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张若镐给他的,其实只是一个表现能力的机会,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还得看自己。
“家主的看重,张焕铭刻于心,我会倍加努力,绝不让家主失望。”
张若镐瞥了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十年前,张若锋信誓旦旦向自己表态要管好张家的每一枚铜钱,可他却将四十万贯拨到山南王家;十五年前,族弟张破天发誓效忠于自己,可最后他却分裂了张家。
表态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沉吟一下问道:“你也掌管了数月的财权,应该也看到了我张家的现状,那你说说看,我张家目前的危机是什么?”
“危机?”张焕苦笑一下,张家的危机太原城人人皆知,又何必问他。
“这些年家族内奢华之风日盛,嫡子月钱丰厚,整日里吟诗作赋把玩风月,而贫寒庶子却无出头之日,有官职在身的族人也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就拿我父亲来说,从八品主簿到六品长史竟用了十五年时间,年年考评都是中下,相反,他年年纳妾却从不甘于人后。”
说到这里,张焕叹了口气,“一叶便可知秋,若家主再不痛下决心整肃,恐怕两三年后,河东变故,吏部一纸公文下来,张家各地的县令长史都得收拾被子回家。”
张若镐脸色变了数变,半晌,他才无奈地说道:“你说的情况我何尝不知,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张家自十年前内乱后,已无任何实力自保,王家虎视在前,崔家黄雀在后,还有一个裴氏等着坐收渔利,这种形势下,动一发便会牵扯全局,但明年右相之位又到了五年之期,谁也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这就是机会。”
“那家主打算怎么办?”
张若镐微微一笑道:“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们需要从那里切入?”
“从那里跌倒,就从那里爬起!”
张焕抬起头,他凝视着张若镐缓缓说道:“既然我张家的衰败是源于十年前的家族之乱,那若想重整张家旧日辉煌,家主就必须拓开心胸,重新使张破天一系归宗返源,两张再次成为兄弟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张家重振雄风的开始。”
“重新成为兄弟!”张若镐喃喃自语,张焕说得不错,张破天是当朝太师,在军中人脉极广;而自己是礼部尚书,挤身于内阁决策之圈,若两张携手,又何惧崔、王的挤压?
他欣慰地点点头,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张焕所表现出的魄力和眼光,让他仿佛看到了张家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我知道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就带你去拜访韦谔和裴俊。”
……
韦谔在长安的府邸位于紧邻朱雀大街的安仁坊,占地面积颇大,这也是前相国韦见素的宅子,当时韦家的宗族在长安,安史之乱爆发后,韦见素将宗族迁到陇右开阳郡,渐渐地,那里便成了韦氏的本家所在,关陇韦氏也由此得名。
张若镐的到来,让韦谔又惊又喜,在一场即将掀起的官场斗争中,这无疑是雪中送碳,尽管张家的势力已大不如前,但他是礼部尚书,而且控制着朝廷的工部(这里需要多说几句,中唐以后,六部尚书基本上成为官员迁转之资,其官称只代表一种身分,而不一定说明所任的职务,也不能具体处理本部事务,而实权则掌握在六部侍郎的手中),现任工部侍郎赵纵便是张若镐门生。
“这位小哥是?”韦谔看着张焕,略略有一些惊疑,张若镐带晚辈来拜访他,却没有带张家的嫡长子张煊,而是带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不过这个年轻人似乎在那里见过?
“呵呵!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六弟之子张焕,这次进京是为了参加科举。”张若镐说着,向张焕使了个眼色,“十八郎还不上前见礼?”
张焕上前深施一礼,“见过韦世叔!”
“啊!原来你就是张焕。”韦谔大喜,他拉住张焕的手感激地笑道:“多谢你出手救我的老母,她常常提到你,本打算过几日去登门拜谢,没想你倒先来了。”
说到此,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想问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张焕知道他的意思,便微微一笑道:“韦清贤弟我已救下,后来我们又因故分开,不过那时回纥人已经西撤,他应无恙才是。”
“真是这样吗?”
韦谔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喜形于色,开阳城破,长子被回纥追赶,生死不明,这一直是他最揪心之事,现在从张焕口中得到消息,怎能不使他欣喜若狂,只是张若镐在旁边,他倒不能过于失态了,韦谔克制住心中的激动,向张焕点点头道:“多谢小哥的消息,或许他们尚在某处避难,不日即将返京!”
