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韦谔见他过来,冷哼一声,扭头便走了。
楚行水却微微笑道:“我们二人正在商量如何挑老崔述职书里的刺,怎能让你听见?”
崔圆瞥了韦谔背影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道:“韦尚书听信市井流言,硬说我侄子是冒人军功,我听说他今天就想拿此事向我发难,楚兄,难道你也相信吗?”
楚行水耸了耸肩膀,手一摊笑道:“此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管洗耳恭听便是。”
“真是这样吗?”
崔圆见楚行水笑得有些勉强,他淡淡一笑道:“其实此事和楚兄大有关系,在没弄清情况前,我奉劝楚兄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楚行水微微一怔,“崔兄此话是何意?”
崔圆笑了笑,他见身旁无人,便凑到楚行水耳畔低声道:“楚兄不妨去问问张若镐,那个张焕的母亲究竟是何人?”
说罢,崔圆脸上露出一个神秘地笑容,随即仰头哈哈大笑而去,只留下楚行水一脸的疑惑。
……
“咚!咚!咚!”激昂的计时鼓开始响了,入大殿的时间已到,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排成两队,在右相崔圆和左相裴俊的率领下,沿着两条龙尾道昂首上行,而五品以下的官员则静立在丹凤门广场,随时待唤。
百官快步走入含元殿,含元殿是大明宫的主殿,可容纳数千人,气势恢弘,雄踞于龙首原的最高点,从大殿口向外俯视,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让人禁不住生出拥揽万里江山的胸怀。
片刻时间,百官均已站好,他们按三省、六部、五监、九寺的顺序依次排列,三品以上官员均有座位,另外,王公、散官等非职事高官也位列其中,整个大殿济济一堂,足有千人之众。
“皇上驾到!”
随着当值宦官一声高亢的呼喝,钟鼎之声悠扬响起,一队队黑衣执戟侍卫、奉伞宦官、举扇宫娥从侧门依次出列,随后一驾大凤辇缓缓驶入,停在玉阶之上,四名宫娥前后左右将当今天子李系从辇中扶出,只见他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衮龙袍、腰挎鹿卢剑,慢步稳行,端坐在龙榻之上。
“开殿!”
百官一齐躬身行礼,“臣等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免礼,请坐!”李系轻轻摆手,众臣归位,大殿里一片寂静。
“各位爱卿,今天虽然新年大朝,但各部事务繁忙,朕也欲从简行事,下面便请相国宣布人事任命!”
说罢,李系向崔圆点了点头。
“请相国出列……”执礼太监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直传出大殿之外。
崔圆快步走上玉阶,高大的身躯遮住了殿外射入的阳光,在李系身上投下一道重重的阴影,
他取出一本奏折,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自庆治以来,吾皇顺应天意,使天下得以风调雨顺,民心思安、国库丰足,大唐社稷承平久矣!然而胡虏南顾,谋我大唐之心不死,幸得忠臣良将赤心报国、士卒用命,使胡虏无功而返,本相依照皇上圣意已一一记赏,现特宣布如下:
“韦谔率先领军北抗胡虏,特加封为兵部尚书韦谔为太子太傅、开府仪同三司,各官可有异议?”
崔圆一连高喊三遍,无人反对,这个任命就算通过了。
他扫了一眼大殿,又朗声道:“凤翔节度使崔庆功亲率凤翔精锐,全歼南犯之敌,与社稷有大功,特封为征西大元帅、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
崔圆念完,他环视大殿一圈道:“以上职务调动,各官可有异议?”
停息片刻,崔圆又第二次高声道:“以上职务调动,各官可有异议?”
“陛下,臣有异议!”殿中顿时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兵部尚书韦谔一步站出,他向皇帝李系长施一礼,沉声道:“臣不明之处颇多,想请崔相国答疑,望陛下恩准!”
崔圆心中冷冷一笑,果然是他先跳出来。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五十三章 战朝堂(二)
李系平静地望着韦谔,今天的朝会他也是盼望已久,鹤蚌相争,渔翁可能得利否?
“韦尚书请讲!”
韦谔瞥了一眼崔圆,冷冷道:“请问相国,我陇右、朔方、河西共十五万军队抗击回纥十万铁骑,而凤翔军却以五万人追击敌人一万溃逃之军,他的功劳难道反而在我之上吗?如果不是,那为何五十万赏钱中,四十万归彼,四倍于我,这何其不公,难道就因为掌管凤翔军之人也是姓崔吗?”
