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将军请看那里!” 
阿明手指远处山脚下一片已被风化的残垣断壁道:“那里就是张尚书所说的驿站遗址。” 
这次远征碎叶的主将便是以胆大和敢于冒险而出名的关英,他擅袭吐蕃赞普藏身的大石城而被王思雨免了职,但张焕却看到了他有着常人难及的毅力和果断,越是遇到困难和挑战,就越能发挥他的敏锐和决断,也因此,张焕便不拘一格地将他从一个小小的校尉提拔成统帅一支军队的主将,让他独当一面,事实上,这就是西凉军的传统,以军功为先、以才能为先。 
关英注视着驿站遗址,他忽然问道:“驿站修在这里,是不是说附近有水源?” 
阿明敬佩地点了点头,“将军思路细腻,从这里向东五里,确实有一眼泉水,那里还有一片胡杨林。” 
“那好,就烦劳你带我的一队士兵去打水。”关英向后一挥手命令道:“大家就地休息两个时辰。” 
唐军将士纷纷下马,各自寻找阴凉之地休息,一支三百人的汲水士兵则跟着阿明向东而去。 
这一次关英却没有倒地睡着,身负五千人的安危和都督交给的重任,使他感到了强烈的责任,他又一次拿出阿明手绘的地图,仔细研究这次远征地路线。 
穿过托云山口再向北还是半干旱的戈壁滩。还有一片沙漠,那里数百里荒无人烟,是最考验人毅力的一段路,约有四天的路程,走过这片最艰难的地方,便抵达了真珠河,再向北就是茫茫的大草原了。约再走五天,便可抵达这次远征的目地地——碎叶,安西曾经的第五个军镇,旁边便是著名的热海(今天吉尔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 
望着地图上用炭笔画了个重重三角形的碎叶军镇,关英不由心潮起伏,几年前他还是在乡里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小地痞。被父兄赶出了家门,谁又能想到,几年后他便是率领五千军队地大将,将为国立下不世之功。 
你若能为我拿下碎叶。我就封你为中郎将,碎叶兵马使。 
想到都督对自己的激励,关英不由热血沸腾,他立刻站起来大声喊道:“弟兄们起来,该干活了!”北征的第一步就是要占领托云山口,先修一个简单的营地,驻兵八百人,张焕随即会派工事营来此修建一座城堡。 
次日一早,一支唐军骑兵穿过了托云山口。向茫茫无际地戈壁滩行去 
唐军大营,去疏勒的大食商人已经将阿罗斯的信和原话带回,他拒绝了阿古什要求撤兵的命令。此刻,阿古什的脸色异常难看,他万万没有想到阿罗斯竟然会违抗他的命令,信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几乎捏成了碎片,如果不是在唐军大营内,他早已经暴跳如雷了 
一旁,张焕静静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大食贵族。和这个大食亲王近一个月的相处中。他已经透彻地了解了他的性格及其弱点。 
黑衣大食建国已经快五十年了,他们这一代是无法体会父辈们创业地艰难。他们是在深宫里长大的金丝鸟,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才学和气质上远远不是他们底层出身地父辈们所能比,但他们身上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骄傲自负,高贵而无法承受挫折,敏感且多愁善感,与其说他此次东来是和吐蕃谈判,不如他的真正目的是来东方写他的见闻录。 
阿罗斯的拒绝在张焕的预料之中,从达摩驮都地口中,他知道了这个吐火罗总督地一点情况,五十余岁,曾在西方征战多年,他放纵士兵抢掠城市,却又能一声令下命正疯狂的士兵们立即收手,仅从这一点便能看出这个大食统帅地控兵能力。 
打败大食,张焕并没有什么疑义,毕竟他的兵力占优,毕竟他拥有这个世上最犀利的武器,但如何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伤亡,甚至让关英能顺利在碎叶立足,这才是张焕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那么,眼前这个年轻气盛贵族能不能成为这次战局的关键人物呢? 
