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四月一日的朝会上,决定紧急从江陵调一百万盐税入京。
唐朝的漕运路线起点实际是余杭县,但由于盐铁监位于广陵,所以从江淮各地汇来的钱粮也是先在广陵集中,再从广陵统一装船北运,沿漕渠入淮,再从淮河入汴水最后在河阴进入黄河,沿黄河走天宝渠运抵长安,威胁便主要出现在淮河至陈留一段上,这里先后经过崔庆功和原来李怀先的地盘。只不过崔先李后,不等李怀先动手。崔庆功便已先入口中。
一百万贯地盐税,重达六百万斤,须以数千艘漕船才能装载,四月十三日,江淮转运使王亚侯征集了近五千艘漕船,满载百万贯钱和五十万石粮食,从江都分三批依次出发,在两千临淮团练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北驶去,一时风声鹤唳。沿途有心者纷纷闻风而动。
黎明,牛乳一般白雾笼罩在黄淮平原上,这里是彭郡符离县境内,漕渠两岸陆续已听到鸡鸣之声,渡口一群早起地百姓正焦急地等待着上船,官道上只偶然有露宿野外的货郎挑着担疲惫地走过,这是一个宁静而寻常的早晨。
忽然,官道上传来的激烈的马蹄声,一队骑兵队冲破了浓雾,风驰电掣般驰来。从等候渡河的百姓们旁边掠过,卷起一阵狂风,将浓雾一扫而空,百姓们只看见约三、四十匹马冲过,片刻便消融在浓雾之中,向西北方向疾驶而去,路人议论纷纷,猜测着可能要发生的事,但他们谁也猜不到,两天后。将有数千艘漕船从南方驶来。
过了符离县再往西北约行二百里,便进入谯郡的地界,在年初的襄阳战役中,韦德庆出兵占领了谯郡,但很快在崔庆功回师的大军威胁下,他又放弃谯郡返回陈留,目前驻扎谯郡地大将是崔庆功手下原四大金刚之四马大维
,拥有驻兵两万余人。马大维年纪约五十岁,和崔庆功其它手下大将不同,他是少有的文官出身,生得面白须长,最早是崔庆功的行军司马,在李怀先分裂中,他因保住了崔庆功的大半军粮而被崔庆功封为三宝大将。成为他的掌兵大将之一。现在他的行辕就驻防在谯县。
一队三十人组成的斥候军终于在黄昏时分驰进了谯郡的城门,直奔位于城北的驻军行辕。此刻,马大维正背着手在大帐中走来走去,在半个月前,他收到了崔庆功的飞鸽传书,命他密切注意漕船动向,一旦漕船进入谯郡,便立刻下手拦截。
马大维是掌管钱粮出身,他比所有人更清楚这一百万贯对于崔庆功地重要性,东征襄阳虽有收获,但大部分都是肥了领兵的将领和一些参加抢掠的士兵,而崔庆功的军队本身却并没有得到多少钱财,相反,一场战役几乎将这几年积累的钱粮消耗得干干净净,还有韦德庆的趁火打劫,更让崔庆功损失惨重,崔庆功的二十万大军几乎已经到了钱尽粮绝的地步,若再没有补充,即使军队不哗变,但士兵大量逃亡的局面将不可避免。
就在此时,朝廷的百万贯漕船将至,虽然马大维也清楚劫掠漕船地政治后果很严重,但他和崔庆功一样,仍然是毫不犹豫决定下手,毕竟生存才是第一重要。
“禀报大将军,斥候有消息来报。”
帐外传来的消息使马大维精神一振,他已经等候多时了。
“快快让他们进来!”马大维慌不迭地下令道。
片刻,斥候队正快步进帐,他单膝下跪行一礼道:“启禀大将军,属下已经发现漕船的行踪。”
“它们现在在哪里?”
“属下们发现使,它们已经离开淮河北上,估计现在已经快接近符离县,漕船原本分三段,入漕渠后改为两队,相隔不到五十里,共有船约五千艘,十分庞大,且有两千名骑兵护卫。”
“百万贯钱啊!”马大维倒吸一口冷气,五千艘船的编队,他就是想低调行事也办不到,事情真到了临头,他倒有些彷徨了,难道真的要下手夺取这些钱粮吗?
“你不夺,也会被北面的韦德庆得手。”帐门口忽然传来了严厉的呵斥声,马大维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崔庆功,不知他是几时到来?
马大维吓得连忙上前一步,跪行一军礼道:“参见王爷!”
