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炮击金门





军以上。

问题是,增兵较易,增船大难。粟裕掐指一算,为确保战役胜利必须
在四、五小时以内有第一梯队15 万人左右登陆,并有相当数量的运送第二
梯队船只,而现手中所有船只仅够装运4 个加强师,为第一梯队所需的一半,
征船造船买船又均需时间。别无良策,再思三思,下决心向军委报告:攻击
台湾须进一步准备,此役关系重大,我们对攻台作战如无绝对把握,则不应
轻易发起攻击,而宁愿再推迟一些时间。

就在此时,朝鲜战争于不期间骤然爆发,栗裕绞尽脑汁几易其稿的攻


台方案只好无限期束之高阁,老将军临海嗟叹,将未能登陆台湾视为终生的
憾事。

时隔八年,粟裕的一头乌丝,已是黑白参半,他终于又等来了机会,
再次编制对台湾实施打击的作战方案。虽然八年前的那一案如今派不上一星
半点的用场,但毕竟这是对自己当年未能把胜利之旗帜插上那座岛屿的一种
安慰和补偿吧。

※※※※※作战参谋逐点介绍金门敌军目标的方位、性质、防护力和
我军准备打击的手段。
粟裕聚精会神听,一般不插话。偶尔会突然发问,提出几个问题,如:
不要讲“估计”、“可能”,你能不能肯定回答,胡琏指挥部的确切位置就是
这里?能不能再准确一些,金门的补给被切断以后,粮、弹究竟可维持三个
月还是四个月?是不是认真计算过,我们到底集中多少火炮,才能对料罗湾
实行有效封锁?等等。

炮战,炮战,双方以炮为剑,隔着大海过招格斗,自然,粟裕最关心
的还是双方大炮及炮弹的数量和质量。此时,金门拥有美式155 毫米加农炮
20 门、155 毫米榴弹炮96 门、105 毫米榴弹炮192 门,共计308 门。我军105
毫米以上榴弹炮223 门、100 毫米以上加农炮73 门、100 毫米海岸炮4 门、
130 毫米海岸炮19 门,共计319 门。我方的优势是在福建地区库存炮弹甚
多,共达89 万,余发,敞开打,足够打半年以上。

但由于远程火炮较少,中程火炮多,钢筋混凝土工事很少,土木结构
野战工事多,在大口径火炮和永备工事方面并不占优。粟裕沉吟良久,用铅
笔尖狠狠地敲击桌子几下:下决心再调大炮去,从全国调,立即调,火炮数
量不超出金门50%,这仗宁肯推迟。。粟大将在对台对金用兵问题上,再
次表现出超常的谨慎。

采访中,许多总参老人都说:对台慎言用兵,不似粟总风格,又恰是
他的风格。

※※※※※中国共产党人在短短三年内,能够遍扫六合,靖定天下,
将曾经不可摇撼的蒋“委员长”席卷而去,请出大陆,成因多多,从纯军事
角度看,毛泽东的韬略筹谋是其一,拥有一大批顶尖拔萃的统兵将才是其二。
国民党军数量、装备、训练上的优势被共产党军队高出一筹的战略战术相抵
销,早已是无争的结论。据说,“委员长”在屡战屡负一败再败之后,曾气
得大骂部属无能,发出由衷的感慨:共党人才何其多,我党庸才何其多?科
班不如草台,官军不敌绿林,黄埔生打不过土包子,天又奈何!
群星争辉。格外耀眼夺目的几颗中有一颗叫“粟裕”。粟裕自谦:我只
是沧海一粟。他的老战友们说:在浩瀚的沧海上若能看见一“粟”,那这一
“粟”定是闪光的“金米”(红军时期,粟裕化名“金米”)。

解放战争,是粟裕军事才华大放光彩的时期,华东战场无数次生死鏖
战,均是由他与陈毅悉心谋划,具体组织实施的。

军事,是粟裕的终身职业。他像许许多多的专门家一样,精于本行却
拙于其他。

他不擅言辞,从不夸耀自己的过去,也不允许别人吹捧自己,他把在
华东三野时两让司令(与陈毅)的美德保持了始终。因此,他在世时,是属
于位尊而并不显赫的类型,直到他1984 年辞世后,人们对他的赞誉歌颂才
如潮而来,悲恸哀悼缅怀的真情,感人至深。人们纪念他敬重他,一是他的