“亲王殿下,我们东方先贤还有一句有名的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想,这就是阿罗斯将军不肯撤军的真正原因。” 
精通汉语的阿明当向导去了,给他们做翻译的是另一个粗通汉语的大食商人,他显然不能正确理解孙子兵法的精髓,便简单地将字面意思翻译了过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变成了:大将只要不在巴格达,只要有军队在手中,他就不会理睬哈里发的命令。 
张焕原想是暗示阿古什,可无心插柳柳却成荫,翻译直白的意思一下刺痛了阿古什敏感的心,他脸色大变,腾地站起来,冷冷道:“张将军,我们大食的将军是绝对服从哈里发的命令,请你不要妄加猜测。” 
说完,他挺直了腰,骄傲地向帐外大步走去,翻译结结巴巴地将他意思表达出来,张焕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天晚上,阿古什便在十几名随从的护卫下离开了唐营,返回疏勒。 
唐军继续西行,最后在距离疏勒约两百里的一个小镇驻扎下来,等待着战机的到来,张焕随即又派曹汉臣为巡游将军,率三千轻骑去探察大食军南归的道路。 
此时已经九月中旬的深秋时节,太阳黯淡了,自然界萎谢了,金黄的颜色正慢慢褪去,在寒冷的早晚霜冻之下,大地一片萧瑟,不时有一只黑鸟掠过头顶,刺耳地嘎嘎叫着,似乎在告诉人们,冬天就要到了。 
从春天出征,近二十万唐军在安西度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随着年关将至,思乡之情开始在将士们心中萌生,九月二十日,宣仁七年的第一场初雪悄然覆盖了安西大地。 
这天早晨,四野白茫茫的一片,万里无云,积雪被脚踩得嘎吱响,枝头挂起了粉红的霜花,一队唐军骑兵从远方而来,护送着后勤辎重队抵达了唐军大营,行军司马郭士奇带来了数万石粮食,这是很正常的粮草运送,但这一次后勤运送,却又有和往常的不同之处。 
裴明远再一次从陇右而来,不仅带来了将士们的家信,以及大量的冬衣,他还带来了朝廷剧变的消息,一个月前,皇帝李邈已驾崩,追庙号为悯宗,崔小芙在裴俊的支持下立李勉之孙李延为新帝,改年号为永安,现在是永安元年。 
大帐之内,张焕脸色严峻,他背着手来回地踱步,这件事来得很突然,不过,他也明白这是崔小芙下的手,赶在安西战役结束前再立新君,以便她重新开始执政,新君才两岁,也就是说她还要垂帘听政十六年,张焕冷冷一笑,她打的如意算盘确实不错,赶在自己回去之前让生米做成熟饭,他不由哼了一声,又问道:“裴相国可有派人来陇右?” 
站在一旁的是他的几名心腹大将,而从中原赶来之人除了裴明远外,还有另外一人是从长安而来,他便是门下省左拾遗李须贺,也就是那个向往繁华大唐而不肯归国的日本留学生。 
他是以回日本探亲为名私自前来安西,他带来了元载的一封信和大量关于皇帝驾崩的内幕消息。 
见张焕发问,裴明远立刻躬身答道:“回禀都督,在皇上病重期间,裴相国曾派卢侍郎来陇右商议立新君一事,我们五人以事关重大为由,没有表态,同时已下令各地驻军戒备,以随时待命。” 
张焕点了点头,“你们做得很好!” 
他慢慢走帐门,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打完这一仗,就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安西战略(十二)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yunаgE.С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永安元年九月下旬,一支孤独的唐军在数百里荒凉的戈壁和山地间穿行,关英睁开疲惫而通红的眼睛,艰难地望着前方连绵不断的山岭,他们已经迷路了,向导阿明在穿越托云山口最后一座山梁时,不幸失足跌下了悬崖而粉身碎骨。 
失去了向导并没有阻挡住唐军前进的决心,他们依靠一路上丝绸之路的遗迹和路边的白骨,毫不畏惧向北而行,但他们并不知道,从托云山口到碎叶不能直行,必须沿着边缘的戈壁滩弧线绕行,以避开山地的阻拦,而阿明生前画的草图却偏偏没有标出这一点,使唐军最终走上了歧途。 
他们已经整整走了六天,才走出三百余里,这里的地形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一望无际的戈壁,而是连绵起伏的山地,这里气候干旱,没有森林和河流,在山间的盆地里大多是长满了灌木丛的砾石地,山上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大树和绿色。 
关英在压力和焦虑中病倒了,他的嘴唇燎起一串大泡,眼窝深陷、颧骨凸起,使得他原本就瘦小的脸庞几乎变成了一个骷髅头。 
其它的唐军将士也是一样疲惫,尽管行军异常艰难,尽管他们看不见前路,但在唐军们疲惫的眼睛里都没有一点惧意,也没有人埋怨。他们是要去收复大唐整整失去了近四十年的碎叶军镇,一种为国报效地精神在支持着他们的意志。 
大军下了山梁,来到一片平地上,关英停下战马,打手帘向远方眺望,远方依然是灰蒙蒙的群山和笼罩着山岭的雾气,天快就要黑了,一阵阵寒风刮起漫天的尘土向唐军袭来。 
关英叹了口气,“大家就地驻营吧!明日再走。” 
唐军们纷纷下马。大军便在两座山梁间的盆地里扎下几百座营帐,关英坐在一块大石上,用毯子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裹住,现在最严峻的事情并不是迷路,而是他们快要断水了,已经三天没有看见一条河流,他已经拼命节俭,但还是只剩下半袋水,别的弟兄也可想而知了。 
“关将军不要着急,大不了我们就喝马血。总归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名叫严云地都尉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关英摇了摇头,他忧虑地说道:“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是迟迟赶不到碎叶,误了都督的军机啊!” 
