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到镇上去,他已和表哥程先生说好了,腾出两间房子给他们住,读书的事别耽搁。她和大板子的事也先有着,水到渠成时好好给他们办婚事就是。
白家大院中浓烟滚滚,相隔几十里不会飘到獾子洞,火光映红半个村子。
“对准房子,开炮!”陶奎元指挥猛攻猛打。
一枚炮弹射向大院,击中正房起火……白家炮台横着几具胡子尸体。徐德成和胡子坚守着,警察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西炮台就要守不住,我们的子弹快打光了。”草头子惊慌来报。
“白东家呢,问他有没有子弹。”徐德成指望他。
“他们一家老小藏身的房子被炮弹炸飞,白东家一条胳膊炸落到西炮台上,他家的炮手认出的……我看还是撤吧。”
徐德成倔强,不撤,心想是我们给白家惹的祸,白家和弟兄们一条命,我们要警察用十条命来偿还。
“大哥啊,从长计议……他们弹药充足,打下去吃亏的是咱们。”草头子认清了形势,劝大柜道。
“我们还有多少人马?”徐德成问。
“他们打歪了(打死)我们十多个弟兄,现在剩下的超不过七八个人。”草头子说。
炮弹炸掉炮台一层土,向他们压下来。
“大哥,风紧(事急)……”草头子从土堆里扒出徐德成说,“为咱绺子还有明日,杀出一条血路冲出突围。”
“带上受伤的弟兄……”徐德成同意撤走,说,“二弟,大门出不去,机枪封着,我们还得像撤出大林县城那样,跳围墙!”
陶奎元在白家院外大声喊:“兄弟们,胡子没子弹了,冲进去,打死一个胡子赏两块大洋!”
警察涌向院大门。
“报告局长,西炮台无人打枪……”占大队长带人马过来说。
陶奎元觉得不对劲儿,猛然醒悟道:“不好,胡子要逃。机枪封住大门,出来一个撂倒一个,不能让一个带气儿的走出大门。”
“局长,天狗绺子很可能越墙逃走。”冯八矬子看出胡子的动机,说。
“除非他们的马长了翅膀。”陶奎元不信,再次部署道,“占大队长,你带人冲进院去,冯科长你去检查土围子有没有豁口。”
警察进院未遭到任何抵抗,满院尸体,白家活着的几个人哭天抹泪。
陶奎元站在院中央,看着警察挨屋搜查,未找到活的胡子。他恨骂道:“奶奶屄的,没活人?都钻沙逃遁了么?”
冯八矬子急急地进院来报告:“局长,他们从东北围墙跳出去,我领人追了一段路,没撵上。”
“到底还有漏网的鱼。打扫打扫战场,看我们这次行动消灭多少胡子。”陶奎元要拿白家人撒气,说,“冯科长,把白家活着的人全集合在一起,我有话要问他们。”
白家幸存的八九口人,其中包括下人,他们被推搡到陶奎元面前。
“你们谁是东家?”陶奎元骑在马上问。
一个老佣人答:“东家死了,我们全是干活的人。”
“哼,死得恁么干净,我不信。你们东家通匪,谁是白家的人你们不指出,就是知情不报,捆你们去坐大牢。”陶奎元吓唬道。
人们沉默着。
“谁是白家的人?”陶奎元喊叫。
一个十三四岁光景的男孩子勇敢地站出来,说,“我是白家人。”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11)
“二少爷!”老佣人哭喊着。
陶奎元一时竟然叫一个孩子的凛然给震住,问:“你是白家的人?”
二少爷毫无惧色,说:“我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没啥了不得。”
“嗬!你小子真有种,生死不惧。你男子汉大丈夫?不是,男子汉大豆腐还将就(勉强)。”陶奎元说。警察局长和一个男孩有了下面一段对话:
“我问你,你爹呢?”
“让你们的炮弹炸死啦。”
“你们家现在还有谁?”
“我自己。”
“胡子住在你家,你见过他们?”
