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





  “俺估计日本鬼子腰杆都不好,大概是日得太多了,男人和婆娘每人腰里都贴着狗皮膏药,贴得多了有感情了,就打在旗子上做招牌。”
  大家都被逗得前仰后翻。有两个伤还没好的兄弟按着伤口笑着,边笑边喊疼。大多数战士的见识并不比老旦多,于是这胡话居然还有人信。
  “敢情了,小鬼子都那么矮。俺爹说了,你要是天天按着女人干,早早地就佝偻个腰杆子,你的娃个头也长不到哪儿去!贴膏药有个球用?”
  伤兵兄弟的伤口到底还是被小六子一本正经续下来的笑料逗崩了。阵地上笑声鼎沸。战士们一个接一个添油加醋地把故事传向阵地后沿,此起彼伏的笑声把清晨的阵地变得生气盎然,大家暂时都沉浸在这难得的欢乐之中。
  “喂,你们看,太阳那边飞过来好多鸟唉!”一个战士喊道。
  老旦擦去笑出来的眼泪,揉揉眼睛向着太阳望去,只见十几只鸟聚在一块,高高低低地缓缓飞了过来,煞是好看。大家都纳闷这个季节的东边怎么会有鸟飞过来,有战士还诈唬着拉开架式准备打两只下来熬汤,但只片刻就有人喊了起来:
  “是飞机,是他妈狗日的鬼子飞机!快准备战斗啊!”
  大家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老旦瞪大眼睛望去,隐隐约约的膏药旗已经可以辨认,一个整齐的编队——12架飞机正在朝着阵地飞来,已经可以听见那恐怖的马达声。阵地上顿时在一片慌乱中炸开了锅。好在很多是有经验的老兵,虽然心慌但还是迅速地归入战斗位置。前哨有人已拉响了空袭警报,后方的警报也立刻呼应,刺耳的手摇警报器发出的共鸣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刹那间,这清晨的大江美景顿失色彩,朝霞如血,整个外围阵地骤然陷入一片紧张的、死亡的气氛之中。
  “嗵嗵嗵……”防空岸炮开火了。“梆梆梆……”阵地两边的高射机枪也开始呼啸。天空炸开了一团团黑色的烟雾,一排排闪光的弹幕披风般掠向越来越逼近的敌机。
  两架敌机被打中了,其中一架像被爆竹击中的蚂蚱似的,在天空里炸了个粉碎,另一架想是断了翅膀,打着旋二拖着黑烟栽进了江中。其他敌机则高速穿越了老旦他们的阵地,把炸弹扔到了后方的炮兵阵地周围。缩起脑袋的战士们正在咒骂,就看到又有20多架敌机从低空飞来,水面上映出飞机白白的肚子和那滑稽的膏药旗。它们往江里扔下一串串黑色的炸弹,在江面上炸起高高低低的水花,那几艘沉在江里的军舰终于被炸碎了,江底的污泥被掀翻上来。这时,敌机又分散成攻击队形朝阵地扫射,阵地上瞬间烟尘弥漫,碎片横飞。机枪阵地被掀飞了,碉堡也被炸掉了半个脑袋。战士们只能趴在战壕拐洞里躲着,听着飞机过去才敢钻出来。错落在阵地周围的防空高射机枪火力凶悍,显然是敌机的眼中钉,没过多久竟都被炸成了麻花。老旦很奇怪那些被炸得身首异处的炮手为啥就是打不着那么大个的飞机,反被人家日球的了。敌机没了忌惮,开始慢悠悠地集中扫射,想必飞机肚子里的小鬼子都在笑着把烟了吧?