“哼!”崔庆功重重哼了一声,他先从长安回到了汝阳,在得知广陵发船的消息后,又立刻赶到谯郡,刚才进帐见马大维在得知准确消息地情况下,居然还犹豫不决,他心中不禁大为恼火,“亏你还是我的行军司马,现在军中的窘迫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还犹豫什么!”
马大维心中吓得一哆嗦,连忙解释道:“属下不敢!属下是在想,广陵那里还有无数钱粮要北运,如果我们劫了,后续的就不会再来
“你这个蠢货!”崔庆功恼怒之极,“我们不截,韦德庆也要动手,难道你还指望有下次吗?”
“是!属下知错。”马大维虽然并不认为韦德庆会截船,但在崔庆功的淫威下,他也只得低头认错。
崔庆功怒气稍敛,想到百万贯钱即将到来,他也忍不住嘿嘿笑道:““好了,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我这次来就是要亲眼看着百万贯钱入我的仓库。”
走到帐口,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问斥候道:“你们可探得押船人是谁?”
“禀报王爷,漕船在离开淮河入汴水时,有一队人马加入了漕船,气势颇威,但不知是谁?”
崔庆功点了点头,想必这就是接引使李怀了,听说他并没有去东海郡,直接从彭郡南下去了广陵,应该在队伍中才对,想到这,他又对马大维道:“这次漕运地接引使是新任兵部侍郎李怀,告诉弟兄们小心点,把船劫了就行,不要把事情闹大,更不能伤了李怀,你明白吗?”
“属下遵命!”
入夜,崔庆功地大军开始调动;一支约一万人马组成的军队,星夜行军,向谯郡以东地汴水开去。
四月十八日,就在崔庆功大军调动的当晚,另一支约二万人的军队也同样是披星戴月,沿着汴水急速南下,目标直指满载着钱粮的漕船。
南方的夜来得快,太阳最后的光线还没有来得及消失,星星就已在深蓝的天际闪亮,周遭的黑影越来越紧地合在一起,把广袤无垠的平原弄得更加狭窄了
在黑暗的苍穹下,一条大船在星光下悠悠闲闲地向南而行,小船上,身着道士服的李翻云抱膝而坐,她仰望着夜空,白玉一般的脸庞在星光下闪烁一层朦胧的光泽,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星空的向往。
在她身后站着两名年轻英武的侍卫,看得出都是女扮男装,这是她的两名手下,武艺高强,手中紧紧握住长剑。
“小姐,你看!”一名侍女手指岸上,只见约百步外,一群一群、连绵不绝的黑影正疾速向南奔行,没有人点火把,只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哒哒的马蹄声,以及盔甲撞击刀剑的声音,这是大队士兵在夜行军。李翻云笑了笑,回头问船夫道:“船家,现在我们到哪里了?”
船夫一边摇船一边笑道:“我们现在还在下邑县境内,不过过了前面一座小桥,我们就进入谯郡了。”
“多谢船家了。”
李翻云又回头凝视着岸上的军队,良久,她不由自言自语地说道:“快了,一场狗咬狗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漕运之争(下)
就在李翻云坐在小船上凝视着岸上军队的同时,一名独臂将军骑马立在一座小丘上,也同样注视着李翻云的小船,只可惜夜色欺骗了他的眼睛,他无法看清船上之人,更多的是对小船本身的思考。
韦德庆是在四天前赶回陈留,和崔庆功一样,在大义和现实的面前,他选择的是后者,他已经控制了近七万士兵,是七万名活生生的青壮男人,每天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还有军服、军械、营帐以及其它大量的日用开支,甚至还有军饷,他不可能像崔庆功那样,以打战来发饷,他做不到,严格的自律精神使他对军队也严格要求,不准抢掠、不准奸淫、不得强占民宅,可这样一来,他的资金和粮食来源也遭遇到了严峻的考验。
为了养活军队,他已经被迫做了许多不得已之事,洗劫地方粮仓、强占官府的公廨田、冒充流寇绑架大户子女敲诈钱粮等等,现在,夺取这百万贯的盐税,也同样对他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
“你如果真要打它的主意,我也没办法,不过你要记住了,这个黑锅必须要崔庆功来背
临走时,家主的叮嘱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韦德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以后,他要好好地跟张焕学一学,军户田亩制,他也认为这是激励士气、稳定军心最有效的办法,虽然他恨张焕入骨,但韦德庆同时也极为佩服他,短短六年时间里,他便成了大唐第一大军阀,而且牢牢控制住了自己的基业。和崔庆功、朱之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将军,我们已经进入了谯郡。”一名亲卫忽然指着一座小石桥道。