“见过。”
“那你说他们的大柜长得什么样?你到那边去认认人,死人里边有没有胡子大柜。”
“我不知道谁是大柜,他们全骑马挎枪。”男孩答道。
警察把胡子一具具尸体展览似的摆放到院子里,冯八矬子凑近陶奎元,极低的声音说:“局长,我看这小子挺球的,耗子大个人竟有如此胆量,日后……”
“留着他有大用处。”陶奎元冷笑道。
警察马队离开大有屯时雨还没停,风中裹挟着浓浓的血腥味一直到镇上也未散去,马镫上沾着死去的胡子和警察的血。
“功劳大大的陶局长,你消灭了天狗绺子大部,只几个人侥幸逃脱,干得漂亮。”角山荣大加夸奖道。
“胡子藏身的大有屯,道荒难走,因此就没请皇军出兵。”陶奎元不失时机地恭敬日本人,说,“皇军如果去了,胡子一个也跑不掉啦。”
角山荣对陶奎元讲:“现在的局面不容乐观,我们的周围经常有胡子出没,陶局长你肩上的担子不轻,近日‘瞩托’来报,西大荒草料场附近有可疑的人活动,宪兵队增派兵力看守,你们警察局的特务科,时时注意镇上出现可疑的人。”
“我马上布置。”陶奎元说。
“接受改编以来,占大队长率队打的第一场硬仗,你要犒赏他们。”角山荣会刁买、笼络人心,目的显而易见,为更好地给日军效命,他说,“陶局长,我以宪兵队的名义,奖给他们两门小炮如何呀?”
“那可是太好啦,以后他们会脑袋掖进裤腰带里干。”陶奎元道。
“脑袋掖进裤腰带里,你说得很形象,很生动。”角山荣接下去指示道,“近期,我军多次与反满抗日分子交火,他们肯定有受伤的,你们警察局指定专人看好镇上的几家药店药铺,发现有购买枪伤药的人,严加盘查。”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1)
小子小子你别管
大叔我要吹出满头汗
送你爹只有这一回
就是累死也情愿
——民间歌谣
1
“你叫什么名字?”程先生问。
小闯子躲到二嫂的身后,畏生。二嫂代答:“大号叫梦人,小名叫小闯子。”
“上次和佟大板子他们来过街上,我见过他。”程先生说。
“是。”二嫂瞥眼窗外说,“他没离开过我。”
“二弟妹,后院的西厢房我已叫人收拾好了,你们娘俩先委屈住个月期程的,房子就盖起来了,到时候再给你们娘俩调个朝阳面的正房。”程先生说。
“表嫂领我看过房子,满好的。只是再加一盏灯,小闯子读书写字的别累坏眼睛。”二嫂唯一的要求,还是为了孩子。
“没问题。”
“表哥,我带小闯子去见见他四叔四婶,好长时间没见面啦。”
“去吧!认识路吗?要不叫人领你们过去。”程先生说。
“不用,我带小闯子到街上溜达遛达。”
二嫂手牵着小闯子迈进徐记筐铺门槛,丁淑慧放下手中正编的筐,惊喜道:“哟,二嫂来啦。”
“二嫂,”徐秀云闻声从里屋出来,望着男孩,问:“他是?”
“快叫四婶。”二嫂拉过小闯子说。
“四婶。”小闯子腼腆地叫了声。
“德龙!二嫂来啦。”丁淑慧向里屋喊道。
“四弟在家呀?”二嫂看着半截更生布更生布:用废旧布生产的再造棉,极不结实。伪满洲国对东北民众的配给品。门帘说。
“在,在。”丁淑慧拿出苞米花糖给孩子,说,“德龙躲茬儿呢。”
“躲什么茬儿?”
“二嫂,”徐德龙掀起门帘走出来,“什么时候到的?”
“坐咱家马车来的,谢管家来建药店的房子,梦人到镇上读书,我来陪着他,我们住在药店的后院。”二嫂说,她让孩子叫四叔,小闯子叫了,目光在两个四婶身上游动。
“梦人几岁?”徐德龙问。
“八岁。”二嫂答。
“哦,八岁,该上学啦。”
“表哥安排好了,明天领梦人去见校长,然后就念书。”二嫂说。
丁淑慧拉过孩子,说:“看你娘俩儿亲近劲儿,告诉四婶梦人,二大娘对你好吧?”
“娘对我可好啦。”小闯子嘴嚼着四婶给的糖,说。
“哟,啥时改的口呢?”丁淑慧说。
“大哥做主把小闯子过继给我当儿子。”二嫂说得亲切自然。
徐德龙凝望小闯子,心情很复杂。
“你们先唠着,我上街买菜。”丁淑慧说。
“我和你去吧,淑慧。”徐秀云很虚弱,说。
丁淑慧拎起篮子,说:“你那身板,歇着吧。”
二嫂瞟眼徐秀云的肚子,说:“淑慧,别太忙活,有啥吃啥吧,特意张罗啥呀?”