品格,二是他的指挥。他的品格高风峻节,他的指挥如诗如画。

粟裕指挥作战的特点是:不循常规,不拘一格,知险而进,险中求胜。
他认为,只要有超出一半胜率的六、七分把握,这仗就可以打,就值得打。
苏中七战七捷、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以至稍后的淮海大战,
莫不如是。当他摘取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之后,人们对他心悦诚服了,始知他
走出的“险着”恰恰是事关全局的“妙着”。他求险,并非感情上的冲动和
直觉上的鲁莽,而是源于对敌我双方实力的精确计算,源于对各种方案反复
比较后择取最佳的魄力决心。

但在对台用兵问题上,一向作风果敢泼辣、决策履险犯难的粟总是否
过于谨慎了?高级将领中也有人窃议:如果在1950 年6 月朝鲜战争爆发之
前,破釜沉舟、举兵攻台,也可能。。粟裕说:不行!金门失利的教训太深
刻。不重视血的教训就要流更多的血。

又说:中原逐鹿,两军对垒,“有把握”通常可理解为比50%再多一点
的能够打赢的可能性。而隔着一片大海作战,六、七分把握绝对不行,八分
九分也不行,非十分不可!

又说:大海平平,一览无余,未来的攻金攻台之战,是没有多少“巧”
可讨的,就是磨盘碾秤舵,硬碰硬。不但要有数倍于敌的火力、数量优势,
而且要有足够的船只,保证第一、第二甚至第三梯队的船只。还要懂得潮汐、
风向、登陆点的选择。

我们攻坚、野战是行家里手,但越海作战是外行,凭老经验想当然不
行,要吃大亏。

几十万人马上去了,可能一鼓作气一胜到底,也可能上不去,叫人家
反下来,那就是无路可退全军覆没。

拿破仑说过:懂得战争基本规律的人可以做将军。但也懂得战争特殊
规律的人才是聪明的将军。

※※※※※粟裕,正是一位不仅着眼于战争的一般规律,而且时时在
注意着越海作战特殊性的将军。

粟裕做指示,反反复复强调的就是两个字:纪律!

“这次炮击封锁金门岛作战,是毛主席的战略决策,海军、空军、炮兵
参战部队,都由福州军区前方指挥部统一指挥,都要无条件地服从指挥,要
打就打,要停就停,令行禁止。不许各行其是擅作主张。”“发现特殊情况要
及时请示报告,任何人不得贻误。”“特别是处理美机、美舰,一定要遵守中
央军委的既定作战原则,不出公海作战,不主动攻击美机、美舰,严守自卫。”
“……”粟裕用坚强的理智抑制住欲望的诱惑,附加了诸多的限制词“不”。
他着眼于炮击金门最大的特殊性: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军事较量,而是
一场政治仗。

※※※※※
瞄准那个海岛的弓弦,正在一厘一毫地绷紧。


6


7 月21 日,台湾海峡暴雨滂沱。

卅载未遇的一场特大降水福祸参半。

恶劣天候使得终日在福厦空域穿梭飞巡的台湾侦察机无法出动,为大
陆方面大规模的军事调动扯起了一道天然屏障。但老天爷的慷慨排泄也把闽
江、晋江、九龙江撑破了肚皮,陡然暴涨浊浪滔滔的江水像好不容易才逃出


牢笼的一群野牛,咆哮而去,横冲直撞,公路、铁路在它的践踏之下到处塌
方,遍体鳞伤;43 座桥梁不敌重击,呻吟歪斜,断骨折筋。

十万火急开赴战区的一支支摩托化炮兵部队在各处受阻。

※※※※※采访中,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那场下得人心烦躁、险些
误了大事的暴雨说起。
梁树森老人说:炮击金门,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敌手不是国民党也不是
美国人,而是龙王爷尿泡胀破了,落下来的一大堆麻烦和困难。
梁树森,一位牛高马大、耿直爽快的河北同乡。1958 年任炮三师三十
九团团长,离休前任建阳军分区司令员。冒昧问起梁老高寿,他呵呵笑道:
挺好记,炮战那年37 正当年。现在(1993 年)把那俩阿拉伯数码倒过来就
得,刚好73,不中用喽。我又问:梁老,我曾往漳州干休所写信查找过您,
不知您。。?他像一个不会掩饰的诚实的小学生:前后二封,通通收到。对
不住,我没回信。三十多年了,现在都什么形势了,还提打炮那段干啥?不
过您从北京大老远地来找我,陈芝麻烂谷子事还得说,哪段有用,您自己筛
吧。