严云沉默了,他们已经行军六天了,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接近碎叶城,但现在他们连去碎叶的路都还没有找到。 
“火光!”一名士兵忽然指着远方大叫起来,紧接着许多士兵也跟着高喊起来,“是火光。天啊!我们有希望了。” 
关英腾!地站了起来,毯子滑落下地也顾不得拾起,他也看见了,在远方数里外的山梁上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也黑夜中是那么明亮,是那么让人充满希望。 
“我去看一看!”严云十分诧异。对方应该看得见他们驻营。却并不惧怕,这是为何? 
“严将军,不要吓着他们!”关英连忙在他身后大喊。 
“放心吧!我有数。”严云带着一队士兵飞快地向火光处奔去。 
约半个时辰后,士兵们抬着一名受伤男子飞奔而来,将他抬进营帐,请随队的军医治疗,这时,严云对快步来的关英笑道:“难怪他要点火。他原来是被狼围住了。在向我们求救呢!” 
“他伤得重吗?”这是关英最关心的事情,这个人可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还好!他从石头上跳下。好像只摔断一条腿。”严云笑了笑,又补充道:“他说地是突厥语,我能听得懂。” 
“我也能听懂呢!”关英急忙声辩道,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也会一点突厥话似的,他焦急的神态引起了周围唐军一阵会心的笑声。 
关英挠了挠头笑骂道:“他***,你们居然敢嘲笑主帅?” 
哄笑声却更加响了,艰难行军六天,直到此时,唐军们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次日,那名被救的男子终于醒了,他叫做图尔克,就是热海旁边的贺猎城人,听说有人在这里找到了金子,他便和其它几个寻金人一起结伴而来,不料却遇到了狼群,其它同伴皆被狼群所噬,他被困于孤崖,幸得唐军所救。 
从他的口中又得知,唐军目前所走的路线虽然艰难,但却是直线,比走弧线近了两百余里,真珠河其实已经距他们不足百里,过了右边的峡谷,再向前走二十余里便有一条河流,只要沿着河走,就能抵达真珠河。 
唐军士气振奋,当天中午便整队出发,在向导图尔克地引导下,穿过一条狭窄的山谷,果然在行了二十余里后便看见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从西而来,蜿蜒向北方流去,河流两岸长满了参天的白桦树,一群群羚羊和梅花鹿在河边饮水,虽然此时已是萧瑟的初冬,河流流量也小了很多,但从两岸潮湿而肥沃的土地,便可想象出春天时这里地动人和绚烂。 
经过十天艰难和枯燥地行军,终于看见了流水潺潺和林木茂盛,唐军一时欢呼起来,关英一声令下,众唐军不顾河水的寒冷,纷纷跳下马,趴在河边尽情地痛饮和梳洗,一洗行军的疲惫。就在河边休整了一天后,大军列队沿着河向北行去,两天后终于走出山区。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清冽幽深,这里正是葱岭以东昭武九国的母亲河药杀河地上游真珠河,过了河便是平坦的草原,再远方则分布着白雪皑皑的群山,而在群山地背后便是神秘地碎叶古城。 
九月二十日,当第一场初雪降临大地,四千大唐远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