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传来值事宦官悠长的呼声:“洛王觐见!”
崔小芙陡然从沉思中惊醒。她立刻坐回御案后,令道:“请洛王进来。”
很快,李俅在吕太一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他行了一礼。“臣参见太后。”
和刚才的张焕的述职不同,崔小芙给一旁的大宦官冯恩道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转身将所有伺候在旁边的宦官、宫娥都叫了出去,离房间远远地等着召唤。不过门却是开着,这是为了防止被史官暧昧地记上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太后接见王爷、遣走仆从、两人关门独处。
“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要好生约束皇室子弟,切不可放纵他们胡闹,被张焕抓了把柄,那时我也救不了你。”崔小芙地声音压得很低,恰恰就只能李俅听见,但语气却很十分严肃,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李俅一惊。急忙问道:“难道是张焕进京了?”
崔小芙点了点头。“所以我才特地嘱咐你,他刚才忽然问起李翻云之事,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我担心他会有所行动。”
李俅叹了一口气道:“太后,臣劝过你多次,你既然不想用李翻云,就索性杀了她。一死百了。留着她终究是个祸患,可别忘了。她是豫太子长公主,崔圆可是知道真相的。”
崔小芙沉默了,当年李翻云告诉了自己她的真实身份,并透露她是由大哥一手抚养长大,当时自己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竟成了一个后患。
良久,她徐徐道:“此事我自会处理,今天叫你来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太后请吩咐!”
“现在张焕分兵各处,他一时难以面面顾及,我便想到了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李俅一时没有明白,他疑惑道:“太后的意思是
崔小芙阴阴一笑道:“陇右贺娄无忌、河西王思雨、朔方成烈、蜀中淡名国、山南李双鱼、长沙蔺九寒、汉中李国珍,这些大将各领雄兵数万,我们只要收买到一人便可重创张焕,你明白吗?”
李俅恍然大悟,他由衷赞叹道:“太后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果然妙极,臣愿为太后分忧。”
迟疑一下,他又问道:“却不知从谁身上着手?”
崔小芙沉吟了片刻便道:“打蛇就要打七寸,此事我想了很久,贺娄无忌是安西名将贺娄余润之后,对朝廷有一定忠臣度,不妨就从他那里着手。”
“可是如果张焕返回陇右怎么办?”
崔小芙笑了,“你放心,四月一日要补新年大朝,他的朔方节度使任命还卡在我手上呢!还有襄阳团练使、长沙团练使,这么多大事他都没有落实,如此关键的时候,他怎么会回去?”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崔小芙批了几本奏折,便回宫午休去了,伺候她地宦官也得以偷闲片刻,各自回房去休息。
吕太一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房中,他将门关紧了,又将窗帘拉下,直到确认万无一失,他才匆匆写了一封信,取出一个蜡丸封好,便来到外间,找到一个自己的心腹小宦官,将蜡丸交给他叮嘱道:“火速给相国送去,不要被人发现。”
小宦官答应一声,他将蜡丸小心翼翼收好便快速去了。
裴俊在朝廷纪律上的要求从来都不是很严厉,包括他自己,现在他也只是上午在朝中办公,中午时便将一些公务带回府中,略略小睡片刻,下午他一般就呆在家处理公务,不再去朝中,百官有什么事情可直接来府中找他,在家中处理公务好处多多,尤其可以随时安排一些隐蔽之事。
张焕去紫辰阁述职,他在半个时辰后便知道了,不过,他并不急着想知道述职的内容,自然会有人将它送来。
