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
短短二分钟的时间,鲁兹凭着他一个人的枪,打倒了八个个,而且其中一半是立即死亡。在敌方逐步逼近的猛烈炮火之前,鲁兹的沉着仍然像是没有缺口的刀锋,他的身子半藏在大树干的后面,有时还有闲暇把顺风飘送到过来的火灰拂开,展现出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雄风。当对方高呼着要他投降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你们是死也好,是活也好,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好好地看着,罗严克拉姆王朝的一级上将是怎样的一个死法。”
鲁兹用他一贯平静的声调放声说道,而他本身的精神也仿佛同样的平静,他的把手臂伸直,然后扣动扳机。
鲁兹的意志于是化成能源体,从枪口迸裂出来。袭击的人忘了已方的人数,好像在与对方一对一决斗似地拚命射击,接着竟像是要逃开那奇准无比的射击似地,冲进森林里头,露出被火焰追得跳起来的丑态。
一面装填着密封的、同时也是最后的一个能源弹匣,鲁兹竟然还为着其他的人担心着,为什么伯伦希尔还没有离开湖面呢?
火焰猛烈地摆动着,在那一片红与黑、火焰与黑暗竞相彼此吞噬的上方,银白色的耀眼光芒压过了一切,鲁兹仰起脸,他那像是箭一样锋利的视线里面,出现了凡是银河帝国的军人都绝对不会盾错的宇宙战舰那优美的身影,在地面上几十道光束射线的紧追不舍之中,像是一只白色的巨鸟,正无比自豪地振翅高飞。这名男子从地面上,正赞叹地仰望着巨鸟的身影。
就在忘我的那一瞬间,克涅利斯·鲁兹看见一道细细的白光,钻进了自己的左锁骨下面,他真实地感觉到那道光线,由左肩胛骨的侧面贯穿到自己的背部。疼痛的感觉从一个点迸裂开来,然后迅速地扩散,自身体的内部占据了整个身体。鲁兹只踉跄了半步,稍微地皱着眉头,然后再度扣动扳机,击中两名敌人,让他们滚落到燃烧的火焰当中。鲁兹用自己的左手按住穿着军服的胸部,感觉到有一股令人觉得不舒服的黏稠感。已经变成黑色的血液,像是几条黑色的小蛇,从鲁兹的指缝间爬窜出来。
此时鲁兹以同样的姿势,扣动他手中仿佛突然变重的扳机,于是又有一名敌人,在身后的火焰背景之中,跳着死亡的舞蹈,但是从斜向射出来的还击闪光,却在此时贯穿过鲁兹右侧的头部,鲜血从耳朵涌出来。火焰迅速在忠臣的视线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皇帝陛下,从您手中接过元帅杖的约定,已经无法实现了。臣下愿在天上接受您的责备。不过那会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不屈的勇将不曾再站起来。袭击的士兵看见他倒向那已经开始起火燃烧的大树根部,知道他已经受了致命伤,但是他们仍不敢靠近过去,直到大树燃烧的枝叶,落到鲁兹头上的时候,才确认他们所畏惧的神射手真的已经死了。
Ⅳ
乌鲁瓦希行星上所发生的变故,当然立刻就传到身在海尼森行星上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耳中。当他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茫然不知所措,但是不一会儿之后就恢复了。
“无论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皇帝等人的行踪,并保护皇帝的安全。另外格利鲁帕尔兹上将即刻前往乌鲁瓦希,以恢复当地的治安并查明事实的真相。”
除此之外,罗严塔尔就没有再发布其他的命令。如果他能够确保皇帝的安全,那么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还能够向皇帝解释、说明,要是皇帝一旦再回到费沙的话,那么罗严塔尔只怕要成为叛逆的罪人,只有接受皇帝的处决了。姑且不论是否会被皇帝处决,无论如何,自己要为自己从来不曾做过的事情而受到罪人待遇,绝不是罗严塔尔本身的矜持所能够容忍的。况且,一定是有着令人讨厌的人物在皇帝与他之间从中作梗。
尽管来自乌鲁瓦希的报告,在量的方面非常地贫乏,而且明显地缺乏整合性,但是不久之后,至少有一个凶讯已经确定了。那就是皇帝的随员,克涅利斯·鲁兹一级上将死亡的消息。
“鲁兹死了?”