1958 年7 月21 日那个雨下得大哟,昏天黑地,倾锅倾缸。我一件衣服
晾在院里忘了收,警卫员以百米冲刺速度去拿,来回就那么几秒钟,浇了个
透湿,像刚从池塘里拎出来。大江小河全涨满了,浪头挟着漩涡,在眼前那
么打个晃就跑出老远,没了影子,好吓人。而且南方那雨不像咱北方,下得
越猛住得越快晴得越早,南方的雨虽说也有忽大忽小的时候,可就是不停,
就那么沥沥拉拉下了一个来月,生是把咱部队害惨了。

那天一大早,我接到紧急通知,立即到厦门去开会。原以为是布置抢
险救灾任务呢,到了厦门才知道,马上要打仗。叶飞、刘培善,张翼翔等军
区首长都到了会,打仗的目的意义简单一讲,接下来就是按照地图各自找阵
地位置。我的团归三十一军统一指挥,阵地在厦门的黄厝,打击目标小金门,
最迟24 日夜必须就位。

军情似火,军令如山,我连阵地都顾不上看,下午让三十一军捣鼓个
吉普车往回赶。那时部队没有一点作战准备,汽车一多半在封存,油都抽光
了,我要不回去,家里非乱套不可。

我的团驻南安。回南安必经泉州。车到泉州,泉州大桥已被洪水冲垮,
只能坐摆渡。那个鸡巴摆渡楞不让上,让我们到下游去找船。我一下火冒三
丈,指他鼻子骂:今天你他妈让老子渡也得渡,不让老子渡也得渡,耽误了
老子打仗军法处置你!我骂的是难听一点,不讲理,但没法,一切为了战争,
胜利是最大的道理。摆渡怕了,乖乖把我渡过去。

到驻地,天色已暗,根本来不及搞什么“动员”,把上级意图扼要向几
个团营干部一交待,部队通电般立刻动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扛枪打
仗,责无旁贷,吃喝拉撒睡后勤保障这一摊我全顾不上了,就抓车、炮、弹
三项,几小时后,全团出发。

我们团清一色的苏式122 榴弹炮,一个连4 门炮7 辆车,全团36 门炮
百八台车。夜间行军,车灯大开,数里光龙,全速疾进,景象蔚为壮观。每
一个人都很豪迈很激情,我也不例外。我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加八路军的,解
放战争、抗美援朝都有一份,看着我军由小米加步枪发展到汽车加大炮,并
且能亲自指挥一支摩托化炮兵团队打大仗,心里边真有一种不虚此生、没白
干一遭军人的感受。当然,还有一种渴望拼搏建功立业的冲动。


22 日凌晨,我们团到达泉州。头一辆车一停,整个车队便一辆接一辆
停下来。我的车在中间位置,问前边:为什么不走了,咋回事?前边报告:
泉州桥还未修复,二十八军100 加农炮营已被卡在渡口,过不去。紧接着,
炮13 团等部跟上来,泉州大街上,挤满了车和炮,排出去十几里地,谁也
动弹不得。天渐渐大亮,我的腔子里什么豪迈啦激情啦统统没有了,只剩下
呼呼冒烟的肝火。跑到渡口去看,摆渡一次只能渡一门炮或一辆车,四十几
分钟往返一次,按照这样的速度计算,24 日夜间无论如何不可能进入阵地。
最要命的是,那时福建沿海敌特很多,如果给台湾发个报,台湾乘天气转好
派飞机来轰炸,庞大的车炮队根本就挪不动窝,也没有地方疏散,结局很可
能是还没等我们炮击金门,对方就先下手为强,给我们来个火烧连营700 里。
能不着急?急得你恨不得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甩过河去。

节骨眼上,28 军詹大南军长从后面上来了。早有耳闻詹军长是身经百
战的老红军,初次谋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严厉。严厉得像个六亲不认的
黑包公,那两道倒八字眉和紧抿住的嘴真叫你望而生畏。这样的主官平常生
活工作中有时难以让人接受,但战场上绝对需要。战场上最怕那种三脚踢不
出个屁来的粘乎肉头干部。没有说话如打雷、令下如刀下的严厉劲,你就甭
想镇唬住三军,甭想调度千军万马。詹军长一过来先找负责渡口组织的83
师马副师长,碰巧马副师长刚刚有事到别处去了,詹军长就骂街:把个渡口
搞得乱哄哄的,他人跑到哪里去了?赶快给我去找,再不来老子毙了他!又
指着工兵团长的鼻子骂:几小时内你要不把桥给我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