那名醉汉,又开始继续他被中断的骚扰行为。
“不管怎么说,杨提督就是杨提督。难道能够因为地球教徒的暗杀,就这么难看地死去吗?如果是因为和皇帝莱因哈特正面作战,而壮烈牺牲战死的话,还像是个英雄一生的结束嘛,怎么能够死得这么窝囊呢?”
就在这一瞬间,尤里安的脸色整个地变了。每当他一感觉到杨被人给批评了的时候,尤里安的感情频道立刻就会自动切换。
“你再说一次看看。你是说被暗杀的人,比战死的人还不如是吗?”
尤里安所说出来的这句话,事实上已经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所有怒气的结晶了。这时前来骚扰的男子脸色也变了,因为尤里安的言词刺激了他内心的恐怖。
“喂、喂、尤里安,不,司令官大人,部下我虽然行为恶劣,不过您还是不能揍人喔!”
这时,一只手放在尤里安的肩膀上。这虽然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但是却有一道像是波动的东西,从那手掌里传过来,抑制了尤里安的怒气。尤里安的视线,于是从对方的手掌到手腕,再从手腕到肩膀,最后被那像是阳光在跳舞一般的绿色眼眸给吸引了过去。
“波布兰中校……”
那名男子张开口好像想说什么似地,击坠王对他笑了笑,但是所展露出来的却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个时候,你好歹也稍微用一下你那贫瘠的想像力,好好想想看,你这样子口无遮拦地去斥责一个年纪比你轻年得多,但是却要背负更重责任的人,看在周围的人的眼里好看吗?”
“……”
“啊,算了,你退下吧!如果尤里安真的生气,那么你早就变成一团肉球了。我可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才这么多管闲事的哟!”
那名男子嘴里咕哝咕哝地走出去之后,波布兰回过头来,用他那绿色的眼眸,看着在旁边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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