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岛群
在墨水一样浓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o
“战斗准备!”机内通讯的耳机中传来巴瓦将军低沉的声音。“我机已进入相模川河口,高度一万,航速三百五十英里,航向二点。注意敌机和地面炮火。”
啊!东京到了。
陆战队在海洋和岛屿上拼死拼活的三年多艰苦历程,在空中走廊上只消三个多小时就定完了。现在,可以任意挑选一栋日本建筑物或一个工厂,随心所欲地把它毁灭掉。(人在空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技术使军人上升为神。主宰了技术的人也就主宰了战争的命运。
地面上的探照灯猛地打开了,其中一道探照灯的灯光刺破了夜空,一下子照在巴瓦的B-29上。李的眼睛都被照花了。从黑沉沉的大地上升起桔黄色和红色的火球,开始很小,越变越大,越升越快,在飞机下面爆炸了,化作细小的火星。除了自己飞机引擎的沉重音响外,李还听到一种尖尖的爆音,是日本的夜间战斗机发出的。
巴瓦开始呼叫团里的其他先导机。他操纵B—29向下俯冲,后面跟着一架又一架的超级空中堡垒。李拿着一只钢笔电筒,用萤火虫似的微光照亮巴瓦事先发给他的一张东京地图。地面上没有任何标志物,他从未在夜空中观察过一个施行严格灯火管制的大城市,也不知道自己的飞机在什么位置。
飞机一股劲地向下俯冲,李甚至能感到由于俯冲引起的轻微失重。现在,他们已经钻到炮火中了,几只火球拖着模糊的红色尾迹从飞机旁边飞过,在上空爆炸了,弹片打得铝蒙皮卟卟响。
机内通讯的耳机里不断响起领航员尖尖的嗓音:“向左,向右,向右。前飞。噢,到了世田谷了。”
李非常惊奇,那个领航员对黑夜中的东京就象他自己的住宅一样熟。他就凭着罗盘、星图、两脚规、尺子,一点儿不差地飞完没有任何标志的两千公里海洋,又在建筑如林的日本关东工业区找到了飞机的位置。即便在白天,当你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也往往会迷路的。
“航向真方位85度,高度四千五百英尺,我机己改平,准备投弹。”巴瓦在麦克风里喊着。李过去对空中指挥一窍不通,他还瞧不起空军,认为他们不过是一些嚼着巧克力糖的少爷。此番空袭,他才完全改变了对空军的看法。如果当初从戎还可以另做一种选择,他一定会选择空军。
领航员还是不断地纠正B-29实际航向和计划航向上的偏差,同时报出一连串的东京地名;赤坂、银座、日本桥……”
“一号弹舱,投弹。”
李感到飞机震动了一下。不久,机身下喷射出几百朵火光,散布在一个椭圆形的区域里。李再往后看,其他飞机也接着投下了燃烧弹。这下子,东京被照亮了。李看见一个其大无比的东方都市,无数建筑、道路、桥梁、庙宇、仓库都暴露在桔黄色的火焰光背影上。
领航员报出“江户川”这个地名以后,巴瓦准将下令调转机头,向来的航线逆程飞行。位置稍稍偏东北。领航员又开始喊出另一些日本地名:“浅草、上野……”巴瓦再次下令投弹。飞机到达新宿地区,又第二次调头向东北方向飞行,进行第三次投弹。
一枚高射炮弹在离飞机很近的地方爆炸开来,飞机剧烈地抖动着,象惊涛骇浪中的航船。左翼上最外边的那台发动机可能被打坏了,粗粗地喘了一阵子气,然后不转了。巴瓦只剩下三台引擎,毫无畏惧,继续指挥作战。第314轰炸飞行团全是老手,他们不畏地面炮火的拦阻,坚持进入目标区投下炸弹和燃烧弹。许多飞行员从欧洲战场飞来参战,急于想在同行面前露一手,飞得比巴瓦的先导机还低,仅仅为了让M47燃烧弹有足够的散布高度,他们才没有擦着皇宫的树梢。
分布在广大地区的一丛丛火苗,由于地面的风速达每秒12.5米,很快就燃成一片。这片明亮的火焰区形成两条不规则的长带,在东京的旧十五区闹市中心交叉起来,组成一个其大无比的字母“X”。领航员的声音显得异常兴奋,他迅速地在自己面前的东京地图网格上标下起火点和范围,同时还大声喊着:“躹町、神田、京桥、日本桥、芝、麻布、赤坂、小石川、本乡、下谷、浅草、本所、深川、世田谷、丰岛、荒川、泷野川、板桥、城东、向岛、足立、葛饰和江户川地区都被点燃起火。火灾区中心在银座、本所和深川一带。”巴瓦立刻向两千公里外的李梅将军作了汇报。他命令斯科特联队长代理他指挥,就驾着飞机飞离烈火熊熊的东京。
