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449





  王振一声断喝:拉出去,军法从事! 
  李威慌了,大叫起来:先生,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属下要见皇上,当面向皇上禀报军情。 
  王振冷笑:败军之将,你还有脸见皇上吗?(挥挥手)斩了! 
  士兵将李威押下。 
  李威挣扎着,大呼:属下不怕死,可惜不是死于敌手,属下不甘心哪!不甘心哪―― 
  李威的喊声渐渐远去,消失了。 
  王振这才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的眼里掠过了一道恐惧和不安。 
  21、英宗营帐 
  秋雨连绵不绝。 
  营帐内陈设的豪华奢侈一点不下于京城的皇宫,各种用具一应俱全。 
  英宗躺在一只描金的大木桶里,正在洗澡,热气弥漫。 
  几个宫女伺候在一旁。 
  万春红坐在木桶边,抱着琵琶弹唱:……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英宗拨弄着水花,似听非听。 
  一个宫女替他搓背。 
  万春红千娇百媚的弹唱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英宗烦躁地皱着眉头:怎么老是一个腔调?不好听,不好听。 
  万春红结结巴巴地:……天上人间…… 
  王振悄悄出现在英宗身后。 
  宫女们忙向王振行礼:先生。 
  英宗自语着:唉,奇怪,这曲儿怎么没在宫里好听哪? 
  王振媚笑着凑上前:万岁爷是心情不佳吧?得,奴才这就给万岁爷解个闷儿。 
  英宗懒洋洋地欲起身:哦,先生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啊?给朕瞧瞧。 
  王振:万岁爷别动,躺着慢慢儿洗,待奴才给万岁爷变个花样。 
  王振说着,示意几个宫女跟他出去。 
  过了一会,王振再从营帐外进来:万岁爷,行了。 
  英宗睁开眼,一切如故。 
  王振:把门打开。 
  英宗:哎,使不得,使不得,先生忘了,朕在沐浴洗澡呢。 
  王振不理英宗,又喝一声:把门打开―― 
  营帐的门打开了,门外站着一排宫女,每人捧着盏小灯笼,灯光朦胧。 
  在她们的头顶,是密密麻麻的雨丝。 
  英宗惊喜地:唔,有点意思! 
  王振指着宫女:有这些奴婢给万岁爷当屏风,万岁爷尽可欣赏天上雨景。秋雨绵绵,夜色醉人啊,万岁爷。 
  英宗大乐:哦,这不是以前书上说的“肉屏风”吗?亏先生想得出,哈哈哈哈。 
  王振亦附和着大笑。 
  英宗指指万春红:春红啊,来来,给朕再唱一曲。 
  万春红重新弹唱起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英宗拊掌而笑,大发感慨:这就对了,帘外雨潺潺啊,至于春意还是秋愁,这意境倒是差不离,凑合,凑合吧。先生,你说呢? 
  王振:万岁爷该不是大发诗兴了吧? 
  英宗笑笑,继续聆听万春红弹唱。 
  营帐外面的宫女淋得像落汤鸡,却一动不敢动。 
  王振:奴才的这个点子,比起宫中的歌舞,又是另一番野趣不是? 
  英宗会意地大笑:行了,行了,先生,你变着法子让朕开心,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跟朕说? 
  王振:万岁爷英明,奴才的心事就是瞒不过万岁爷。 
  英宗:说吧,朕依你就是。 
  王振:启禀万岁爷,军中粮草不多,瓦剌军又自行退去,再留在大同多有不便,以奴才之见,不如即刻班师回朝。 
  英宗吃了一惊:班师回朝?那怎么行!朕御驾亲征,还没打上仗呢,如此劳师动众,空忙乎一场,岂不是笑话? 
  王振:不不,万岁爷驾临之处,瓦剌退避三舍,失地尽皆收复,这已是天大的功业了。现今瓦剌狼狈逃窜,要找他们如大海捞针。再说这秋雨绵绵,还不知何时停歇,军马辎重,碰上这鬼天气,也不利打大仗。古人说:穷寇莫追啊!万岁爷。   
  四 御驾亲征(10)   
  英宗望着外面的雨丝,不高兴地:朕才不管什么穷寇不穷寇的。朕只是让这雨下得烦死了。 
  王振:这雨再下下去,只怕军中还有瘟疫流行,到那时候…… 
  英宗无奈地:唉,朕是天子,现今这老天爷不听朕的,朕也奈何不得。 
  王振:万岁爷该顺应天意,啊? 
