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坐在气宇轩昂的张焕面前,崔小芙竟有一种被压迫地感觉,她立刻一摆手,“赐座!”
两名宫女很快地在张焕面前铺上了柔软的细羊毛坐垫,“谢太后!”张焕又行了一礼,坐了下来。
崔小芙注视着张焕,微微一笑道:“听说你做父亲了,恭喜你了!”
“多谢太后关心。”提到儿子,张焕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温情,他笑道:“那小家伙哭起来,声音不是一般的响,让人头疼。”
“可我怎么觉得你不像头疼,倒像是心疼的样子。”说到这里,崔小芙轻轻地笑了起来,书房里拘束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她取出一只丝囊,递给张焕道:“这里面是新罗进贡地七彩母子珠,很是罕见,算是我送给你妻儿地一点心意。”
张焕接过,连声谢恩,崔小芙眯起眼睛一笑,便进入了今天的主题,“哀家入主大明宫这一年多来,还是第一次深夜接见大臣,张使君有何十万火急地大事?”
张焕歉然地欠身道:“微臣是今天早晨刚到长安,本打算过两天再来向太后谢册封之恩,但事情有变,臣明日一早便要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崔小芙与李翻云对望一眼,皆露出诧异的神色,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崔小芙立刻问道:“请爱卿明言,究竟发生了何事?”
张焕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宫女,只是笑而不答,崔小芙立刻令道:“你们都出去!”
几个宫女慢慢退下,李翻云犹豫了一下,她刚要走,张焕却一伸手拦住了她,“事关重大,大姐不妨留下来一起商量。”
听到张焕用商量这个词,崔小芙的心中不由微微一动,她不露声色道:“你先说说。你为何明日便要离开长安。这和你深夜来找哀家又有什么关系?”
张焕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了笑对李翻云道:“前年年底我赴开阳郡与韦谔谈判。正好遇到大姐受太后之托去灵武郡安抚段秀实,那晚你曾说太后让你转告于我,我将来真正的对手是世家。她也一样,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而我无论是投靠裴家也好,还是投靠崔家也好,这些她都不会在意,还说她知道我早晚会和她再度合作,对吧!”
李翻云深深地注视着张焕,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对!这是我说的原话,一点不错。”
张焕虽然是在对李翻云谈论往事。但一旁的崔小芙眼睛却变得明亮起来,她已经无法掩饰眼中流露出来的喜悦,张焕终于又重新投靠自己了。
这时,张焕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回过头凝视着崔小芙道:“将来无论我走到哪一步,我永远会尊你为太后,若为此誓,天人共戮!”
此言一出,李翻云浑身猛地一震,不错。这确实是他们之间无法绕过地一道坎,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地结盟会避开此事不谈,不料张焕却说得如此坦白,想到此,李翻云紧张地向崔小芙望去。
但崔小芙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相反。她慢慢点了点头道:“你如此坦诚相告,足见你的诚心。哀家接受你地誓言,但哀家也明着告诉你,将来之事,哀家不会给你任何承诺。”
张焕淡淡一笑,事情本来就是求同存异,但如果不事先把话挑明,那他们之间就会永远存在着对对方的猜疑,从而破坏他们之间的合作基础。
“我明日一早离开长安,是受了裴相国地密令,要拿下凤翔,逼迫崔圆让位!”
张焕尽管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崔小芙的耳畔无疑炸响了一个惊雷,她与李翻云面面相视,两人的眼中皆充满了震骇之色,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表面上朝廷风平浪静,但没想到暗流却汹涌如斯,崔、裴二相的矛盾竟到了如此尖锐的程度,那自己能否从中得利?这一瞬间,崔小芙忽然明白了,今天张焕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利用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崔小芙的目光热切地向张焕望去,她知道张焕一定还有后着。
果然,张焕微微一笑道:“现在裴强崔弱,朝廷权力格局已处于失衡状态,太后为何不利用这次机会,将这个平衡填补起来?”
“哀家又何尝不想利用这次机会呢?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使哀家无处着手。”崔小芙试探着问张焕道。
张焕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推到崔小芙面前,“这是朱之弟朱滔在长安的住处,他是前来向朝廷求和,目前尚在观望,太后可将解决蜀中之乱的主动权抓在手中,这就是太后进入朝政地最好契机。”
崔小芙有些茫然地接过纸条,张焕的想法虽然很精妙,但她以堂堂的太后之尊,怎么能直接越过朝廷与匪首进行联系呢?若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怀疑她崔小芙与朱有利益勾结。
张焕笑了笑,含蓄地说道:“当然不是让太后直接和朱滔联系,太后为何不在内阁找一个代言人,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来替太后出面呢?”