韦德庆点了点头,“传令三军,再行五十里路便可扎营休息,加派斥候到前方探讯。”
他搭手帘向黑沉沉的前方望去,大地一片漆黑,只有汴水微微泛着星光,仿佛一条黑色玉带向南方延伸而去,他的心开始有些激动起来。此刻。漕船应该也到谯郡了。
天渐渐地亮了。一轮红日放射出万道金光,照耀在黄淮平原那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土地上,在谯郡永成县以南约十里外地汴水内,出现了蔚为壮观的一幕,只见两排漕船队伍并驾而行,黑压压的船队一眼望不见尾,足足有十几里长,每艘船上都满满地载着钱币或粮食,吃水很深,为首是一艘大船。俨如龙头一般,劈波斩浪,在前方引路。
在汴河西岸,一队队骑兵来回奔驰,传递着前方和后方的消息,虽然也有两千骑兵,但和长达十几里的船队想比。他们就显得微不足道,就仿佛长褂上仅剩的几颗纽扣。远处是连绵不绝的低缓山丘,布满了大片大片浓绿的树林。
大船之上,新任兵部左侍郎、济阳郡王李怀正背着手凝望前方,绚丽的霞光散在他地身上,在这个充满了生机清晨,他却似乎显得有些疲惫。眼中充满了忧虑。确实,船队已经进入崔庆功地地盘。他几乎一夜未能合眼。
李怀年纪约五十岁,他是寿王李瑁地长子,有人说他的生母就是赫赫有名的杨贵妃,只不过贵妃入宫,为避嫌而托为妾生,但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绯闻已成为往事,他身世的真相也就并不那么重要了。
李怀还有一个弟弟,也就是嗣寿王李,六年前,他的儿子李遥险些成为大唐皇帝,却被李俅抢走了这个万年难遇的机会,为此,李怀兄弟与李俅遂结下不解之仇。
这次,崔小芙任命他为兵部左侍郎,也就是为了缓和他与李俅的矛盾,弥补这个皇族之间最大的裂痕。
李怀本人也知道这一点,尽管他接受了崔小芙地任命,但并不代表他与李俅就可以把手言欢,不!大唐皇帝之位绝不是一个兵部左侍郎就能弥补的。
“王爷!”一名骑兵在岸上大声呼唤,“后面没有情况,一切正常!”
“前方永成县也没有情况,很正常!”另一名骑兵也奔回来喊道。
李怀挥了挥手道:“知道了,再去探!”
这时,他的一名随从上前低声道:“王爷,你一夜都没睡,要不进舱歇一会儿吧!”
李怀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疲惫不堪了,他点点头,“好吧!我就稍微歇息片刻,到永成县叫我。”
他刚要走进舱门,忽然,他隐隐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轰隆隆地闷响,就像天际擦过的闷雷,可是朝霞满天,哪里有会打雷声?
他不由停住了脚步,惊讶地向岸上望去,只见岸上的骑兵也纷纷勒住马,惊疑地四处张望。
“是什么人!”忽然有一名骑兵发现了什么,他大喝一声,但只喊到一半,他的喝声就变成了惨叫声,从马上跌落下来,一支狼牙箭射穿了他地喉咙。
“不好,有伏兵!”其它骑兵也发现了异常,大叫起来,但已经晚了,树林里箭如急雨,顷刻间便将百名骑兵射得像刺猬一般,战马惨嘶,跌落下汴河。
李怀吓得魂飞魄散,他看见从树林里涌出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一直向后延绵了一里,仿佛大片蚁群般向漕船扑来,有上万人之多,护卫的骑兵人数太少且又分散各处,根本就无法与之抗衡,这些团练兵逃命要紧,有的调马向回逃跑,有的索性跳下河,泅水逃生。
就在漕船进退两难之时,崔庆功的伏兵已经杀到了岸边,漕船上满载金钱的诱惑使他们地眼睛都红了,一群群士兵狂呼乱叫,纷纷跳下水爬上了漕船,用刀将油毡劈开,将大把大把地铜钱抛向天空。歇斯底里地狂笑着。
李怀已经明白这是崔庆功对漕船下手了,他脸色惨白,扶着船舷,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不相信崔庆功连自己也敢杀。
但事情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已经被金钱刺激得失去理智地士兵开始有人不顾禁令爬上大船,嗷嗷直叫,他们的思维简单而朴素,简陋的平底船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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