“二嫂你别拦她了,淑慧那劲儿你不是不知道。”徐德龙说。
“四叔,你给我叠的风呲楼坏啦。”小闯子还记着娘跟他说过的话,说,“四叔会做会叫唤的风呲楼……”
“又缠磨你四叔。”二嫂吆喝小闯子道,“上次你四叔来家不是给做了一个,还要做呀。”
“孩子嘛。”徐德龙说着领小闯子进了里屋。
“秀云,什么时候坐的月子?”二嫂问。
“小喜(小产)。”徐秀云摇摇头道,“没保住。”
二嫂挨她住下,说:“好好养养身子……”
“都是我自己造害的。”徐秀云痛苦地说。
那年徐大肚子把女儿输给了国兵漏,他把她领回家,半年后她怀上了。那时候她只一门心思不要这孩子,专挑重活干,想用累将孩子弄掉,可是不成,她偷偷地在街上买了打胎药……归期(终)孩子打掉了,经常走血,落下病根。
“没请老中医号号脉?”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2)
“正扎痼(治疗)呢。”
“三嫂一家还没消息?”徐秀云问。
“没有。”
“兵荒马乱的,拖儿带女的留下来就好啦。”丁淑慧说。
“哪成想啊!”二嫂叹息道。
丁淑慧拎着五花三层猪腰条(肉)和一条鱼回来,说:“方才我在街上遇见程大表哥,他问二嫂是不是回去吃晚饭,我告诉他,晚饭不回去,今晚就住在我家里。”
“啧啧,这么点儿一铺小炕,挤下了啊?”二嫂说。
“咋挤不下,见你来了,淑慧姐站着睡一宿觉她也乐意。”徐秀云说,这就属于妯娌间打俚戏的话啦。
“秀云,我刮完鳞,这鱼还是你做,你的酱汁鲤鱼手艺不比饭馆做的差。”丁淑慧说。
“我来帮你们干点啥。”二嫂也闲不住,说。
“歇着,你是客(读qie音)。”丁淑慧一比划,一片鱼鳞粘在左腮上,引起两个女人发笑。
“千万别拿我当客,以后在一个镇上住着,老拿我当客,还咋好意思总来。”二嫂最能笑,一连要笑几气儿才住,总是笑出眼泪才收场。
三个人锅上锅下的忙活,嘴没闲着,说来说去说到二嫂身上。
“你就这样守一辈子啊?”徐秀云说。
二嫂叹口气道:“其实我和小闯子,娘俩过日子很孤单。”
“想找……”丁淑慧听出点棱缝儿,问:“大哥大嫂知道你的想法?”
“临来镇上,大哥和我唠了,也劝我不能没期没限的干等下去。”二嫂说,表情很苦涩。
“你心里有个人没有,二嫂?”丁淑慧问。
“哪有哇!”二嫂羞涩地道。
里屋,小闯子全神贯注地看徐德龙叠一只风呲楼,孩子问:“它会叫吗?”
“这只不会。”
“四叔,你为什么不给我叠只会叫的风呲楼呢?”
“等到秋天刮风时,四叔一定给你叠一个。小闯子,能辨出你爹的模样吗?”徐德龙问。
“能,我爹骑大马,挎匣子枪。”小闯子心中的徐德成就是如此模样。
“小闯子啊,今后谁再问你爹干什么的,你就说呀,念书去啦。问你上哪念书去了,你说我不知道,记住啦?”徐德龙教孩子道。
小闯子懂事地说:“嗯呐,四叔,说我爹念书去了。”
2
蒲棒沟被毁坏,徐德成坐在窝棚前抽烟,郁郁寡欢。
“大哥,”草头子走过来蹲在他的对面,说,“人数清点啦,还剩下五十七人,八个受伤的。”
“又给打歪了十几个弟兄。”徐德成油然生出几分凄凉,曾经红红火火的百十号人马的一个骑兵营,现在剩下几十人。
“冤家路窄啊!”草头子叹息道。
“狗杂种!”徐德成恨骂道,“陶奎元你有撞我枪口上这一天。”
“啥时挪窑?”草头子问。
蒲棒沟不能再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