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拜访崔圆是张焕这次回长安的一个主要目的之一,他希望眼光老辣地前相国能给自己指点迷津,如何破当前这个僵局 
马车停了下来,门房立刻跑进去给老爷送信,已经得到过崔圆的允许,张焕直接进了府门,向崔圆的书房走去,走到半路便遇到了前来接引他的管家。“姑爷请随我来!” 
走进崔圆地书房,只见崔圆正盖着毛毯坐在软垫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几个月不见,感觉他地精神倒比上次好了很多。 
他上前深施一礼,“张焕参见崔阁老!” 
“坐下吧!”崔圆摆了摆手笑道:“下次要记住了,要坐下施礼。我地脖子可仰望得酸!” 
“是!”张焕跪坐下来,对他笑道:“阁老的精神很好,让人振奋。”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你干掉了朱,又重挫崔庆功,不仅替我出了一口恶气,而且也减轻了我所犯的罪孽。” 
说到这。崔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若崔庆功涂炭天下苍生,那我也只能自裁向天下人谢罪。” 
张焕沉默片刻。便道:“崔庆功之祸确实起于阁老,但并不因为他是阁老的亲弟。” 
崔圆一怔,“贤婿不妨说说清楚,我年老愚钝,有些听不明白。” 
“很简单,无论是崔庆功、还是朱、还是李正己,甚至包括我,其实都是世家朝政的产物,如果不是因为各大世家拥兵自重,地方军阀怎么会产生?正是朝廷对世家军队失去控制,才会出现一旦大将出轨,便是天大的事件,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张焕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就像崔庆功,他和他的手下大将早已掌握了十几万大军,名义上是崔家之军,其实不然,如果朝廷能控制世家的军队,就绝不可能任其发展,至少在他们还弱小的时候便可以下手清理,即使那时他们叛乱,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惨烈,且难以解决。” 
崔圆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他幽幽地问道:“那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不也是坐大地军阀吗?那时可没有什么世家拥兵之说,这又怎么解释呢?” 
张焕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阁老又何必偷梁换柱,安禄山、史思明之所以能反,是因为开元、天宝年间土地过于兼并,导致府兵败坏,朝廷又无力养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禄山坐大,但回纥南侵却使得安禄山余孽被消灭,这时,大唐人口稀少,富户豪强几乎消亡殆尽,大部分土地都是无主之地,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重建府兵,恢复唐初的均田制,可惜世家横生而出,不仅占据了大量土地,还拥军自重,再次纵容宗室皇族兼并土地,使得大唐走回正轨的机会被白白浪费了。” 
崔圆虽然这些年一直在自省,但张焕的话实在令他感到刺耳,他一摆手打断张焕的话道:“可是老夫为相十年,鼓励农商,大唐的元气渐渐恢复,米价跌到三十文一斗,这也是世家朝政的结果,内阁共同协商军国大事,避免了一人独裁可能地失误,这些,难道都不值一提吗?” 
张焕似乎并没有考虑崔圆的感受,他直言不讳地反驳道:“阁老之言过于片面,大唐元气恢复并不在世家制本身,而是因为民心久乱思定,朝廷顺势而为所致,我也承认,任何制度之初,都有可取的一面,所表现出来的势态也大多是积极而有作为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黑暗的一面也在悄悄滋长,且看现在,也只仅仅过去二十年,世家朝政便开始走向衰败,而由它所引发地军阀割据地后果开始显现出来,倘若我们不加扭转这种局面,最后会演变成为什么样子呢?阁老可想过吗?” 