  江面突然大变,一股股浓烟闹鬼似的从水里翻卷上来,水花中竟爆出一团团巨大的火来,老旦估摸是鬼子引爆了江面上封锁的水雷,这下铁裤裆似的前门也被鬼子给日开了,日军的军舰已经豁然可见。老旦未曾想到那军舰上的炮如此厉害,怎么比山炮动静大这么多?一颗炮弹下来还没炸,只那一下砸落的撼动也让人心惊了。敌舰上密密麻麻的炮筒子哗啦啦地闪光,阵地上随即火光冲天,仅有的几颗树连墩子都炸成了渣。老旦觉得自己和弟兄们像是被一盆炭火盖在下面的蚂蚁,几乎被烤出了油,烧断了筋。炮弹掀起的气旋好像要卷走了所有的东西,连空气都不想留下,灼热的混杂着炸药和钢铁气息的热浪如刀割一般擦过脸庞,直让人窒息。这仗还怎么打?日你妈的鬼子咋这球狠恶呢?老旦和弟兄们真后悔战壕没有挖得再深一点,如今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只地鼠,用两只手就能掘个洞藏将进去。
  江岸两边的永久性炮台备有很多大口径的岸炮,据说是德国人给的,都用伪装网盖着,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威风。老旦见过那些炮兵示威般地摆弄他们那半人高的炮弹,那神气劲就像在家门口晾晒新婚之夜后的床缛。那玩意要是打中哪个倒霉的鬼子,估计不用炸砸也砸成肉泥了。如今炮兵们正拼命向敌舰开火,一轮齐射威力巨大,动静简直天崩地裂。一艘敌舰牛哄哄地开在前面,被炸了个正着,挺大的一个铁船竟如同纸糊的一样瞬间碎成了块。炮火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鬼子怎能放过?敌机立刻在天空聚拢起来,疯狂扑向了几座炮台,战壕里的机枪手们拼命保护它们,但这种努力无异于用竹竿去捅天上的麻雀,连个边儿都挨不着。敌舰也集中大口径炮猛轰炮台,那里的炮声终于稀疏了下去。没过多久,老旦抬头看去,那些德国炮东倒西歪,并未像想像般破烂,只是那些炮兵,就只看得见稀稀落落散落的腿脚了。
  这可如何是好?老旦一下子明白了袁白先生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啥球意思,原来自己就要变成鬼子刀下的肉了。
  后方竟传来一阵欢呼声。老旦斗胆伸出脖子望去,20多架涂着青天白日旗的国军飞机喷射着子弹正在追逐着胖墩墩的日军轰炸机,大家登时欢呼起来,好像旱地里终于下起了雨,场面一下子热闹了不少。老旦兴奋地想像,抽烟的鬼子飞行员一定被吓得丢了烟头,那烟头没准正烫了他的蛋哩。天上大小飞机交织缠绕着,不一会儿,国军的小飞机竟打下来一架敌机,大家都觉得这像是个冬天打雷般的奇迹了。敌战斗机不再扫射国军阵地,转而恶狠狠扑将过来,和国军的战斗机纠缠在一起。
  国军藏起来的舰船终于亮相了。它们从长江上游飞速驶来,一些战舰和个头不大的鱼雷艇正高速扑向队形尚散乱的日舰。国军战舰抢先掰过身子,用侧面的重炮轰击日舰,几艘日舰都冒了火,在火光里慢悠悠地转着身。冲向日舰的鱼雷艇也想趁机摸上两把,却失去了先机,被对方扭过来的炮口指个正着,一炮就敲掉了打头的那个。剩下的鱼雷艇拼了,仍然高速向前驶去。两架日机见状,从后面俯冲扑向它们,根本不管后面咬着尾巴的国军飞机。两艘鱼雷艇被子弹敲得火星四冒,爆炸的鱼雷把船炸得一塌糊涂。老旦隐约看到船上的人飞向了十几米的空中,再像七零八落地飘落在江水里。敌机也没好下场,立马被屁股后面的国军飞机打折了腰,拉着火焰栽了。最后一艘鱼雷艇运气很好,居然冲过了日军炮舰射来的弹幕,在战士们的欢呼声中吐出了两根黑长黑长的鱼雷,拖着水花扑向了正在转身的日舰。两道巨大的火光腾地升起,庞大的日舰侧面被炸开,半边被炸得铁皮卷起,人炮乱飞。剧烈的爆炸把舰身上的大炮翻卷着掀上了天,一个炮塔正砸在旁边的一艘小舰艇上,竟直接把它砸沉了。那艘战舰被浪头迅速拽向水底,屁股指向天空,翘起了高高的轮舵和螺旋桨,就那么直愣愣地支在黑烟缭绕的水面,估计已经触到了江底。
  然而惊喜只是一瞬,并且再没有过。日军的飞机和军舰从数量到质量都要强于国军,国军哪里抵挡得住?老旦看着国军的飞机和军舰一个个完蛋,心情随着它们一道跌入了江底。