果然,当他小睡醒来后,他地侍卫长将一只蜡丸交给了他,说是宫里的宦官送来,裴俊也不急着看,他洗漱一下,慢慢来到书房坐下,这才将蜡丸捏碎,取出里面的信。
张焕的述职没有半点意义,这个他早就猜到了,他感兴趣的是一些细节上地东西,比如张焕走后,崔小芙立刻将李俅召来,并屏退左右密谋,这就有意思了,看来崔小芙会有所动作,这是他非常乐意见到的。
忽然,裴俊见到密信中出现了一个名字,李翻云,张焕两次问及她,李翻云是谁、裴俊很清楚,他此时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靠在墙上,目光闪烁不定。
李翻云,他念了几遍,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地地
地地地
地地地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连夜逃脱
夜色深沉,半昏暗的一轮弯月在灰黑的云彩间穿行,大明宫太液池上波光粼粼,轻浪拍打着堤岸,这是大明宫内最大的人工湖泊,占地约百顷,在湖中央有一座岛屿,岛上林木参天,影影绰绰可以看见楼台宇阁,俨如世外仙岛一般,那里便是大明宫最美也是最小的一处宫殿,叫做蓬莱阁,须泛舟才能上岛。
蓬莱阁周围戒备森严,一百多名宫廷侍卫分三班日夜监视,这里便是软禁李翻云之地,一个多月前,李翻云欲离开大明宫而被截住,崔小芙随即将她软禁在此,李翻云住在最高的一座楼阁中,身边仅有一名宫女服侍,除了没有自由外,其它和从前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日常度用都需要乘船到岸上去取,若想离开这里,则难之又难。
月亮躲进了云彩,天空黯淡下来,这时,一艘船从麟德殿方向驶来,这是来换岗的一百名宫廷侍卫,为首校尉站在船头,他手按着腰间剑柄,紧紧盯着岛上淡影朦胧的楼阁,他目光凝重,脑海里在一遍遍重复着裴俊的命令,水面风高浪急,在一路左右摇晃中,大船渐渐开始在岛边靠岸。
此刻,李翻云就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沉沉黑雾,夜风拂面,带着一股水面特有的清新,不时将她的发梢吹起,自她被软禁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崔小芙从未来看过她,楼下的侍卫也各司其责,不打扰她的生活。每天她就生活在这三层楼里,也并没有感到孤独或是束缚,一切都平淡而从容,就仿佛是回到了从前地岁月,在一个道观里她整整生活了二十年。
这么多年来,尽管她努力消除崔小芙与张焕的矛盾,在几年前张焕深夜来寻找崔小芙之时,她一度以为两人间的矛盾是可以化解,但最后的事实证明。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能调和,而自己就成了这个矛盾的第一个牺牲者,李翻云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惧死,但她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算算时间,张焕也该回京了。
她知道,如果崔小芙与张焕间达不成什么妥协,那她必死无疑,无论如何,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转身从榻下取出一把铜剑,小心翼翼地在窗台上磨着,她的房间里没有一件金属。连首饰也没有,大件的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只衣橱,这把铜剑原本是箍木盆用地铜条,被她拉直,她又用了整整半个月的夜晚,将它的一端在砖石上磨尖,做成了一把粗陋无比的铜剑。
一声轻轻的咔嚓声从楼下传来,在寂静地夜里听得格外清楚。李翻云一下子将铜剑收进衣裙,凝神细听,又没有了动静,伺候她的宫女就住在楼下,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个宫女,她相信这是崔小芙所刻意安排,她的一举一动都通过这个宫女传到了崔小芙的眼中。每隔三天,宫女就会回一趟宫中,取一些日常生活所用的物品,而此刻,对面黑漆漆的大树上仿佛是一面效果模糊的镜子,隐隐约约映照出楼下的情形,宫女地身影就在窗前。在灯光下轻微地晃动着。李翻云冷冷地笑了,她当然知道这个宫女在做什么。明天是她上岸的日子,她在赶写对自己的监视报告呢!