“这 
崔圆有些哑口无言了,今天军阀割据的局面,确实是当年他们七大世家决定实施世家朝政时所想不到地,当初大家都以为以家族控制军队,以内阁控制家族,是不会导致安史之乱的重演,可事实上,崔家冒出个崔庆功、杨家冒出个朱、裴家也冒出个李正己,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时间才仅仅过去了十几年。 
张焕也轻轻叹了口气,放缓的语气徐徐道:“如果不消除军阀割据之根,重新实行朝廷中央集权,如果任由现在的事态发展而不管,迟早有一天,大唐又会分裂成十几个小国,再引来胡人北顾,契丹、党项、回纥、吐蕃一齐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我汉人王朝又将重蹈魏晋之悲剧,若有杨坚那样的汉人英雄出,或许还能建立新朝,否则,草原胡人一旦壮大,我中原将面临灭顶之灾,万里河山皆为胡人的牧场,千万子女将为胡人的牛羊。” 
张焕的一席话使崔圆悚然动容,这些也是他曾想到过,却不肯承认它会发生,今天从张焕的口里说出来,竟使崔圆有种当头棒喝之感。 
这时,张焕站了起来,向崔圆深深地施了一礼道:“阁老,我相信你的本意是想让大唐强盛,是希望内阁的共同协商来避免君王的独裁,我理解,高祖皇帝、太宗皇帝所定下种种台省制度也是希望君权、相权能协调平衡,可现在的大唐已近一盘散沙,若没有强有力的当权者约束,我大唐的复兴也就成为一句空谈,阁老,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张焕慢慢地跪了下来,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崔圆忽然感觉到眼睛里一阵酸楚,他趁张焕不注意,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笑了笑道:“我不是已经在帮你了吗?崔寓让出兵部侍郎,可就是我的劝说啊!再者,我从山东赶回,其实也就是想为你指点一下迷津。” 
“请阁老直言,张焕确实难以破眼前这个局。” 
崔圆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当年他是极力否认张焕的真实身份,而现在却又反转过来,为张焕出谋划策,要重新恢复身份,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的奇妙莫过于此。 
他凝视着张焕,轻轻捋着花白稀疏的胡子,眯起的三角眼中闪烁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光芒,“关键是豫太子,现在宗庙里并无他的大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各逞心机(上) 
次日傍晚,一辆马车悄悄地驶进了张焕府的侧门,马车停下,两名侍卫陪着黄云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黄云卿的心中颇为紧张,他昨天才在效忠书上按了手印,没想到今天张焕就接见了他,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什么缘故,他只是一个洛王府小小的文书郎,难道是自己最后所说,李俅三年没有组织宗庙祭祀的缘故吗? 
在胡思乱想中,黄云卿被带到了张焕的书房,门口的亲兵让他单独进了房间,书房里十分安静,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香味来自桌上一束怒放的梨花,花瓣晶莹洁白,在古朴的花瓶里洋溢着灿烂的生命力,正是这一束梨花,使心怀敬畏的黄云卿忽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传闻中的第一大地方军阀原来也有一颗平常人的心。 
在案桌的背后,他看到了这位传奇般的人物,正低头写着什么,没有一身铁盔铁甲,也没有紫脸膛、豹眼狮鼻般的军阀模样,相反,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宽身禅衣,头戴黑纱帽,三缕长须飘于胸前,竟是一个儒雅知性的文官,大大出乎黄云卿的意料。 
此时,张焕已经感到有人近前,他放下笔,看了看黄云卿,微微一笑道:“你就是李俅的文书郎?” 
黄云卿急忙上前深施一礼,“在下黄云卿,参见张尚书。” 
“坐吧!”张焕轻轻一摆手。命他坐下。 
“听说黄先生是庆治十年进士?” 
“是!”黄云卿欠身道。 
张焕点点头,微微叹道:“我在庆治十六年参加进士考,可惜失之交臂。一直以来我都引以为憾。” 
“张尚书过谦了,尚书虽未取功名,却南征北讨,洗河湟之耻、平朱贼之乱,大功于唐,官至极品,我却碌碌无为十数年,取得了功名又如何?” 
两人寒暄了几句。渐渐地,黄云卿惧意已去,对张焕地好感大增,见气氛已经融洽,张焕话题一转便笑道:“听黄先生说,李俅已三年未曾组织皇族祭祀宗庙,这是什么缘故?” 
黄云卿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忘记了身份,他惶惶要站起来答话,张焕却一把将他摁住,歉然道:“昨日对先生无礼,我已严厉斥责过他们,先生尽管坐下答话。” 
说完,他取过桌上黄云卿的效忠书。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慨然长叹道:“古来大才难为用,岂能视为走卒贩夫而待之。” 
黄云卿心中异常感动,只低头默然无语,半晌。他便解释道:“洛王自己常对人说,他不组织宗室是因为财政拮据,无钱操办,加之宗庙破败,使他无脸去见祖宗,但事实上真正地原因,却是宗室内部的矛盾所致。”宗室内部的矛盾。张焕一怔。他怎么不知道? 