这时,旁边的李翻云却立刻明白了张焕的用意,她悄悄伸出一只手指,在崔小芙背上写了一个勉字。
李勉,让倾向于太后的李勉成为崔、裴二相以外的第三股势力,这就是张焕真正的目的,在他没有足够强大之前,必须要维持住朝廷地平衡局面。一个时辰后,张焕离开了崔小芙的寝宫,在李翻云的陪伴下向重玄门方向走去,两个宫女各拿着一盏橘红色的灯笼在前方带路,张焕默默地走着,走近一座小桥时,张焕停住了脚步,他扶在桥边的栏杆上望着如一白如银地太液池,沉思了半晌对李翻云道:“大姐,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李翻云走到他身边,笑了笑道:“刚才我见你临走时欲言又止,就知道你还有话要说,说吧!是什么事要我帮忙。”
“我已几乎占领了整个关陇,现在就只差一个灵武郡,你帮我给太后说一说,让她劝劝段秀实,要么投降于我,要么去西受降城继续当他地安北都护,我不可能让他在灵武郡久呆下去了。”
李翻云想了想便道:“我估计你这个要求太后可以接受,但问题是段秀实现在未必肯听太后的话了,太后命他进京述职,可是他却以公务繁忙婉拒了,我担心帮不上你这个忙。”
“大姐不用担心!”张焕忽然仰天笑道:“区区一个灵武郡,我取它不费吹灰之力,我不过是给太后一个面子罢了。”
说罢,张焕大步走上小桥,他仰望着星空长长地呼了一口白气,辽远清冷地天穹依然是满天的星斗,仿佛无数的宝石点缀在又蓝又紫的天鹅绒上,但此刻却变得更加清晰而纯净,忽然,一颗巨大而明亮的彗星划过辽阔的空间,它就在张焕的正上方停止不动了,像一支利剑在无数闪烁的星星之间炫耀自己的白光。
张焕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这颗彗星,他仿佛觉得,这颗彗星和他那颗生机盎然,充满了希望的心灵完全重合了。
李翻云站在张焕三步外,她没有打扰他,而是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心中充满了欣慰,他已经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正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向目标迈进,李翻云忍不住抬头也向天空的彗星望去,喃喃低语道:“父亲,你看见了吗?弟弟没有让我们失望,他是我们的骄傲,愿您在天之灵保佑他吧!”不知不觉,她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第二百一十章 格局之变(七)
天色已经麻麻亮,一名侍妾拉开了窗帘,窗纸上透出了蒙蒙的浅灰色,“把窗户也打开了吧!”崔圆十分疲惫地低声说道,侍妾犹豫了一下,还是遵照他的话打开了窗户,寒冷而新鲜的风顿时迎面扑来,将房间里浑浊的空气洗涤一空。
崔圆半躺在床榻上贪婪地呼了一口新鲜空气,又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满脸疲惫之态渐渐地消失了,他已经一夜未眠,张焕送来的信使他苦苦思索了一夜。
信就在他的枕头旁,内容很简单,甚至不能称之为信,只能算作是一张便条,里面的内容大致就是愿为朝廷荡平朱匪等等。
内容十分简单,但令人寻味的并不是这封信本身,而是它送来的时机和对象,崔圆当然知道张焕绝不是什么心血来潮,更不是为了娶自己女儿的讨好之举,他是另有深意。
如果是换做另一个人来看这封信,他的第一个反应必然是张焕要背叛裴俊,而投靠崔圆,但崔圆却不这么想,他与张焕打交道快两年多了,早已摸到了张焕的行棋风格,崔圆心里很清楚,张焕从来就没有投靠过裴俊,他们之间仅仅只是互相利用。
而现在裴氏兴盛、崔氏势弱之时,他更不会雪中送炭,反来相助自己,荡平朱匪只是给他崔圆画了一张饼,三年、五年还是十年,这些都没有说,所以他的用意绝不是这封信的内容,而是他通过这封信向自己表达一个立场,他张焕将中立了。
应该是这样,这一点崔圆很快便想通了,但让崔圆几乎一夜未眠的原因却是裴俊昨天的拜访,他有一种直觉,恐怕裴俊即将要对自己动手了,而张焕这封信是否可以看成是裴俊动手之前的一种先兆呢?