“韦尚书此言诧异,我凤翔军拿大头是依照朝廷的定制,这和我姓崔又有何关系?”
崔庆功嗤笑一声,从朝班里慢慢走出,他看了看韦谔,不屑一顾道:“我凤翔军共砍下敌首级八千四百余颗,生俘千人,你既口口声声说功大于我,那我问你,你们十五万大军又杀了多少敌人?百余名斥候罢了,分你十万已是照顾了你,还好意思和我争功,亏你现在还是兵部尚书!”
“住嘴!”崔圆向崔庆功怒喝一声,脸阴沈下来,“朝堂之上未得陛下许可,你竟敢随意插话,你可知罪?”
他回身向李系施了一礼歉然道:“臣弟是个粗人、不懂礼仪,请陛下莫怪!”
李系摆了摆手,“朕赐他无罪,继续讲便是。”
这时,韦谔怒极反笑,他手指着崔庆功道:“一派胡言!我陇右、朔方军若不抵抗,回纥十万铁骑顺势南下,你崔庆功敌得住吗?敌人为迫我回援,这才派军绕道偷袭开阳,而你呢?明明半日便可赶到的路程,你却走了两日,任开阳城破,任回纥人屠杀我韦家子弟,你用心之歹毒,更胜回纥人十倍,”
说到这里,韦谔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家破人亡的惨状,恨得眼睛都几乎喷出火来。
崔庆功却呵呵冷笑不止,他取出一本行军司马的军案记录道:“韦尚书的话真让我怀疑你否懂兵,从凤翔到开阳只要半日是不假,难道我就要拼命赶路吗?如果回纥人路上设伏怎么办?如果回纥人的真实意图是想引我出来,然后再绕道偷袭凤翔怎么办?为将者,自然要处处小心,从大局考虑,这是我凤翔军斥候的探察记录,可证明本帅并无虚言,至于韦家子弟不幸被回纥人所杀,崔某也是十分遗憾。”
这时朝堂下已是一片窃窃之声,虽然人人皆知崔氏不救开阳郡是出于私心,但崔氏准备充份,人证物证皆有,相反,韦谔却拿不出证据,仅凭一时激愤指责,实在不足以服人,而且另一个实力派人物张若镐又临时赶回太原,使原本势均力敌的大战出现了一边倒的形势,崔庆功入阁看来大势已定。
“韦尚书走题了。”只见从朝班里走出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正是工部尚书王昂,他上前向李系施一礼道:“陛下,请准臣发言!”
“王爱卿请说!”
王昂慢慢走到台阶前笑道:“相国在问,对他所提的人事任命可有疑义,连陛下也说朝会须从简行事,韦尚书却在争夺封赏、哀怨满腹,完全牛头不对马嘴,韦尚书若对封赏不满,可下来和户部、兵部协商,若确实有功,朝廷再拿出一份就是了,现在相国既提出任命置疑,我可代表大臣们表态,并无疑义!”
“你能代表谁?你只能代表你自己!”韦谔一阵冷笑,他回头盯着崔圆道:“为宰相者,德行须优先,这是公论,我既指责崔庆功心术不正,就是说他没有资格入阁,他公报私仇在先,这可暂且不提,但他却纵子冒人军功,这是为将者大忌,请问,这种无德无行之人如何挤身为宰相?”
崔庆功大怒,他刚要怒喝韦谔,却忽然看见兄长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让自己不要开口,他只得将满腔的怒火硬生生压下,一言不发地站到一旁。
王昂却摇了摇头,轻蔑地望着韦谔道:“韦尚书,你先说人家公报私仇,却没有证据,现在又拿一些捕风捉影的市井流言来发难,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功劳才是,崔雄火烧回纥人军粮,立下不世奇功,这在兵部已有定案,就因为他平时不检言行,所以才有不少人嫉恨他,抛出什么冒功之说,这等连三岁小儿都不信的话,一个堂堂的尚书宰相却信以为真,捧之若金玉,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王尚书说得极是,老臣也是这样认为!”从朝班里站出一个颤巍巍的老者,躬腰拄杖,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就是七大世家中最为低调的剑南杨氏家主杨锜,杨锜是当年杨贵妃的从兄,他娶了武惠妃的女儿太华公主为妻,算是皇亲,今年已经七十岁,时任尚书右仆射,因杨氏是剑南第一大族的缘故,他也挤于身内阁。
和河东张氏一样,杨家的军队也被崔圆夺走,徒剩一空壳,但不同的是,张若镐是和崔圆结仇,而他却是和崔圆结亲,他的长孙女嫁给了崔圆之子崔贤,从此他也变成了崔圆的一条狗。
杨锜自恃老驸马,是李系的长辈,他并不请示,便沙哑着声音道:“韦尚书想必是家族遭难,便迁怒于崔将军,心情可以理解,但朝堂之上谈论的是国事,岂能加入个人私怨,我想除了韦尚书之外,没人会对此事感兴趣?”