黄云卿仿佛明白张焕心中的惊异。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一般人都不知晓,表面上宗室之间一团和气。也少有往来,彼此之间也无利益冲突,按理并没有矛盾才是,可事实上他们内部的矛盾极深,我也是偶然才得知,说起来,这矛盾还和张尚书多少有一点关系。” 
“与我有关?”张焕也忍不住笑了,“黄先生请直言,我真有点胡涂了。” 
黄云卿神秘地一笑,提醒他道:“张尚书再想一想,当今皇上被先帝立为太子之时,发生了什么事?” 
张焕一凝神,他忽然恍然大悟,当年李系被困西受降城,朝中立太子之声骤起,崔圆一派主张立李俅幼子李邈为太子,而裴俊一系则坚决立嗣寿王李之子李遥为太子,两派僵立不下,后来李系得救返回长安后,为与崔圆达成张破天替代张若镐为礼部尚书一事,同意了立李邈为太子,后来李就没有了声音。 
张焕又想了一下,便问道:“黄先生的意思,莫非是指李俅和李之间的矛盾?” 
黄云卿缓缓地点了点头,“尚书说得一点不错,李俅和李之间为当年立太子之事结仇极深,据说李还曾派人冒充太子的乳娘进宫准备对李邈不利,李俅便派人扔刀到李遥地住处,以示威胁。” 
张焕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前段时间自己提议元载为兵部侍郎时,崔小芙也提议由济阳郡王李怀来担任兵部侍郎一职,而李怀正是李的兄长,当时还以为她是为了和自己争夺兵部,现在看来,崔小芙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她是想造成一个两方都与自己同仇敌忾的局面,从而让李与李俅和解。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焕暗暗吃了一惊,看来自己还是把崔小芙想得太简单了一点,这时,他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就仿佛一个谜底即将猜到,可一时又看不清楚,他便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又问黄云卿道:“这件事情黄先生怎么会知晓?” 
“说起来此事着实有趣。” 
黄云卿忍不住笑道:“上元夜宫廷赏灯,据说崔太后特地将两人的位子排在一起,可李俅却不屑一顾,跑去坐在皇上的背后,事后李写来一信,大骂李俅愚蠢无知,李俅也回了一信,却是让我替他所写,只有两个字,尚书不妨猜一猜写的是什么?” 
“莫非是白痴么?”张焕笑着猜道。 
黄云卿摇了摇头,他想到那两个字,脸上不由露出了对李俅鄙夷地神情,“算了,尚书不用猜了,也不会猜得到,说出来污人耳朵。” 
“不妨说出来听听!”张焕地兴趣却更加浓厚了。 
犹豫了半天。黄云卿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狗屎! 
张焕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向黄云卿拱手谢道:“今天多谢黄先生,改日再向先生请教!” 
“不敢!不敢!”黄云卿急忙站起来回礼,“尚书礼贤下士、以诚待人,黄某没齿难忘!”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他随即命亲兵道:“把黄先生好好送回去,千万不可怠慢了,听到没有!” 
“遵命!”亲兵即刻恭谦地将黄云卿请出了房间,黄云卿肃然向张焕拱拱手。转身去了,张焕背着手,笑容和蔼可亲,一直等他走远了,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他头也不回便问道:“大姐以为李可能利用?” 
只见李翻云从里屋走出,她点点头道:“此事我看可行。但要考虑得精密一点,弟只管吩咐,我去做就是。” 
“你说得不错,此事容我再好好想一想。” 
张焕暂时放下此事,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又道:“还有两件事要你去做,第一,立即派人去陇右去将李侨替我请到京城来;第二。也要多派人手去保护元载、张延赏等人的安全,贺娄无忌杀了李承业,崔小芙岂能打碎牙咽进肚里去,要谨防她地报复。” 
“此两件事我即刻去办!”李翻云刚要走,张焕却又叫住了她。冷冷道:“还有刚才那个黄云卿,要派人去盯住他,他若两面三刀,比如李俅派人来保护他的妻儿,就给我立即杀了他!” 
李承业自去了陇右后,一直都没有消息,他的从人也一个没有回来。等了五天。没有动静,李俅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派人去陇右寻找李承业一行,可等了十天,派去找他们地人也回来了,只说没有半点消息,李俅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开始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