就在这时。大管家慌慌张张跑进屋来,他拿着一封信,急对崔圆道:“老爷!小姐刚才出离开了府邸,她留下一封信。”
崔圆一怔,他接过信,三下两下打开,一行娟秀的小字出现在他眼前。女儿在西域建立了春蕾堂,放心不下,今又随张君西去,望父亲保重身体,勿为女儿挂念!
张焕走了!崔圆大吃一惊。张焕昨天上午才抵达长安,怎么今天就走了,昨晚女儿深夜送来信,竟是因为这个缘故,难道!难道!他的信是在给自己示警不成?
崔圆的心中乱成一团,他急欲站起身,却忘了自己根本无法站起。忽然,他感到了一阵剧烈地眩晕,他身子晃了晃,一下子摔倒在床下,将旁边案几掀倒,上面茶杯、药碗纷纷打翻在地,摔得碎片,大管家和几名侍妾慌了手脚,他们七手八脚将崔圆抬上床榻,大管家见老爷脸色异常惨白。他来不及再管崔宁之事,急跑出房间命人去请御医。
半晌,崔圆慢慢睁开了眼睛,他轻轻叹息一声,对几名抢进屋的侍卫虚弱地说道:“速去把崔寓给我找来!”
长安西二十里之外,张焕表情严峻地立在一座小山丘上,眺望着东方地平线,一轮红日正从弥漫大地的浓雾中喷薄而出,万道金光映红了天际,映红的树林。莽莽树林如漂浮在浩瀚的大海之中。
在他身后是如白练般的镐水,两千骑兵正静静地屹立在清晨的寒风之中,这时,远方传来地激烈的马蹄声,随即二里外的官道上出现大群骑兵的身影。他们疾驰而来。在他们中间,隐隐夹杂着一辆马车。片刻,骑兵群汇入了大队,张焕一抖缰绳,催动战马向那辆马车驰去。
车帘拉开了,露出了崔宁美丽而又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脸庞,她地笑容俨如朝霞一般灿烂,忧伤已经在她眼中不复存在,他们俩相视一笑,此刻,再不需要什么语言,他们的心已经相通,千言万语都在一笑中消融。
张焕抬起头,迎着万道金光,一股豪气从他心底腾起,他重重一挥手,大声令道:“出发!”队伍迅速启动,二千骑兵浩浩荡荡向西开去。
从长安到凤翔约三百余里,按普通脚程,二天便可抵达,正月初三,张焕的大队人马抵达了凤翔,这时,天色已经近黄昏。
在崔圆调往蜀中的大军中,就有驻扎在凤翔的三万重军,军队在蜀中全军覆没,而新的军队一时还没有补充进来,此刻凤翔的防御十分薄弱,尚不到八千人,由于兵力稀少,使得所有地军队都集中到了凤翔城和散关两个战略要地,而它的属县,如县、陈仓县、岐山县等等都几乎毫无驻军。
由于崔庆功被免职,现在的凤翔节度使便由原来的节度副使李莫担任,张焕大队人马离凤翔城还有约五里时,李莫便亲自带了数百骑兵前来迎接。
他已经接到崔圆的飞鸽传书,命他放张焕回陇右,但是不得进凤翔城内,只能绕城而走,不过就算没有崔圆的命令,李莫也一样会放张焕回陇右,就在接壤的开阳郡内,驻扎有张焕的一个营,约一万余人,而在开阳郡西面的陇西郡和北面的原郡内,都各有一万驻军,甚至再往西地金城郡内更有张焕直属的数万大军,如此密集的军队驻防使李莫深为忌惮,他很清楚,如果张焕想拿下凤翔,实在是轻而易举。
“张使君前几日才去京中述职,怎么今天便回来了?”李莫迎上来笑眯眯问道。
张焕拱拱手笑道:“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便赶回来了。”
说着,他看了看天色又笑道:“现天色已晚,我打算在凤翔歇一夜,不知是否方便。”
“我就是为此事来找张使君商量。”李莫十分为难地说道:“并非我不想让使君进城,而是城内军心不稳,我怕张使君进去反而会引发事端,所以张使君若要歇息,能否去虢县或者岐山县?”
“这倒无妨。”张焕笑了笑,又不露声色地随口问道:“城中为何军心不稳。”
“唉!”李莫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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