东京的人火烧成了一片。在“X”形的火灾区里,无论刮哪个方向的风,都会把火吹成一大片。火毯变成火山,吹光了周围的空气,变成了许多股上升气流,把几架B—29托高几百英尺。巴瓦的飞机经过“火山”的边缘,热气流使飞机上下颠簸,李在飞机中东倒西歪,脑袋不断地撞到舱壁上。隔着飞行帽,艾伦也痛得受不了。
一枚高射炮弹在机腹下面爆裂,“轰”地打碎了李的观察窗的树脂玻璃。若非事先按巴瓦准将的严格要求系上安全带,艾伦会正正地跌到火海里,象一只投火的蛾子。
大团呛鼻的烟从破口冲进机舱里。那种木制品燃烧的烟味,呛得李一般劲咳嗽。尾炮那里响起了机关炮的声音,弗雷泽在射击。过了一阵子,尾炮不响了。巴瓦呼叫弗雷泽,没有回答。
李从舱门中钻过去。尾炮座舱被遍地的火光映得通亮。树脂玻璃风挡全部被打烂了,尾炮中了弹,从炮架上掉下来。弗雷泽倒在一边,浑身全是血。艾伦中校试了试,弗雷泽已经死了。他立即报告给巴瓦。
在火光中,李看到一架日本战斗机从空中扑向B—29。它射出的曳光弹上下飞舞,令人胆寒。李把弗雷泽抱下去,自己坐到炮位上。炮坏了,和炮并列的两挺12.7毫米机枪还能用。艾伦一边骂着一边向那架战斗机射击,一直打到它再也看不见了。
飞机又开始在黑暗的大海上飞行。三台引擎支持着庞大沉重的B—29躯体,离东京越来越远。越远就越看清了那里的大火。那种地狱之火李中校毕生也忘不了。通红的地面,通红的天空,通红的云层,染上一种异星球的奇幻和悲绝的色彩。六百万人的东京,就在这场大火中斯渐化为灰烬。
这架B—29无论如何也无法飞回马里亚纳了。巴瓦命令在琉黄岛附近海面迫降。琉黄岛上还有激烈的战斗。机场尚未修好,跑道也太短,海上迫降比陆上迫降有把握。风不大,浪和涌也不高。巴瓦经验丰富,机腹先着水。当飞机正在海面上载浮载沉的时候,巴瓦向琉黄岛上打了两枚信号弹。岸上也回了两枚。李梅将军已经通知了岛上的航空单位和海军单位,今晚,噢,不,今晨的空袭中一定会有负伤的飞机在这一带海面迫降,多留神。
飞机上所有的人,共五名,乘上一艘橡皮筏子,慢慢向岛上划去。他们身后,那只被烟熏得乌黑的大鸟渐渐没入波涛中。前面,一艘海军的巡逻艇正破浪而来。它的探照灯光照亮了B—29黑色的机尾。
“艾伦中校,这趟东京之行,你不后悔吗?”巴瓦准将问。
“我感谢的话还不知道怎么说呢。太精彩了,不是亲身经历,我绝对想象不出世界上还有这么壮丽的战争场面。”
“中校,到我的团里来吧。我会教会你驾驶这只大鸟的。”巴瓦很认真地征询艾伦的怠见。
“谢谢,我的使命是在陆战队里。我一直为他们感到自豪。
马里亚纳和琉黄都是我们的人打下来的。昨天晚上的飞行,使我信服了。空军是同陆战队一样值得自豪的军种。”
5
埃德温·基德中校站在莱斯里。盖尔斯上校背后,透过“富兰克林”号宽敞的舰桥舷窗,望着在海洋上破浪前进的大舰队。四天之前,“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在乌利西环礁编入米切尔中将的第58特混舰队,升始了一次危险的航程。从一个外行人的角度看,58特混舰队很值得骄傲,除了“企业”号外,其他的舰队航空母舰都是刚下水不久的“埃塞克斯”级新船。其余的轻型航空母舰、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壮观的队列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然而,基德中校丝毫也不乐观。