  英宗默然。 
  王振献媚地凑近来:此地离奴才的老家蔚州不远,奴才已替万岁爷想好了,请万岁爷顺道驾临蔚州,将息几日,如何? 
  英宗想了一想,勉强地:那好吧,既然先生执意为之,朕听先生的就是了。 
  王振大喜:万岁爷,奴才这就去办。 
  英宗却无限惆怅地叹了口气:唉,既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罢了罢了,朕也算是御驾亲征了一回。 
  22、蓟北大道 
  连绵的阴雨已经停歇,久违的太阳升在空中,灼热难当。 
  五十万大军班师回朝,往王振老家蔚州方向而去。 
  英宗的车辇行进在队伍中间,王振趾高气扬地骑在马上,前后吆喝着:慢点慢点,小心颠了万岁爷。 
  大队车马辎重缓缓而行,显得既艰难又不紧不慢。 
  23、田野 
  大军和辎重车辆拥挤在狭窄的土路上。 
  大群士兵和马匹将路旁的庄稼践踏得一塌糊涂。 
  还未成熟的麦子大片大片倒伏在地,惨不忍睹。 
  王振看着这情景,眉头皱了起来。 
  喜宁:前面就是蔚州,这次先生带皇上衣锦还乡,此等荣幸,传扬出去,先生的威名…… 
  王振却摇摇手:且慢,老夫只怕是要挨骂了。 
  喜宁一愣:先生何出此言? 
  王振的脸色很是难看:老夫带皇上回乡,本是想恩泽乡里,可大军一路行来,庄稼尽被践踏,老夫一片好心,不是要落个骂名吗? 
  喜宁:这个……先生多虑了吧?区区几亩庄稼地,与先生的荣耀相比,何足挂齿? 
  王振却把脸一拉:废话!速传老夫之命,所有军马即刻停止前进! 
  喜宁吃了一惊:先生,那我们不去蔚州了? 
  王振断然地:不去了,改道回京。 
  24、于府卧房 
  兰心已能起床行走了。这会儿,她正愁容满面,在房内翻箱倒柜,可翻出的都是一件件破旧的衣袍,缝着补丁的内衣内裤,几双穿孔的袜子。 
  兰心叹了口气:唉! 
  于康难过地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夫人…… 
  兰心:本想找几件像像样样的衣服,给老爷送去。这天气说凉就凉,老爷在死牢里,还不知如何过冬呢! 
  兰心说话时常咳个不停,看上去病情还没有完全痊愈。 
  于康:老爷清贫为官,去年河南大涝,黄河决堤,老爷把三年的俸禄都捐了,活命无数,他自己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的心眼儿太好了,想的都是百姓,从来不想想自己。 
  兰心:唉,他就这脾气。 
  于康:老爷为奸人陷害,夫人,咱们得设法救老爷出来啊!刑部的人都在传说,一等皇上御驾亲征回来,老爷就…… 
  于康不忍说下去,直抹眼泪。 
  兰心将破衣服包成包袱:皇帝圣旨口,这皇上定的罪,谁改得了啊! 
  于康看着兰心极力压制心中悲痛的表情,怜惜地:夫人,我……我知道你心里苦,要哭就哭出来吧。你的病还没好,这样忍着,当心病又犯了。 
  兰心仍强忍着,淡淡地: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他这嫉恶如仇的火爆性子啊,我最清楚。打从嫁给他起,我就没打算过安耽日子。 
  于康:老爷一心为朝廷效力,没想到弄到这个结局! 
  兰心断断续续咳着:我这次算是死里逃生,可这副病怏怏的身子,也熬不久了,我心里放不下的就是老爷和冕儿…… 
  一言及此,兰心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25、慈宁宫女贞卧房 
  女贞的卧房里,一支蜡烛发着淡淡的光晕。 
  女贞坐在烛光下,手上捧着一样东西――正是于谦狱中所书的《石灰吟》诗笺。 
  她的手指在慢慢抚摸着衣襟上的诗句,嘴里轻轻吟诵:……要留清白在人间…… 
  她很快陷入了沉思,目光闪烁,似乎浮想联翩。 
  窗户上长久地映着她手托腮帮,凝神思索的身影。 
  窗外的风雨骤然强烈,烛光被风吹拂,明灭不定地摇曳起来。 
  女贞的身影却一动不动…… 
  26、死牢 
  窗外的风雨连绵不绝,死牢里充满了潮气。 
  于谦面向天窗,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微闭着眼睛,在虔诚地祈祷。 
  女贞领着兰心和于冕进来了。 
  三人猛然见到于谦跪地祈祷的样子,都吃了一惊。 
  于冕已叫出声来:爹,爹―― 
  于谦恍若未闻,再跪了片刻,才睁开眼睛,慢慢站了起来。 
  于冕向于谦直扑上来:爹,我们看你来了。 
  于谦把目光落在兰心和于冕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夫人、冕儿,你们都来了? 
