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裴明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最后决定了,不可能再改变,他苦苦等了多少年地裴家家主之位终于与他失之交臂。
在写远字时,他的手剧烈抖动起来,他是多么渴望将这个远字改成凯字,但父亲要亲眼过目签字,他只得一咬牙,写下了裴明远三个字。
“父亲,写好了。”他将书信放在父亲地眼前,裴俊看了看,便满意地指了指自己地脖颈,裴明凯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已经没有力气签字了,要用他的密章。
裴明凯立刻从父亲的颈上取下了玉章,重重地在最下面盖上了印,突然,裴明凯的脑海了闪过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印!他的心猛地跳了起来,父亲是用印,不是签字,这里面有漏洞。
“好了,去交给你四叔。”裴俊虚弱地吩咐了一句。
“是!”裴明凯麻木地应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样走出了房间,院子里夜风寒冷,他一下子清醒了,这是一个机会,是他登上家主之位的最后一个机会,但是风险也是巨大的,一旦父亲知道他篡改家主继承书,那等待他地很可能是家族最严厉地处罚,在家庙里被处死。
但是家主继承人啊!他在弟弟们尚在襁褓之时,便懂得了家主的重要,那是所有地人都仰望的尊重,现在又是可以掌控大唐最高权力的一把钥匙,是他以嫡长子的身份盼望了几十年的一枚果实,就在裴明耀荣升家主继承人之时,他也没有放弃去争取这枚本该属于他的果实,而现在,这枚果实已经被宣布不属于他了,可它又离自己这么近,近得唾手可得。
这一瞬间,裴明凯的眼睛里射出了一道极其狠毒的目光,或许这是他三十八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目光,也是唯一一次,他从来都是宽厚的嫡长子,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目光。
就在这时,大管家从门外匆匆跑来,低声道:“大公子,太后来了。”
“我知道了。”
裴明凯没想到太后居然来了,他不由冷冷一笑,来得倒是正是时候。
他立即将家主继承书贴身收了,快步走了出去。
太后崔小芙在十几个侍卫和宦官的陪同下,正焦急地在客堂里等候,忽然见裴明凯从外面进来,便立刻迎上去道:“相国现在怎么样?能说话吗?”
裴明凯摇了摇头,“父亲已服了药睡了。恐怕不能拜见太后,要不太后再等上一个时辰,或许父亲会起夜。”
“这崔小芙脸上显出了难色,现在夜已经深了,她必须要赶在关宫门前赶回去,可是她的事情也很紧急,不能再拖下去了。
裴明凯看在眼里。便对崔小芙道:“或者请太后留一书。臣给父亲看了,再立即答复太后。”
崔小芙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好吧!我写一书,若相国醒来,你要立即禀报于他。”
“请太后放心,臣绝不会耽误国事!”
崔小芙立即写了一封信,内容便是请相国同意张焕立即进军河北,抗击回纥与契丹的联军。写罢,她交给裴明凯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必须要告诉相国。”
裴明凯将太后送出府门。望着太后马车消失在夜色里,他看了看手中的信,眼睛露出了一丝得意的阴笑。
他转身回了内宅,并没有去看父亲,而是先回到自己房间里,颤抖着手写下了另一封家主继承书,当他重重写下了裴明凯三个字时,父子地亲情已经在他心中荡然无存了。
“父亲还没睡吗?”裴明凯低声地问父亲道,声音异常恭敬。
裴俊耗神太多。脸上出现了一抹病态的酡红。这是医生反复叮嘱过的大忌,他微微睁开眼。虚弱地问道:“是太后来了吗?”
裴明凯回头狠狠地瞪了家人一眼,低声斥道:“谁让你们说的!”
几名家人吓得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言,裴明凯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们还不出去!”
几名家人仿佛大赦一般,慌忙跑出去了,此刻,房间里只剩下裴明凯一人,他瞥了一眼父亲的颈下,却吓了一跳,玉章竟不见了,他一转念,立刻明白过来,父亲也在防他一手呢!
他暗暗冷笑一声,自己这才回去多久,父亲也不能动,更不会将这能调动裴家军队的玉章给下人,他忽然想起一事,眼角一扫,果然发现父亲枕下的密盒有动过地痕迹,刚才锁地方向是朝西,现在却是转向南了,他心中狂喜,但脸色却不露声色地道:“父亲大人,请休息吧!”
