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停了一下,张焕又道:“若母亲没有别的吩咐,孩儿就告辞了!”
“去吧!一路保重。”
母亲言至此,再也没有声息,张焕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站起身离开了小院。
出了静心观大门,他发现远处郑清明与宋廉玉二人在向他挥手,张焕心中诧异,急迎上去道:“你们怎么来了?”
不等宋廉玉开口,郑清明抢先道:“早晨我们检查行李,才发现忘记买剑,士子出游没有剑怎么行,老宋说你也没有,所以我们便来等你,一起去瞧瞧!”
“买剑?”张焕忽然有了兴趣,眼看时辰尚早,他一拍二人的肩膀笑道:“走!看看去。”
太原城的兵器铺南市和北市都有,一般而言南市卖的是大众兵器,而北市则是买宝刀利刃的去处,大唐武风极盛,加之朝廷管理也较宽松,大凡成年男子都会个三招五式,佩刀剑也是时代潮流,就像现在人人身上都有手机一般。
晋阳书院的生员弓马是必修之课,教头更是从有名的武馆中请来,所以生员们都身手不错,尤其是张焕,他从小便得林德隆传授了一套极简洁实用的刀法,加上他惊人的力量与速度,晋阳书院上千士子竟无人能敌。
三人来到南市兵器街,这里人头涌动,到处是来买剑出租车子,商家年年做生意,早摸透了规律,一个月前便备足了货,每家兵器铺前都琳琅满目挂满了各种长短剑,便宜的数百文便可买到,而贵的则需万文,不过剑的贵贱不在于钢质火候,而在于剑鞘,本来嘛!都是读书人,又不需上战场,图的就是个面子。
张焕三人刚进入街口,便被一个店主喊住了,“三位,到小店来看看!我这里各种鞘都有,价格公道,包准你们能挑到中意的剑。”
三人脚步一迟疑,立刻上来一个伙计,热情地将他们邀请进店,店主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他相貌诚恳、眼光独到,先取出一口剑鞘镶满珍珠的长剑对张焕道:“这位公子冷峻之气十足,但福相稍显欠缺,我推荐这口满天星,可给公子添几分富贵之风!”
张焕笑着摆摆手道:“我不要剑,想买一把刀,而且要镔横刀,不知贵店可有?”
“刀?”店主愣了一下,学子买刀,这还是头一次碰到,他略略犹豫一下,便道:“前段时间山东那边有客商大量订刀,把我们河东的刀几乎收罗一空,我们这里莫说镔横刀,连普通的钢横刀也没有,只剩几把银装长刀,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张焕心中有些诧异,山东人怎么会跑到河东大量买刀,难道是崔家不成?想着,他竟有些走神了,店主见他这个生意做不成,便不再理他,走过去对郑清明与宋廉玉笑道:“你们两位才俊可有中意的宝剑?”
郑清明对那把镶满珍珠的满天星情有独衷,早把它拿在手里,而宋廉玉则在地上一堆剑里捡了一把二百五十文的皮革鞘剑,众人付了钱便走出了店门。
又逛了十几家兵器铺,果然如店主所言,所有的刀都被囊括一空,有几家甚至一把存货也没有,都说是几个山东大客商把刀悉数买走,张焕的心中更加疑惑,如果真是崔家买的,那他们的意图是什么?想了半天,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放下了此事。
此时,时间已过了中午,三人没有时间再去北市,便匆匆向林芝堂赶来。
林芝堂前已是人山人海,闻讯赶来为林家送行的、哀求林家留下来的,扶老携幼,黑压压地挤满了半条街道,甚至临近几家药局也因无法做生意而临时关了门,
几辆马车停在林芝堂的台阶前,十几个药童正忙碌地搬运东西,林德隆身着一身青色长衫,满脸歉意地站在台阶上向各位乡亲抱拳解释:“林某这次只是先送内子和小女回乡,还会回来,请各位放心,我已收治的病人一定都会治疗完毕!”
张焕三人挤进人群,从侧巷里进了偏门,房间里乱七八糟,到处是包扎好的箱笼,厨房里飘来一股香浓的牛肉味,这是师母在做饭。
“是十八郎来了吗?”
厨房里传来杨玉娘的声音,张焕急忙应道:“是我!师母,平平在那里?”
听到张焕问平平,杨玉娘笑吟吟地走出来,她在窗前喊了几声,“平平!你的张十八来了,平平!”
