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地碎叶古城。
九月二十日,当第一场初雪降临大地,四千大唐远征军渡过了真珠河,向那座充满了挑战和荣誉的大唐故城奔腾而去。
疏勒。亲王阿古什殿下与吐火罗总督阿罗斯关于大食军指挥权地争夺已经进入第三天,阿罗斯做梦也没想到阿古什会被唐军放回来,他更没有想到阿古什竟会铁下心来跟自己争夺大军的指挥权,在大战之前军队高层发生分歧,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身经百战地阿罗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为此,他已不惜与阿古撕破了脸皮。
疏勒王宫,受邀来谈判的阿罗斯脸胀得通红,他拍打着桌子。咆哮之声在宫殿内回荡,“我是受命于伟大的哈里发陛下来统帅征东大军,你只是一个使臣,无权掌握军队,没有哈里发的命令,我绝不会将军权交给你!”
阿古什面色苍白而阴冷,他斜坐在一张圈椅上,鄙视地望着这个粗鲁的老男人,他不会像他那样丧失风度,就像一只发情的雄鸡。
“我该叫你什么呢?尊敬的吐火罗总督或者是疏勒总督。”他的声音尖细而充满了嘲讽。仿佛在戏弄一个舞台上的小丑,“请你好好再看一看我的任务,哈里发交给我使命很清楚,全权处置大食与吐蕃以及唐朝地关系,那应不应该包括与唐朝的战争?”
“哈里发陛下让你处置的只是外交,因为你不会打仗、不会带兵。他不可能将统帅大军作战这样的权力交给你。你、你会葬送了我的军队。”
阿古什忽然仰天笑了起来,“哼!你终于露出了马脚,这是你的军队,所以你才不想将它交给我。”
他站了起来,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说露了嘴的大将,一声冷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攻打安西,这样你就可以有借口将萨末健、将拓折城、将拔汗那的军队统统调来。你明明是吐火罗总督。可为何要将吐火罗的军队都留在你的老巢呢?那是因为你想借用唐军之手,将不能控制地军队统统拼光。这样整个东方就属于你阿罗斯一人了,我说得对不对,阿罗斯陛下?”
砰!地一声巨响,愤怒得失去理智的阿罗斯一脚把椅子踢翻,他大步朝宫殿外走去,边走边挥动着手臂喊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要在哈里发面前告我的状也随你,但你想夺我的军权,那是做梦!”
阿古什也不拦他,他冷冷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阿罗斯大步走到门前,对他地侍卫官一摆手道:“我们走!”
“是!将军。”侍卫官上前为他开门,可就在阿罗斯走出大门地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后腰一阵剧痛,一回头,只见他的侍卫官满脸狞笑,手中的长剑已经没入了他上下铠甲之间的腰部。
“你!”阿罗斯一声大吼,一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你敢背叛我!”
“将军,殿下有、有哈里发的金牌。”侍卫官两脚已经离地,舌头和眼珠子都要被挤出来了。
“你去死吧!”阿罗斯强有力的大手咔嚓!一声将侍卫官的颈骨捏碎,扔到地上,他转身就向外跑去。
“杀死他!杀死他!”阿古什在后面大声叫喊,隐藏在宫殿四周地侍卫纷纷杀了出来,阿罗斯虽然身负重伤,但他年轻时曾号称大食第一猛将,虎威仍在,他冲到一条长廊上,拔剑连杀了三十余名围堵之兵,杀出了一条血路,就在这时,长廊地尽头忽然涌出大群士兵,拦住阿罗斯的去路,为首也是一名身材魁梧地大将,他一手执盾,一手提着长矛。
阿罗斯看见是自己的副将拦住去路,他眼睛都红了,厉声喊道:“默亚利,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默亚利一言不发,扬手便将手中长矛向阿罗斯笔直投来。长矛迅疾如闪电,一下子射穿了阿罗斯的胸甲,矛尖从后背透出,将他钉死在地上。
默亚利轻轻出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凝望着阿罗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低声道:“抱歉!亲王有哈里发地金牌,你不该违背哈里发的旨意。”
阿古什慢慢走到默亚利身边,拍了拍他魁梧的肩膀。微微一笑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吐火罗总督!”