罗严塔尔的声音,首度出现裂痕,他清楚地听到他背后的那一扇门,紧紧地被人关闭起来的声音。不仅仅是他的退路被堵死了,而且现在可以通往未来的一条路也已经被封闭。事到如今,要将已经造成的误解忘却然后彼此和解的可能性已经失去了,罗严塔尔不禁绝对地这么想。
“总督阁,您怎么了?”
军事查阅总监贝根格伦上将,用他那已经丧失血色的脸面向长官。他是一位勇者,如果现在当场命令他死的话,他大概连眉毛动不都不会动一下吧,但是他现在得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够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恐慌。
“就像你已经听到的了,贝根格伦,看来我将要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第一个叛逆者了。”
“不过,总督阁下,尽管确实是有一些毫无前例可循的不幸事件,但是如果将阁下您毫无所知,向皇帝陛下说明事情原委的话……”
“没有用的!”
罗严塔尔愤愤地说,从他的声音里面,可以看出他连自己的命运都豁出去的态度。他是无辜的,但是他无辜的身躯,为何非得要死得这么卑屈,又如何毫无辩解的余地呢?真的是太没有价值了!这种不甘心的想法,在罗严塔尔的胸中,像涨潮似地充满了他整个胸腔。难道自己过去在皇帝的麾下出生入死,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个下场吗?
“向皇帝低头没有关系,不,对做臣下的人来说,这也是应当的,但是……”
罗严塔尔紧紧地闭着他的双唇,但是贝根格伦已经可以猜测上司心里面想着但是却没有说出来的话。这位金银妖瞳的提督所想要说的是“要向奥贝斯坦或者朗古那种人低头,是绝对不可能的”。对于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的反感,是贝根格伦与长官所共通的情绪,所以不需要再特意地陈述自己的意见。两人之间的沉默之歌,演奏了大约三个小节之后,罗严塔尔低声地说道:
“如果自己是出于自愿才成为叛逆者倒也无妨,但是被迫出于无奈地变成一个叛逆者,这我可不干!”
罗严塔尔那只黑色的右眼漾着几乎是沉痛的眼神,但是另一只蓝色的左眼则闪烁着接近激烈的霸气。罗严塔尔对于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总是没有一般凡人恐慌失惜的可怜相,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经常会遭人误解的原因。罗严塔尔在这一方面的表现,和他所反对的奥贝斯坦有着些许相似的地方,但是如果经人这么指出的话,他或许会觉得无可奈何吧。
“对了,贝根格伦,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是指……”
“如果你打算对皇帝竭尽忠诚的话,那么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否则,恐怕我会变成皇帝的一个灾厄吧。不,现在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处境了……”
罗严塔尔的自我嘲讽显得有些偏颇,查阅总监极为担忧地注视着长官的嘴角。
“我打算要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放下武器与阁下一起前往谒见皇帝,将阁下与阴谋叛乱无关的事实,向皇帝陛下禀明。”
“贝根格伦,我曾经被皇帝质疑过是否有叛逆的企图,如今是第二次,这已经太多了。不只有我是这么想,皇帝也会这么想吧?”
“只要嫌疑经证实不是事实的话,那么就算是第二次、第三次,皇帝的误解都可澄清的。现在不应该因为如此而不尝试着去解释。”
罗严塔尔的理性,可以谅解部下这番正确的言词,但是无法衡量的火焰仍然在胸中若隐若现,并且映照在他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眸。
“贝根格伦,单枪匹马前往谒见皇帝是可以,但是难保在途吕或者在面谒之前,不会被军务尚书或者内务省次长暗杀啊!”