半天没有回音,杨玉娘有些奇怪,“这孩子,刚才见她还在房间,这会儿又跑到那里去了?”
张焕急忙笑道:“那师母去忙,我先去和师傅说几句话。”
“去吧!马上要开饭了,把你师傅也叫来。”
张焕刚走了几步,杨玉娘又叫住了他,她望着张焕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去看过你娘没有?”
“我上午去和娘辞行了,师娘有事吗?”
“没什么,你去吧!”
杨玉娘望着张焕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穿过一条走廊,张焕快步走到药堂,正好遇到谢辞归来的师傅,林德隆见到张焕,有些责怪地道:“你上午到那里去了?赵严跑去找了你好几次。”
张焕躬身行了个礼,抱歉地说道:“早晨先去和母亲告别,后来又去南市买刀,所以来晚了,请师傅恕罪!”
“原来是这样,是我错怪你了。”
林德隆见张焕身上没有佩带刀,又瞥了一眼郑清明与宋廉玉腰间挂的长剑,笑道:“那你的刀买到没有?”
张焕摇了摇头道:“我想买和师傅那把一样的镔横刀,可惜买不到。”
这时,身后传来林平平的声音:“幸亏你没有买到,否则爹爹的刀你就得不到了。”
张焕回头,只见林平平站在自己身后,她今天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头发也梳成双环望月髻,脸上挂着一丝温柔的、浅浅的笑意,不仅如此,张焕还发现她画了眉,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幽香,往日活泼而大大咧咧的林平平竟然变成一个淑女,让张焕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张焕慢慢转过头来,急忙向师傅道谢:“多谢师傅赠刀之恩,徒儿铭记于心。”
“不要谢我,我的本意是想把刀送给赵严。”
林德隆克制住心中的笑意,他板着脸指向林平平道:“这可是平平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走上前抓住郑清明与宋廉玉二人笑道:“估计你们大娘的牛肉汤已经做好了,咱们尝尝去。”
二人被林德隆半拖半拽地带走了,走道上只剩下张焕和林平平两人。
张焕上下打量她一下,忍不住笑道:“你突然变成这样子,我都不认识了。”
“我才不想呢!”
林平平撇了撇嘴,她随手从旁边的篮子里抓过一只大苹果,在裙子上擦一擦,便啃了起来,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笑道:“我娘要我今天装得温柔伤感一点,就像我姐姐那样,还逼着我对着镜子练了半天,真的要累死了,实在不想装了,随它去!”
张焕见她本性毕露,心中也轻松起来,笑道:“听说你上次相亲,可把人家小乔公子吓坏了,你再这样由着性子下去,恐怕真找不到婆家。”
说到相亲,林平平眉头一皱道:“娘说回蜀郡后马上就要给我相亲找婆家,烦死了,若像姐姐那样整天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看公婆的脸色行事,我才不干呢!如果她逼我狠了,我就来找你,行不行?”
“可是你十八岁了啊!再不出嫁可就真没人要了。”
林平平没有说话,半晌,她低下头说道:“娘这些日子天天给我说,说我长得没有姐姐好看,性子也没有她那样温柔,岁数又大,有人肯娶我就不错了,还说我没有资格这样挑剔,可是……”
说到‘可是’两个字,她望了张焕一眼,使劲地摇着头道:“可是我绝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更不想为了谁改变自己,我就是这样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拉倒,我才不稀罕呢!”
……
吃过午饭,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张焕将林家母女送上了马车,林德隆从马上摘下一把长长的横刀,递给张焕道:“我这把刀不知杀过多少胡人,现在送给你,你可别给我丢脸。”
张焕接过,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杨玉娘也走过来,再三叮嘱他进京后,要好好保护巧巧,千万不能出事,张焕也一一承诺。
林德隆见时辰已到,便大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一挥手道:“出发!”