茫茫的图伦大沙漠的最西端,一条在十天前刚刚断流的河静静地躺在沙海之中,这条河叫徙多河,发源于喀喇昆仑山,横穿图伦沙漠,最后注入沙漠北面的赤河,但此时它就仿佛是一条冻僵了的长蛇,干涸的河床上偶然还能看到一汪浅浅地水塘。
这时,一条黑线沿着河床远远奔驰而来。奔到近前,却是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唐军,为首的大将正是曹汉臣,他受张焕之命南下探查大食归途的防备情况,并准他见机行事,他在疏勒生活多年,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异常熟悉,他从沙漠边缘的伽师城南下,沿着徙多河一路奔行,经过五天行军。这一天他终于抵达了图伦沙漠南面的莎车城。
莎车国也是安西古国之一,张骞曾两次出使这里,汉永平十六年,汉使班超借于阗等国之兵击杀匈奴所立莎车王,又立新王,后来随着徙多河水量的逐渐减少。莎车国也慢慢衰落下去。最终被疏勒国吞并,成为它的一座偏城,这里距疏勒约三百里,没有大食军的驻扎。
曹汉臣勒住战马,打手帘眺望远方,远方在一片胡杨林地掩映下,莎车城已经隐隐可见,也许只是幻影。沙漠中这样的幻影多着呢!但河床到了这里再往南。徙多河又开始有了浅浅的河水,偶然也可以看见河边几株老态龙钟的红柳。
“将军。好像有人来了。”一名校尉指着远方十几个黑点道。
果然是十几名骑士,他们停在两里外的一座沙丘上,警惕地向这支陌生的军队观望,曹汉臣看了半晌,忽然下令道:“把军旗展开!”
黄色的唐军大旗在沙漠中抖开了,迎着猎猎的西风,在阳光下分外地精神抖擞,大唐的军情果然有了效果,十几名骑士纵身冲下沙丘,向这边飞驰而来。
曹汉臣笑了,他催马迎了上去,挥臂大喊道:“裴光光,是你吗?”
对面马上为首的骑士疾驰而来,不等战马停稳,他飞身跳下马,张开双臂向曹汉臣迎来,曹汉臣也下马,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原来这个名字怪异地裴光光竟然就是疏勒王子,曹汉臣则是安西节度使曹令忠之子,两人关系极厚。
“你们不是去于阗了吗?怎么会在莎车?”曹汉臣笑着问道。
裴光光年纪约三十余岁,和曹汉臣相仿,他皮肤黝黑,身材不高,却十分结实,他曾经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骑在马上与曹汉臣缓缓并驾而行,听对方问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大食人来势汹汹,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被他们一击而溃,本来我们是想去于阗,可是父王有些不甘心,便在莎车观望几天,前些日子,陆陆续续有数百吐蕃残军退败下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唐军大队来了,父王便决定不去于阗,就在此等候你们。”
曹汉臣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还有多少军队?”
“还有五千余人,从疏勒撤走时我们带走大量的存粮,你们来也没问题。”裴光光回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唐军骑兵,又笑着问曹汉臣道:“怎么,莫非你们是想包抄疏勒,这点人可不够啊!”
“我们有八万大军,由我家都督亲自率领,我的任务是探查大食人地后退路线。”
说到这,曹汉臣又沉吟了一下,他知道如果能得到疏勒土人地帮助,那他的任务就容易得多了,他索性坦率地说道:“这样告诉你吧!我的任务便是夺取葱岭守捉,断了大食人的退路,不知你们能否帮我这个忙?”