他话音刚落,忽然从朝班的左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杨尚书此言不妥,本相就对此事颇有兴趣!”
崔圆一听到此声音,心猛地一沉,瞳孔急剧缩成一条缝,他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裴俊,竟然会在此时发难。
确实是左相裴俊出手了,他虽然借女儿的婚事答应过崔圆,在崔、韦之争中将保持中立,但崔圆绕过内阁联席会议,利用皇上来使崔庆功挤身内阁,这就破坏了当年的七家之盟,使十五年来的势力均衡被破坏,迟早会引发大乱,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但裴俊却一直置身于事外,只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忽然出手,一剑封喉。
只见他慢慢走出来,向李系行了一礼笑道:“要破除流言的最好办法就是公开,既然有人质疑崔小将军冒功,就该把真相公布于天下,否则藏藏掖掖,或不屑一顾,只会让流言长上翅膀,越传越广,坏了崔相国的名声,也坏了朝廷的清誉,这既是相国的私事,更是我大唐的国事,杨阁老、王尚书,你们二人以为如何?”
“说得好!我也以为须将此事澄清,绝不能让崔小将军受委屈。”
楚行水也站了出来,就算张焕的母亲是王母娘娘下凡,他也不能让崔圆破坏了七大世家十五年前达成的协定。
三对三,朝堂上出现了一个极微妙的形势……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五十四章 战朝堂(三)
含元殿上一片寂静,群臣皆默然无语,俨如时光倒流,十年前,也是新年朝会,张破天被崔圆逼迫下台的情景仿佛又重现。
但崔圆不是张破天,他仍有雄厚的实力,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
沉默良久,崔圆终于对天子李系道:“陛下,臣也希望把事情讲清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请陛下恩准!”
李系微微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陛下有旨,宣崔雄觐见!”
“宣崔雄觐见……”
声音渐渐传远,这时崔圆瞥了韦谔一眼,冷冷道:“我将崔雄唤来对质,不知韦尚书的人证,莫要又是道听途说。”
“哼!不仅是人证,我会请出真正的英雄来和崔雄对质。”他快步走到殿下,对一名侍卫低语几句,那侍卫随即迅速离殿而去。
崔圆目光闪烁,所有的人皆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大殿里的气氛变得沉闷无比,一点一滴的时间就这样缓缓过去,仅仅只过去一刻钟,就仿佛熬过了千年万年。
大殿外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顿时来了精神,一名侍卫快步跑进,跪下行礼道:“启禀陛下,崔雄和张焕带到!”
李系看了看崔圆和韦谔,眼里露出一丝极为细小的狡猾神情,一闪而过,他微微笑道:“两位爱卿,现在就开始吗?”
崔圆和韦谔深深地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赐张焕白衣,宣二人觐见!”
……
所谓赐白衣就是大唐皇帝接见没有身份之人的一种恩赐,很快,张焕穿上白衣,缓缓地走上了这座大唐最宏伟的宫殿。
疑惑、轻视、敬佩,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层层大网将他紧紧包裹,但他却目光平静而从容,在无数骄傲而高贵的头颅面前昂首穿行。
在他后面的崔雄也毫不畏惧,雄赳赳地步入大殿,仿佛一只好斗的公鸡在四处寻找对手,眼睛里充满了轻蔑和傲慢之色。
一个清朗的声音、一个嘶哑的声音先后在大殿上响起,“太原民张焕……凤翔军中郎将崔雄……叩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两位平身!”李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他对崔雄还有印像,在去年三月的曲江宴上,他将汾阳郡王郭子仪的孙子打得头破血流。
李系心中暗暗摇头,眼光便落在了张焕的身上,他取过张焕的名碟,随手翻了翻笑道:“原来你是张尚书的侄子。”
张焕点点头,沉声道:“正是!”
这时,旁边的崔庆功已经忍无可忍,他上前一步道:“陛下,既然现在两位当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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