车夫吆喝两声,甩了个鞭花,车轮辘辘响起,终于起程了,人潮涌动,许多人跟着马车奔跑,张焕站在台阶前向林家母女挥手道别,忽然,林平平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她紧咬着唇,用力将一样东西向张焕扔来,张焕伸手接住,竟是她最心爱的小平底锅银饰。
他高举小平底锅,用力挥了挥手,在温暖的阳光下,马车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二十三章 遇渭河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安禄山于次年攻占长安,天子李隆基仓皇西逃,大唐形势岌岌可危,随即发生马嵬坡事变,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重用李光弼、郭子仪,但苦于兵力薄弱,遂向回纥求救,经过七年苦战,安史之乱终告平息,这时,李亨病逝,唐廷内部发生了宫廷政变,越王李系在张皇后支持下,杀死太子李豫,强行登基大宝,改年号为庆治。
回纥登利可汗却窥视大唐内乱外虚,勾结唐将仆固怀恩,出十万铁骑从河北攻入中原,大破田承嗣、李怀仙、李宝臣河北三镇联军,随即走河东攻占太原,于陕郡大败鱼朝恩率领的二十万唐军,再次攻入关中,新皇李系仓皇逃入汉中,中原震动,在大唐社稷即将覆灭之际,各地大世家纷纷招募义军进京勤王,响应者达百万人之众,这时回纥内部出现了内讧,登利可汗见大唐民心逐渐凝固,便下令洗劫长安后从朔方退回漠北,大唐危局终得平息,但七大世家却因此拥兵自重,并把持了朝政。
随后的十几年里,回纥人却始终虎视耽耽于漠北,不时寇边掠民,等待第二次入侵中原的机会。
庆治十五年的冬天格外温暖,大河不冻、片雪未下,气候显得十分异常,也是从这一年夏天开始,漠北便滴雨未下,多条河流干涸、牧草枯萎,牛羊大量死亡,十月,回纥都城斡耳朵八里附近爆发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吞噬一切,虫旱交加、令回纥雪上加霜。
十一月底,回纥登利可汗决定就食于大唐,下令仆固、浑、拔曳固、同罗、思结、契苾、阿布思等七个部落各出兵一万,回纥部出兵三万,共十万铁骑越过阴山,沿贺南山南下,在灵武郡附近集结,企图从这里渡河打通进入大唐腹地的通道。
灵武郡告急,朔方、陇右节度使韦谔紧急调陇右六万兵力北上增援朔方军,并命河西节度使辛云京率军来援。
韦谔亲自赴灵武郡指挥战役,十五万对十万,唐军与回纥军在黄河两岸形成了对恃之势,由于黄河并没有被冻结,回纥军无法大举过河,朝廷也渐渐恢复平静,并宣布,庆治十六年一月的科举照常举行,消息传出,各地士子纷纷赶赴长安。
……
这一天,金城郡(今天兰州)以南的官道上有数匹马前后缓缓行来,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马上之人皆身着士子袍服,腰挎刀剑,正是进京赶考的张焕一行,张焕、郑清明、宋廉玉、林知愚、赵严以及赵严之妻林巧巧一行六人于十二月初从太原出发,张焕不愿与张煊等人同行,众人一致决定绕陇右从西路走凤翔入京,顺便游览陇右风光,在游玩了金城郡后,一行人便向开阳郡方向行进。
开阳郡也是关陇韦氏的本宗所在地,家主韦谔是前相国韦见素之子,除身任朔方、陇右节度使外,他还兼任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韦家在十五年前的回纥乱华中招募了六万陇右军,回纥退兵后韦家跻身于七大世家之四,但十年前河东张氏分裂后,关陇韦氏便跃居为第三,主要势力分布在陇右、朔方一带,现在镇守朔方、陇右节度使的十二万大军中,一大半都是其韦家自行招募。
官道上行人颇多,除了往来的商人,也有不少陇右出租车子进京赶考,不时有一群群骑马之人从张焕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激起滚滚黄尘,粉尘飘荡在空中十分刺人眼鼻,众人的头上、身上都染成了黄色。
郑清明被粉尘呛得大声咳嗽,他使劲拍去身上的尘土,催马赶到张焕的身边抱怨道:“老张,咱们能不能换条路走,从这里到凤翔还有四百多里,就算进了关中也还得再走几日,我怕到了长安,咱们都会呛出病来。”
这时,赵严也催马上前,他忧心地望了一下马车,含蓄地说道:“去病,我觉得冬天还是冷一点好,多下点雨雪,少一点黄尘,巧巧也不至于这样难受了!”
张焕明白他的意思,便停住马向四周察看,这里是一个山坳,两旁是低缓的丘陵,山岗上都光秃秃的,裸露出大片黄土,一直伸向远方,这时,旁边的车夫笑道:“张公子,从这里再往南走二十里便是渭河,今年天气异常,许多大河都没有冻结,估计渭河上还有客船,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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