“你不应该这样问。”
裴光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凝视着曹汉臣的眼睛肃然道:“我们之所以留在莎车不走,就是要和唐军一起收复我们的家园。”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安西战略(十三)
天高云淡、北风呼啸,在万物萧瑟的大地上,一支黑压压的大军出现在天和地交汇的尽头,咚!咚!随着一声声低沉的鼓声,八万唐军主力终于抵达了疏勒的地界,这里是距离疏勒五十里的伽师古城;城池并不高大,它原本是伽师的都城,和莎车一样,依凭徙多河而生,随水量的减少而衰,最终被疏勒国吞并,成为拱卫疏勒东方的东大门。
安西诸国间的战争大多是平原上的骑兵厮杀,殊少攻城夺寨的惨烈,再加上这里人口稀少,略略伤亡便告投降,各国对城池的修建远没有像中原那般重视,大多用泥土简单夯实,能阻拦骑兵的长驱直入便可,唐军眼前的伽师城就是这样,城墙高约三丈,用泥土夯实,中间填以沙土,整个城池东西长约六百步,南北宽四百步,一共六个城门供人出入,而且不像中原城墙那样修有马面(突出城墙的一块,便于消灭防守的死角),也由此可以看出,这里的人守城意识十分薄弱,这也难怪,疏勒西有葱岭的防御,东有沙漠的艰难,很少有大规模的异族入侵,而吐蕃大军从吐火罗到来,以疏勒的弱小,它便立刻投降了吐蕃,以保存王室和人民。
但大食人却不一样,它们的入侵更带有一种文化和信仰毁灭,故西域各国对大食的抵抗往往更惨烈而持久,至少疏勒是这样,大食在葱岭以西各国强行推行伊斯兰教的做法,激起了疏勒王裴冷冷的强烈抵触。当大食军刚刚越过葱岭,裴冷冷便率领疏勒军袭击大食军队,但终因实力相差悬殊而失败。
此时地伽师城已经没有商人逐队、骆驼成群的盛况了,它更像一个睡着的老人,布满了斑驳岁月的城墙上只有数千大食军防守,城内也已是空空荡荡,所有的居民都被强行迁到疏勒城,民居悉数推倒,水井封死。听不到一声犬吠,也看不到一片绿色,在初冬的寒风中,两千多名大食守军仿佛一尊尊冷漠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唐军的靠近。
八万大军分成三个方阵由远而近,最后缓缓停在伽师城的三里之外,张焕跃马上前,在数百名将领地簇拥下,立在一处高地眺望伽师城的情景,他是第一次见到曾击败唐军的大食人。他们崇尚黑色,无论月牙军旗还是铠甲都是一色的漆黑,但相距遥远,看不清他们的面容,这多少给张焕留下一点遗憾。
看了片刻,他回头对众将笑道:“你们说大食人为何不直接放弃伽师,却放几千人来填我们牙缝,这是何道理?”
他见成烈跃跃欲言,知道他在军院学了点兵法,有心卖弄一二。便笑道:“成将军请说!”
成烈号称西凉军第一猛将,但作战的机会却不多,他一直驻守河湟,许多战役他都没有参加,这次西征,他正好又在军院修学。直到前几天裴明远来安西。他才率一万羌军跟随西来,见张焕问他,成烈上前躬身施礼道:“属下以为,大食人驻弱军在伽师,目的无非有二,一是阻拦我们一鼓作气的进攻气势,其二便是想探查我们的实力,绝不是唱什么空城计来吓唬我们。”
“居然知道空城计。不错。是有点进步了。”张焕温和地对他笑了笑,又望向王思雨道:“王将军有什么想法?”
王思雨也躬身答道:“我基本赞成成将军的意见。毕竟大唐与大食地上一次较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们大军压境而来,他们没有理由不想知道我们的实力如何,但是属下还有另一个想法补充成将军的意见。”
“什么想法?”张焕低沉地问道。
王思雨凝视了片刻城池,便道:“属下在想,大食人会不会在城内另有伏兵,待我们步兵攻城之时,突然冲出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焕点了点头,这也有些道理,“那依你的看法,此城该怎么拿下?”
“属下建议先挖壕沟,或者利用火油来阻断敌人骑兵进攻之路,再用巨型石直接砸毁城墙,不和他们短兵相接。”
张焕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即将西坠,晚霞满天,他当即下令道:“大军再退两里驻营,工事营挖三条壕沟!”
一声令下,大军缓缓后退,在距离伽师城五里外扎下了大营,当夜,唐军开始在军营内组装石,两千工事兵在距离城墙五百步外挖了三条长长的壕沟,一万骑兵在百步外替他们护卫,尽管唐军干得热火朝天,但城内依然十分沉默,没有任何动静。
夜色很安静,月亮慢慢爬上的天空,还是一轮残月,缕缕银色的清辉照亮了起起伏伏如辽阔大海的灰色草地和点点密集的营帐,大营内有一座低缓地土丘,土丘上长着三株百年红柳,紧靠着营帐,干涸的徙多河向南方蜿蜒而去。
张焕负手站在山丘,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岁月就像一个高明的化妆师,无声无息地雕刻着张焕的气质和面容,在经年累月地行军中,成为累赘地胡子已经剃掉,将他富有棱廓的脸庞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他目光中的锐利已经渐渐内敛,更多地表现出一种成熟且从容的平和神态,但就是这种平和却更让人感受着一种内在的威严。
这时张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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