“太后说什么?”裴俊喘了一口问道。
“太后没、没说什么,只是来探望父亲的病情。”裴明凯说话结结巴巴,明显是想隐瞒什么。
“胡说!”裴俊的声音忽然变大了,脸上的酡红变得异常鲜艳。
“她不会无缘无故而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裴俊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虚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裴明凯忽然扑通!跪了下来,颤声道:“孩儿不敢说!”他的声音很大,外面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裴俊咬着牙,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厉声喝道:“你说,她倒底来做什么?”
“她、她要求父亲同意张焕出兵河北,今天晚上就必须要出兵。”裴明凯地前半句很大,可后半句的声音却陡然变小了。
“为什么?”裴俊一字一句问道,他地眼睛里忽然射出了一种奇异地光芒,这是人之将死的回光反兆之相。
裴明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他心一横,低声而又极其清晰地说道:“父亲,孩儿听到一个消息,二叔在邯郸战败、全军覆没,回纥铁骑已经杀进了我们的本宗地邺郡。”
裴俊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隧起来,如果说人在临死前将看到一个黑洞的话,那么他此时的眼神就深邃得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裴俊的脸色由鲜艳无比的酡红刹时变成了一种死亡地灰色,一抹血缓缓地从他嘴角流下,他慢慢地倒了下去,无声无息地去了。
裴明凯在悲喊地一霎那,却将父亲的密盒悄悄地放进了自己地怀中,动作之迅捷,让人无法相信他竟是一个腿瘸之人。
永安二年二月初二,大唐右相国裴俊在病中猝然逝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余震未消
雨密密地下了一夜,但密雨却拦不住无数骑士的疾驰,铁骑踏入水塘,雨水四溅,将一个将震惊朝野、震惊大唐的消息传到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右相裴俊溘然长逝。÷云∴轩↑阁∴ unХUNе。сò
在风雨飘摇的大唐、在即将国破家亡的时刻,相国的突然逝世无疑更画上了一抹悲剧性的色彩,这必将是一个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是夜,长安城例外的没有关闭坊门,一辆辆马车焦急地驶向宣仁坊,裴府门前已经聚满了马车,无数的护卫在雨中苦苦等待,长子裴明凯神情悲痛地站在门口,一声声关切的问候使他潸然落泪,尤其是四叔裴仕表示接受家主的遗嘱,支持他为新一任家主的表态使他在这寒夜里更倍感温暖。
这时,一辆马车在两百余骑兵的护卫下疾速驶来,裴明凯的心陡然紧张起来,妹妹裴莹来了,虽然她不相干家族内事,但她的态度无疑将是自己能否得到家主之位的关键。
裴莹的马车在台阶前嘎然停下,一名亲兵上前开了车门,只见裴莹满脸泪痕地从车内奔出,父亲的突然去世使她痛彻肺腑,她见到大哥泪流满面地出现在她身旁,再也忍不住,哀叫一声大哥!兄妹俩抱头痛哭。
“父亲为何突然去了。”裴莹略略冷静下来问道,这是一直让她难以接受,上次来看父亲时医生说他虽病危,但只要细心调养未必没有回转的可能,昨天她还请人带话给陇右,希望他们能弄到一点好药,可这一转眼父亲就去了,心细如发的裴莹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是太后。”裴明凯颤抖着手取出了昨晚太后的留书,此刻这封信成了他最有力的挡箭牌,他悔恨交加地道:“我昨晚不该把太后的信给父亲,我胡涂啊!”
裴莹接过信,迅速看了一遍。信的内容竟是事关自己的丈夫,刚刚升起了一苗怒火忽然熄灭了,此刻她变得异常清醒。她将信反复看了三遍。心中疑窦重重,如果仅仅是这一封信父亲还不至于激动到突然逝去的程度,裴莹对父亲了解甚深,以父亲的心性。他必然会追问到底为何要张焕出兵河北,应该是后面地话才是关键。
裴莹忽然警惕地瞥了一眼大哥,“你给父亲说了什么?”
裴明凯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刚要说没什么,旁边却响起一个沉痛的声音。“莹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地时候,大家都很难过,先给家主安排后事吧!”