  阵地上响起了哨子声,这是要求所有人必须进入阵地的命令。不上不行了,死钻在洞里也是个活埋。各连队冒死进入了阵地,开始调整射击诸元。老旦大声吆喝着给自己壮胆,赶羊一般把弟兄们赶出了窝。透过望远镜老旦看到,日军的登陆艇已经绕过各种障碍,接近了平坦的江岸。登陆艇上的机枪口径也不小,瞬间就把前沿后撤的一个工兵排干掉了。鬼子们正下饺子般地跳进水里,挑着太阳旗开始上岸。岸上的地雷早已被炮弹刨没了。那些东洋海军陆战队衣着齐整,刺刀锃亮,一点也不像老兵们说的那般猥琐。他们个子虽小,却也算威风凛凛,尤其是前面举着刀的几个军官,小白领衬衣比老旦娶媳妇时的被里还要白净,要不是他发出的那说墓纸校系┘负跻『闭庑┘一锪恕L焐系牡谢亢撩挥邢凶牛患蟮厣厦俺鋈死淳头执胃┏迳ㄉ洹C挥辛斯苫淖璋堑纳浠髯既返镁耍负趺恳宦指┏宥祭绲舾霭雅诺娜恕@系┑谝淮渭墩庋恼蟮胤烙健L焐系姆苫值酶久恍乃济樽迹宦稚ㄉ湎吕矗肀呔偷瓜录父龅苄郑迷诩姆苫膊簧倭耍患庑┪辽穹衫矗系┍忝Σ坏嘏渤鏊堑牡馈2簧倩故旨芷鸹咕鸵蚍苫簧厦嫜狭詈戎沽耍率抵っ髂鞘窍棺拥愕疲邢薜牡┗挂舾习兜墓碜印?br />   隐蔽在后方的重炮营开始轰击江岸。口径虽不很大,可密集程度足以让冲锋的鬼子哭爹喊娘了。不待长官发令,战士们早早开了火,鬼子刚好闯入了步枪的最佳射程之内。枪林弹雨间,东洋人除了冲锋,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伤亡很大。可鬼子的第二轮登陆部队立刻接应上来了,带来很多迫击炮和枪榴弹手,猫在弹坑里支起了小炮,竟然只用有限的火力就有效地压制了国军的射击。烟雾弹封锁了阵地前沿,炮弹和榴弹精确地落在国军战壕里,简直像从旁边随手丢进来似的,真让战士们心惊肉跳。
  老旦这个连的迫击炮手,放炮和放屁一般没准,十颗炮弹往往只有两三颗能靠近目标,比起鬼子炮兵七八成的精准来,简直天上地下。几百鬼子杀声震天的,骤然加快了冲锋速度,眨眼之间就到了第一道战壕前沿。老旦早已不顾飞机大炮的威胁,指挥着大家居高临下地扫射。他自己也拿起步枪,瞄着一个挑着旗子的鬼子,一枪没打着,却打穿了旁边一个的肚子。这六个连队虽然没经过长时间的系统训练,好在有不少征战多年的老兵,个个枪法都有些准头,三挺重机枪都是老手,个个都是长点射。鬼子也确实冲得有点愣,腰都懒得猫,顷刻间就躺下一百来个了。按照指示的新方位,重炮营的炮火把挤在阵前的鬼子炸得人仰马翻,他们的迫击炮阵地也被摧毁了。江畔泥沙飞溅,弹坑密布,鬼子被压制在一条狭窄的区域中,开始犹犹豫豫地往前蹭。一阵风吹散了烟雾弹的白雾,阵地前面猛地一览无余,老旦和弟兄们拼命开火,子弹横飞,硝烟弥漫,扑在前面的鬼子军官被打成了蜂窝,阵地前堆起了鬼子层层叠叠的尸体。
  老旦的连队死伤惨重,他身边的两个小战士都趴在了血泊里,一颗迫击炮弹正落在二人中间,地上的胳膊腿都分不清谁是谁的。战壕里血洼淹脚,到处是包扎的伤兵。在敌机又一次集中扫射和轰炸之后,国军的狙击火力弱了下来,炮声稀疏了,重炮营一样没躲过日机的延伸轰炸。此时,鬼子的二梯队又上了岸,和已经趴在阵地前面的鬼子混成一片,跑来跑去地调整部署,一通烟雾弹后,又开始吱吱呀呀地冲上来。
  没了炮兵掩护,阵地岌岌可危。鬼子一边冲锋一边射击,迫击炮、平射炮、掷弹筒,甚至火焰喷射器都上来了。第一道战壕已是一片火海,那是一班的阵地。老旦看见几十个鬼子下雨般将手雷投进了他们的战壕,在一串爆炸声中,战士们立刻被一团团烟尘淹没,一柱猩红的火焰卷来,他们连哭喊都来不及,就在火焰喷射器的烈焰中化做焦炭。
  老旦被这惨象惊呆了!人肉的焦糊味道令他作呕,看着敌人越过战壕冲上来,一时竟忘了隐蔽。一个日本兵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带着哨音滑过他的额头,鬼子枪口喷出的气流几乎冲到他的脸上。老旦屁滚尿流般跑了,这才感到额前如被火钩子燎着了一般的火烫,头皮被三八大盖子弹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伴着剧痛,血正流将下来,死死糊住了一只眼睛。估摸是子弹震到了骨头,他看谁都是两个人影,两耳已然聋了。老旦找救星似的抓住了医务兵,医务兵只看了他一眼就说等着,旁边开膛破肚地躺着十几个还没弄完。老旦只能自己找了块脏了吧叽的破布捂着头,好赖擦开了那只瞎眼,一抬头,鬼子原竟已经到了,医务兵正用一个大针头扎着一个鬼子,鬼子的刺刀透出了他的后背,医务兵象稀泥一样躺下了。原本等着医护兵的陕西老兵石筒子和冲来的鬼子杀到了一起,石筒子已经少了一只胳膊,他用左手抓着鬼子的耳朵,像饿狼一样咬碎了他的喉咙。鬼子的脖子上的鲜血霎时喷射而出。最后一刻,浑身被打成筛子的石筒子扑向其他鬼子,拉响了身上的手雷。
  第二道战壕眼见不保!鬼子踏着无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