“富兰克林”号在莱特湾海战中运气很坏。它被自杀飞机撞成重伤,不得不返回马努斯岛大修了四个月,错过了吕宋岛登陆和硫黄岛登陆。基德忧心仲仲,他作为一个领导损害管制队的副舰长,能否把这条军舰保存住,一点儿也没把握。马克·米切尔中将要在日本人的家门口打仗,而且要诱歼日军的飞机特别是自杀飞机,弄得不好,鸡飞蛋打,很可能把半个舰队也陪进去。虽然在民都洛航渡和吕宋岛登陆战役中,日本神风机未能给舰队造成重大损失,可美国人确实拿不出好办法来。冲绳岛划在尼米兹的战区里,确保“冰山”作战是海军自己的事情。“瓜岛将军”米切尔被挑出来冒这个险。这也符合他的性格。米切尔五十八岁了,在舰桥上再呆不了儿个春秋,欧洲战争就要结束,此时不建立功勋还等到什么时候呢?何况,斯普鲁恩斯上将就乘着“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编在他的58特混舰队中,他必须露一手。
基德面前的铝桌上放着“富兰克林”号的平面图。上面清楚地标出了消防水龙的压力管线和防火封闭区。哪些舱室可以浸水灭火,哪些是备用的电力系统,基德中校都心中有数。他知道:一条军舰的战斗效能不仅仅是它的火力和机动性,还要依靠它的生存力。“富兰克林”的生存力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它有前后两个升降机,如果都坏了,左舷中部还有第三个舷侧升降机;它的中部有专门设计的防鱼雷隔舱,它们都采取了区域密封的蜂巢式结构,四层隔舱分别充注液体-气体—液体—气体,都在加州海军靶场用日本鱼雷试过了;弹药库,飞机库,和燃料库的防火隔板上安装了自动喷水龙头,专门降低温度防止爆炸……这一切都是从珊瑚海、中途岛和圣克鲁斯海战中用血的教训换来的。“富兰克林”号在“埃塞克斯”级航空母舰中排行十三,一九四四年夏天服役,来得及在损害控制系统中尽量汲取太平洋海战中所有的经验和教训。可是,莱特湾一战,仅仅两枚二百五十公斤炸弹,就几乎把它送入海底,航空母舰的生存力何等脆弱!日军因为忽视损害控制,一些有名的航空母舰,象“赤城”号、“加贺”号,仅仅挨了两三枚炸弹就沉没了。军舰上的损管队员,比起海军航空兵飞行员来,实在是无名之辈,很少得勋章,又没有击沉敌舰打落敌机的荣誉。然而,他们在珊瑚海战中抢救了“约克城”号,才保证了中途岛的胜利。他们是无名的英雄。
基德是个高高瘦瘦的爱尔兰血统美国人,白发染鬓,人已秃顶,有点儿神经质。他头脑反应敏捷,人很固执,对自己和部下要求甚严。他生平只崇拜斯蒂芬·路斯这么一个老头子。路斯将军一生并未打过什么仗。他和马汉是同时代的人,活了九十岁,头发胡子全白了,穿着带双排扣的海军军装,肩章上还带着流苏。这位双目如星的睿智老者,毕生研究有关海军的一切琐碎小事,诸如搜集编辑《海军歌曲集》和其他海军文集。基德认为海军是一个整体,有人在舰桥上和飞机上打仗,有人在诺福克的码头上打仗,有人在光线明亮的绘图桌上打仗,有人在通用动力公司柯罗顿船坞中打仗,路斯却在鲜花盛开的海军战争学院校园里打仗。他基德的岗位是控制舰艇灾害和损害,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必须保证“富兰克林”号浮在海洋上。
第58特混舰队已经进入了九州东南九十海里的攻击阵位。天蒙蒙亮,米切尔下令轰炸机起飞,战斗机准备;当一架架俯冲轰炸机升空以后,一架架F4U“海盗”机被升降机提升到飞行甲板上。几乎人人都知道会有一场空中恶战,米切尔在乌利西就下令每舰少载鱼雷机,腾出机库来多载战斗机。对于轰炸九州各机场的效果,基德一直打了很大的折扣。九州面积远远超过任何一个美军在太平洋上攻克的海岛,弹丸之地的琉黄岛经过整整七十二天的炸射,还能顽强抗击,指望一次空袭就能把日本飞机从地面上消灭,只能是幻想。还是实际一些考虑日机的进攻吧。
果然,前往攻击九州南部机场的飞行员报告称:敌机抵抗轻微,机场上没有飞机,轰炸了机库、燃料库和跑道。米切尔愁眉紧锁,突然袭击的优势已经丧失,敌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他是不肯认输的。他把舰队往东北开,派飞机深入到濑户内海去搜索敌机和敌舰。李梅的B-29吸引了大部分日本战斗机兵力,米切尔的飞行员们在九州和四国上空如入无人之境。
“发现战列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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