忽然,她发现楼下宫女的身影似乎变大变宽了,不对!李翻云猛地醒悟过来,一定是宫女的身后有人才会这样。
呜宫女只是轻微地闷哼一声,所有的身影都消失了,李翻云快如疾风,她呼!地吹灭灯,几步便走到门后,侧身躲在门帘后,手中紧紧握着铜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
或许是有人来救她,或许是有人来杀她,但李翻云没有半点犹豫,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失误一次。
吱嘎!门发出一声轻响,推开一条缝,仿佛在试探一般,半天没有动静,片刻,门一点点地开了,无声无息,李翻云已经看见一把阴森森的长剑剑刃,门越推越开,约莫一尺宽时,一条灰色的人影闪身而入,就在这电光石火地一霎那,李翻云果断地出手了,她手中铜剑又疾又狠地向灰影刺去,扑哧!如钝刀切肉一般,巨大的力道竟使这把钝剑捅穿了来人的脖子,血涌如泉,李翻云随即一脚将他手中剑踢飞,借着身体的去势,她连剑带人将对方一起推了出去,自己却一个前滚翻,一把将地上的长剑抄在手中。
这几个动作兔起鹘落般的敏捷,一气呵成,被暗算之人嘭嘭翻滚下了楼梯,带着咯咯!的嘶气声,倒在楼梯脚蜷缩成一团。
后面一人低吼一声,左右猛劈两刀冲进房间,却不防李翻云竟是趴在地上,她一跃而起,由下而上地一剑从他裆部刺入,手腕再用劲一掀,将他倒掀翻出去,长长地惨叫声划破的寂静的夜,下面的人再也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杂乱的脚步声并没有上冲,而是乱刀将楼梯砍断,片刻,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从楼下传来,这是火油地味道,顷刻间浓烟四起。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杀自己灭口后再焚尸灭迹,现在杀不了,索性就直接烧楼,楼梯已被砍断,李翻云跑到窗前探头向下望去,一个多月来,她对窗外地情景已经了如指掌,楼高四丈,下面铺着砖石,跳下去不死也残,她要看的是下面是否有人,很幸运,楼下没有人,也没有人呼喊救火,就仿佛整个岛上只有她一人。
大火已经点燃了二楼地窗帘,火舌熊熊舔着窗檐,楼梯口那边更是赤焰飞腾,汹涌的火焰从门里探头进来,像火魔般的狞笑着、吐着可怕地火舌。
李翻云不再犹豫,死亡的威胁激发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她一声娇叱,奋力向两丈外的大树扑去,一道青色的人影在熊熊大火中凌空而起,月光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喀嚓!喀嚓!一连串枝条折断声响起,巨大的冲击离几乎将李翻云的腿骨震断,她痛得一阵阵眼前发黑,但强烈的求生意志使她紧咬牙关忍受。最后攀住一棵粗树枝才终于止住了身体的下坠。
她离地面已经不到两丈,忍着浑身剧烈地疼痛,她慢慢从树上爬下,脚一落地,就仿佛浑身的骨头寸寸断裂一般。几乎一步都动不了,她的衣袖被撕破大半,白藕一般的手臂上鲜血淋漓,精致如玉雕般的脸上也有多处擦伤。
此刻,大火已经完全吞没了她所住地小楼,火借风势,将周围的宫殿和树林也点燃了,小楼发出可怕的吱嘎!眼看要坍塌,李翻云没有时间顾及伤势。她拾起地上的长剑,翻过花墙,跌跌撞撞向湖边跑去,码头上的船已经没有了,看守她的士兵逃得一个不剩,这时,远方传来了隐隐的喧哗声,水面上似乎有船向这边驶来。
她心中念头一转。立刻滑身进了黑沉沉的湖水之中,三月的湖水并不刺骨,略略有些冰凉,但湖水浸漫她地伤口,使她感觉到刺痛无比。
李翻云攀住长满青苔的滑腻的青石,只将头露在水面上,身子紧紧贴着码头边缘。很快,几艘小船从四面八方向码头驶来,李翻云随即沉入了湖底,一片黑黝黝的影子擦着她的头皮而过,轻轻地撞在岸上,随即船向上浮起,船里的人上岸察看情况去了。
片刻。水上再没有声息。李翻云慢慢地从水里浮起,长发披肩。就仿佛月光下的水鬼,十几个侍卫站在岸边不远处,背对着她,正在讨论火势。
她旁边这条小舟是宫女们游玩用的花舫,小巧玲珑,只能容纳两三个人,船头用缆绳草草地绕在码头地木桩上,她刚想用剑斩断缆绳,可一转念,便放弃了斩断的念头,用剑尖将木桩上绳结挑开,没有了绳子的束缚,小船无声无息向湖里滑去,越飘越远,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翰林院位于太液池的西面,翰林学士也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开元、天宝年间,翰林院成为大唐的另一个权力中心,李隆基的许多圣旨都直接从翰林院发出,绕过了中书省,翰林院也就成了李隆基架空相权地一种手段,纵观大唐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皇权与相权的斗争,中期唐玄宗以翰林学士、集贤殿学士来对抗相国所控制的台省,肃宗以后,又利用宦官对付相权,形成南衙和北衙之争,结果皇权反被宦官所噬。
有点扯远了,回来,此时的翰林院早已没有什么翰林大学士,十几年前就空置了,成了一些打杂宦官们的宿舍,住着四、五十人,蓬莱岛上燃起大火,正是表现的时刻,大多数宦官都跑到内宫听从调遣去了,翰林院一带变得冷冷清清。
忽然,一艘小船从湖里向这边飘来,船上没有人,待靠近一座小桥地桥墩上,小船停住了,只见一条黑影从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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