说罢,他岔开话题,又上下打量他一下笑道:“若不是你们家主说你今年参加科举,我还以为你也是军中儿郎,我大唐男儿就应该是这样,能上马张弓、保家为国,又能熟读诗书,治理一方,所以我们陇右以军规治校,也就是这个道理。”
儿子有了下落,韦谔的心情便轻松愉快了很多,他又想起一事,指着张焕对张若镐笑道:“张兄,我乍一见张贤侄,还以为是前天夜里在乐游原桥上遇到的一人,呵!那家伙……”
他望着张焕,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却不再说下去。
张焕亦淡淡一笑,他知道韦谔其实已经认出了自己,只是没有点破。
这时,张若镐在旁边插话道:“韦兄可能还不知道,在马鞍岭火烧回纥人军粮之事,其实就是我这十八郎干的,结果被崔家老二夺走了功劳!”
“哼!”韦谔听到一个‘崔’字,他眼睛射出一道深刻的仇恨,“我就说崔家那个只知道玩女人的下流坯怎会做出这种大事,果然是冒功!”
知道张焕才是焚粮事件的功臣,韦谔笑容灿烂,他拉着张焕的手便往府里走。“走!到我书房去,给我好好讲一讲是怎么烧的军粮,这可就是回纥人北撤的主因!”
卷二 京华风云 第四十三章 左相国
“你是说,烧军粮之事,我陇右书院出租车子也有份?”
书房里韦谔眉头紧皱,脸上带着一种疑惑的表情,他昨日特地去了陇右分院,怎么没听说此事?
他是不知道,辛朗他们现在还躲在城外的庄园里,没有机会向院长诉功。
张焕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当时我们一共十八人,爬下悬崖的一共是五人,辛朗和另一名陇右书院出租车子就在其中,不过他们现在还在城外避祸?”
“避祸?”韦谔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张焕就把赵严二人攻击崔雄夸功被官府抓捕,他们又趁夜营救之事掐头去尾简述一遍,最后道:“现在辛朗他们很担心科举受到影响,希望韦世叔能替他们做主!”
“我的子弟谁敢动他们!”
韦谔冷笑一声,他回头对张若镐道:“我韦家被害得家破人亡,我与崔老匹夫的仇恨已不可调解,我已决定,无论如何要阻止他的连任,张兄如果肯助我一臂之力,我韦谔必将后报。”
张若镐微微一笑道:“我如果不想助你就不会登门拜访,不过,要想达成心愿,韦兄还得拿出一样东西来!”
“张兄请直说!”
韦谔一挥手,果断地说道:“只要能阻止崔圆连任,出我心中的恶气,让我拿出什么都行!”
张若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要想扳倒崔圆,须得到裴家的支持,但裴俊是讲求实际之人,所以你必须要让给他所想要的东西。”
说到此,张若镐回头对张焕笑道:“十八郎,你可能猜我说的是什么?”
“右相之位!”张焕脱口而出。
……
离开韦府,二人又去了裴府,和韦家一样,裴氏原本也是河东大族,开元天宝年间,裴宽、裴耀卿、裴遵庆皆显赫一时,安史之乱爆发后,裴氏避祸于剑南,后来回纥军突袭河北,大败河北三镇军队,使河北出现权力真空,时任邺郡刺史的裴遵庆抓住机会,在河北招募三镇残军及流民,建立了十万河北军,这就是裴氏兴起的基础。
现任家主裴俊便是裴遵庆长子,在庆治六年接任家主之位,也同时接任了大唐左相,至今已整整十年。
张若镐的马车在裴府大门前没有停下,而是直接驶过,就在裴府大门处也停着一辆马车,车身宽大华丽,车旁近百名重甲侍卫彰显马车主人尊贵的身份。
“你看见没有?崔圆也开始他的保相行动了。”张若镐一直凝视着那辆马车,他忽然淡淡笑道:“不过也由此可见,崔圆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张焕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了在船上遇到的裴小姐,也不知今天能否再次见到她?