从门内走出一人,外貌颇似裴俊,正是中书侍郎裴伽,裴伽是裴俊二叔地四子,原任邺郡刺史,去年四月调为京官,他虽然是长辈。但年纪却只比裴明凯大两岁。两人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由于裴佑不在长安,他的职位便是裴家长辈中的最高,这次裴俊去世,就是由他来主持大局。
他见裴莹问得太多,便有些不悦道:“莹儿,现在府中的重要客人很多,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停了一下,他又道:“家主遗书,已任命你大哥为家主继承人,希望你也能全力支持。”
裴莹愕然,她看了一眼大哥,眼帘一垂黯然道:“我要去看父亲。”
她不再多说一眼,直接向内宅去了,裴明凯与裴伽对望一眼,眼里同时流露出了忧虑地神色。
三更时分,在京的内阁大臣以及太后崔小芙都先后赶到了裴府,几人便在裴府的客房里举行了裴俊去世后的第一次秘密会议,协商新相国人选,在三党中,由于张党的张焕和楚行水不在长安,仅崔寓一人,张破天虽出席却无表决权,而相国党中地裴俊去世,裴佑去了河北,卢杞又偏向于张焕,故相国党实际已无人,而人数最齐地太后党,李勉、韦谔、韩再加上崔小芙的意见,整个会议形成了一边倒的架势,提议李勉接任裴俊的右相国之职,但崔寓与卢杞却强烈反对,指出内阁不全下任命相国有害国体,最后双方达成了妥协,由李勉暂代右相国一职,与左相国崔寓共商军国大事。^^
次日一早,朝廷正式发布了相国去世的讣告,并休朝一日以示哀悼,与此同时,裴俊去世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向大唐的各地振飞而去。
洛阳的对峙已经进行了七天,张焕的大军始终驻扎在黄河对岸,没有对洛阳发起一次进攻,而与张焕对峙地崔庆功军队却有两支,一支在西,为李师道六万濮阳军;一支在东,是马大维地八万徐州军,十四万对八万,三支大军呈品字型构架在黄河两岸,李师道军和马大维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等待着一场大战的来临。
二月初,无数匹快马从潼关涌出,天空地鸽子在振翅飞翔,带着长安裴俊去世的消息扑向洛阳战场。
张焕在裴俊去世的第三天便得到了内务司的紧急情报,对裴俊的突逝他也一样感到愕然,但他并没有立即返回京城,京城的稳定并不在于他的返回,权力的交割也并不在于他身在何方,所有的关键就在中原和河北两个战场,安内必先攘外,没有绝对的实力他是无法改变大唐这片天空。
此刻,张焕正站在黄河岸边的一处高岗上凝望着对岸,大河之上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面,阳光照耀下,将数里外的一个黑点承托得各外明显,那里就是李师道军的大营,张焕身后数十名将领在窃窃私语,大多在谈论李师道其人,原李怀光手下大将,长期驻扎濮阳,拥有三万濮阳精兵,后立拥戴韦德庆继承李怀光,在韦德庆死后又投降崔庆功,在击破河东军、伏击河北援军两场战役中战功累累,被封为平海天王、扫北大元帅,是崔庆功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但张焕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黄河对岸的李师道大营上,他的目光却投向了远方更广袤的中原。那里才是崔庆功的软肋。
“都督,我得到消息,灵武一带的黄河已经有解冻的迹像。估计再过几天我们这里也要开始解冻了。届时黄河船只难行,我们为何不先过黄河寻找战机呢?”王思雨已郁闷的数日,他不明白都督为何一直迟迟不战,眼看河水将解冻。若再不渡河就将失去先机,且不说渡河作战将极其被动,而且在凌汛之初根本就无法渡河,王思雨心急如焚,便利用这次赴黄河岸边察看敌情地机会。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张焕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众人,微微笑道:“你们中有谁想到我一直迟迟不过河的原因?”
众人一片鸦雀无声,最后还是王思雨迟疑道:“都督是不是已经命李双鱼和蔺九寒出兵了?”
“你还算没有让我太失望。”
张焕回头又对众人道:“兵法云:遇敌先击弱,也就是说要抓住敌人地弱点,崔庆功地弱点在哪里?这是我们开战之前必须要了解之事,而崔庆功的弱点便是胜利得到太突然,他没有一点准备,不错,他一路打来是势如破竹。但竹破后呢?他留下了一地赤野。中原民众跑的跑、死的死,留下地不足两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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