“……”
“我的名字被记载在军务尚书的整肃黑名单当中,被后世人怜悯耻笑的这种死法,我绝对无法忍受。”
如果要这样的话,宁可——罗严塔尔说到一半,用力地咬着嘴唇,强忍住即将倾泻而出的激情。
“……总而言之,如果我真遭人不当之诬陷,那么这一定是身在费沙的内务省次长朗古,那个伪装成人形的害虫所阴谋筹划出来的结果。”
话题一转之后,罗严塔尔吐出这几句话,他深信这几句话绝对没有错,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就算事实不是如此也无妨。我自己要这么想,就让我这么想吧。如果是像杨威利那种用兵的艺术家倒也就认,如今自己竟被那种人渣的手载上手铐,然后从此了度余生,那么也未免太过悲哀了……”
罗严塔尔又猛然地想到。
战争结束之后,自己其他的僚友,难道就应该要像被套上黄金项圈的狗在宫廷中并而立,在用宝石所堆砌起来的狗栏里,贪婪地享受酒色与睡眠,以此终养残老吗?难道自己应该要甘于这种境遇,在和平与安逸之中,一点一点地逐渐腐朽吗?
如果在杨威利的话,应该可以在和平的年代中,过着和平的生活方式吧?尽管他本身一直希望过着如此的生活,但是这样的心愿却始终没有达成,他就过世了,但是在另一方面,存活在这世上的人,却又尽是将和平视为无所作为、而没有耐力来忍受这样的日子。从对人们充满恶意的这一点看来,造物者或许是公平的吧。
“你是为了让我们夫妇不幸才出生的。”
这是罗严塔尔的父亲结着他幼小的儿子所说的话,而这也的确是事实,不需要去反驳。正因为有他的存在,所以父母亲才遭遇不幸,虽然说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或者,我也可以拥有一个家庭,过着和平安乐的生活呢!”
事实给人的想法并非如此。
过去曾经对他付出真情、真心爱他的女子,已经可以编成一个中队了。而且几乎每一个人都具有一定的美貌,要论哪个人够资格作为一个妻子或者母亲的话,那么至少也有一个小队的人在及格以上吧。
没有达到水准以上的,是男的这一方,不管是要作为人家的丈夫或者父亲,罗严塔尔都远在及格之下,而且又从不曾想要努力地填补这个缺陷。
“罗严塔尔家族,到我这一代就绝后了,幸好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没有留下令后人为难的血统。”
罗严塔尔在一次喝醉的时候,曾经对他最亲密的朋友渥佛根·米达麦亚如此信口说道。翌日他又到米达麦亚的家中,并且带了一把花束,低声地说着“送给尊夫人”,大概是因为他事后想起米达麦亚夫妇到现在还没有小孩,自己却又说那种无缘由的话,所以感到后悔吧!米达麦亚明白这一点,而且也能够谅解自己的这个朋友无法老实向人谢罪的心理,所以便假装认真地把花束接过来,然后亲手交给妻子。
米达麦亚夫妇已经结婚许久还没有小孩,而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子的自己,竟然有小孩出世了,这样的一个事实,让罗严塔尔不得不更加深信造物者原来对人们是充满恶意的。自己这一对颜色不同的双眼,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出生——或者同样冷淡地看着自己的死亡吧!罗严塔尔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即将要死的那一瞬间。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段苛烈的插曲,叙述一个古代的名将,他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球,好让自己能够亲眼看着故国的灭亡。
“少年时代之所以会让人觉得幸福,是因为他们还可以不用知道自己真实的本色。”
罗严塔尔曾经对着渥佛根·米达麦亚这么说道。
“帝国军的双璧”过去曾经一起到一所幼年学校演讲,为少年们充满热情钦佩的眼光所包围。他们两个人,同样都是对演讲之类的行为感到害怕的类型,所以便早早地结束了演说,坐在校园一角的一棵大偷树底,与学生们一起联欢。
米达麦亚当时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曾经用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望了僚友一眼,不过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那时正忙着一一地回应那一群因为兴奋脸夹呈现着红潮的少年们,热情希望能够与他们握手的要求。待告一段落之后,他才出声对着僚友说:“这应该说是酒醉或者说是清醒呢?到底是哪一种状况?”
“啊!无论如何,如果能够在酒醉的时候死去,那应该是一种幸福吧!”
这是罗严塔尔的真心话,不过“酒醉”这个字眼里面,或许还包含一些好比爱着某一个人或者竭尽忠诚这些情绪在里头吧?但是这些更进一步的想法,罗严塔尔并未再向他人说出。
“所谓的贵族,就是一群不可救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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