此刻,在裴俊的小会客室,崔圆正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要为侄子崔雄求娶裴家明珠裴莹。
崔圆精力充沛,他有妻妾百人,不过播的种虽多,发芽的却少,至今他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崔贤时任蜀郡长史,在五年前已娶了剑南杨锜的长孙女为妻,也由此将剑南杨氏紧紧绑在崔家的裤腰带上。
所以娶裴俊小女儿裴莹的任务也就落在了崔庆功长子崔雄的身上,崔雄恶名在外,这个崔圆也知道,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门第,崔雄是二弟的嫡长子,只有他才能配得上裴俊的掌上明珠。
用崔雄的另一层深意是要消除他冒功的恶劣后果,韦谔想用救援开阳郡迟缓来发难,他崔圆不怕,一句谨慎用兵便可搪塞过去,谁能保证回纥人不在半路设伏呢?
但崔雄冒功这件节外生枝的事情却让他有些头疼,据说那群士子里面就有不少陇右书院的人,韦谔不可能不借此事做文章,所以为崔雄找一个势力强大的丈人也是极有必要。
对于崔圆的联姻建议裴俊却沉默了。
这并不是因为提得唐突,早在几个月前,崔圆便带崔雄来拜访过他,还让崔雄护送裴莹回邺郡本宗,只是因为崔雄从军而没有成行,不过崔圆当时的用意裴俊却理解了。
今天崔圆正式提出此事,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两相联姻,这牵涉着太多人的利益,他无法痛快答应。
裴俊是个极优雅的男人,年纪不到五十岁,生得面目容长、皮肤白皙,他精于诗歌,尤其沉醉于书法,他的岳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颜真卿,裴俊不仅继承了他书法中方严正大、朴拙雄浑的风格,但又蕴涵有自己特有的灵性。
裴俊的子女颇多,裴莹是他的小女儿,最受他宠爱,她两个月前去陇右游玩,迟迟不归,直到前几日才回来,险些遇到了兵灾,被裴俊狠狠斥责一顿,将她送回邺郡去了。
崔圆见裴俊迟迟没有表态,便呵呵一笑,进一步试探道:“我们那个雄小子是崔家后辈中的楚翘,将来他会继承我二弟的军权,成为一镇大将,本来王昂想将其次女许给雄儿,但那臭小子一心一意想娶小莹为妻,并为此痛改前非,去陇右从军,既然他有这个愿望,我这个做家主的当然要成全他。”
说到此,崔圆瞥了一眼裴俊,见他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便微微一笑道:“裴兄不是对雄儿的过去耿耿于怀吧!”
“任侠放荡、不务正业,谁年轻时不是这样过来的?我裴俊还不至于眼光短浅至此,只是我也有苦衷。”
说到苦衷,裴俊也跟着苦笑一下道:“崔兄也知道我的发妻就是生莹儿时难产而死,当时我曾答应过她,将来莹儿夫婿由她自己挑选,我决不干涉,所以韦谔几次为他长子韦清求娶莹儿,我都婉拒了,理由只有一个,只要莹儿自己愿意,不管是崔雄也好、韦清也好,我都可以答应,崔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呵呵!我也有个宝贝女儿,怎会不明白裴兄的护犊之情?”崔圆他当然明白裴俊的言外之意,在韦、崔的争端上,他将采取中立,谁也不袒护。
这样也好,内阁七人中自己已得其三,裴俊保持中立,再将楚行水争取过来,自己在新年朝会时便能稳占上风,崔圆呵呵一笑,“我就怕裴兄届时见到韦清人才出众,心一热便替女儿做主了。”
裴俊凝视着他缓缓说道:“崔兄难道不相信我吗?”
“那里!那里!我只是开个玩笑。”
崔圆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再提此事,又略略寒暄几句,便告辞而去,就在崔圆的马车渐渐远去之时,张若镐的马车停在了裴府前,不等他的随从上前通报,刚刚送走崔圆的裴俊便闻讯折回。
“张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崔相国刚走,你又接着来!”裴俊瞥了一眼张焕,微微一笑道:“莫非你也是来为子侄向小女求婚不成?”
张若镐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原来崔圆是来求婚的,不过从裴俊的口气中,他似乎并没有答应,也就是自己还有机会。
张若镐急忙拉过张焕笑道:“今天我来是想给左相国介绍一位我张家的后辈,这是我六弟之子,叫做张焕。”
张焕上前深施一礼,“晚辈见过裴世叔!”
裴俊却有些惊讶,他深深地盯了张焕一眼,道:“你就是那个使崔雄有冒功之嫌的张焕张去病么?”
虽然火烧万年县衙、崔圆独女被绑架都和此人有关,但裴俊只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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