  兰心:是女贞姑娘带我们来的。 
  于谦忙向女贞拱手:女贞姑娘,多谢了。 
  女贞只是莞尔一笑,朝狱卒示意,狱卒忙过来打开了铁锁。   
  四 御驾亲征(11)   
  于冕推开栅栏,扑到于谦跟前,又激动地叫了一声:爹! 
  于谦笑嘻嘻地拍拍于冕的肩膀:哦,好小伙子,长得比爹都高喽,哈哈。 
  于谦说着,又朝向兰心:夫人,你的身体都复原了吧? 
  兰心:老爷别担心,我好多了。 
  于谦关切地:那也别太劳碌了,大病初愈,该多多保重,啊? 
  兰心一笑:这些天多蒙女贞姑娘照顾,我还尽在家里享福呢。 
  于谦又要朝女贞拱手,女贞赶忙拦住:哎,于大人,你可别老谢我。 
  于谦:为什么? 
  女贞:你和夫人都把我当亲人,你们的家就是我的家,哪有道谢的道理? 
  于谦笑了:你这丫头,伶牙利嘴的,说得倒也在理,哈哈。 
  几个人都开心地笑起来。 
  于谦的目光落在于冕脸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冕儿,这些天没荒废学业吧? 
  于冕认真地:孩儿不敢有违爹的教诲。 
  于谦宽慰地点点头:那就好。 
  兰心注意到于谦光着脚,便默默蹲下去,替于谦穿上鞋子。 
  于冕:爹,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你跪在地上干什么?还念念有词的? 
  于谦一下脸色肃然:哦,爹是在祈祷,这阴雨快快停了才好! 
  于冕不解地:那……是为何? 
  于谦:皇上御驾亲征,一路上这五十万大军陷在绵绵阴雨里,进退不易,危难重重。你爹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惟愿老天有眼,云开日出,助我大军渡过难关! 
  于谦此言一出,于冕和兰心都是一愣。 
  女贞更是颇为意外地注视着于谦:于大人也信这一套?就算于大人心最诚,老天爷会听你的? 
  于谦却不置可否。 
  于冕有点愤愤然:爹,皇上要置你于死地,你怎么还替他…… 
  于谦顿时拉下脸来,斥责地:混帐话!皇上毕竟是皇上,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我还活着,只要有一口气,为臣的就得替皇上分忧。 
  于冕仍然不服,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可是皇上不领你的情…… 
  于谦又严厉地瞪了于冕一眼,于冕垂了头,不敢作声了。 
  于谦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他把一只手搁在于冕肩上,站了起来:宋朝的范仲淹有两句名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冕儿啊,你爹现今既不在庙堂,也不在江湖,只是一个死牢里的死囚,可我的心情是一样的,你……你明白吗? 
  于冕诚恳地点着头:爹,我懂了! 
  女贞也被于谦的这番肺腑之言感动了,她像于冕那样郑重地点着头。 
  在于谦和于冕谈话的时候,兰心已打开随身带来的一碗油炸臭豆腐,用筷子夹起来,蘸上红红的辣酱,然后在每块臭豆腐上插上竹签。 
  她默默地做着这一切,没有言语,但每个动作里,都倾注着她对于谦深深的关爱。 
  她双手捧着臭豆腐,端到于谦跟前:吃点东西吧。 
  这一刻,于谦和兰心的目光相会了,两人的眼睛都是一亮,信任和理解像暖流一样顷刻传遍了两人的心头。 
  于谦接过臭豆腐,不由眼眶一热。 
  兰心则是泪花晶莹,但她马上就忍住了,勉强一笑:冕儿,给你爹拿酒来。 
  于谦和兰心的这场心灵交流,全被女贞看在眼里,她似乎心有所动,脸一红,移开了视线。 
  于冕捧上一坛酒:爹,酒来了。 
  于谦已回过神来,轻轻把目光从兰心身上挪开,笑了一笑:哦,老酒加臭豆腐,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 
  兰心嗔怪又疼爱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