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崔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一闭飞身从桥上跃下,‘扑通!’像一只巨大的秤砣落水,激起了两丈高的水花。
“真是有头无脑的家伙!”
崔雄入水的刹那,他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张焕淡淡的笑声,“如果我先潜不过,你不就不战而胜了吗?”
…………
“有人跳下去了!”
“好像是崔小将军……”
岸上的百官骚动起来,原本井然有序的队列开始乱了,不少人沿着河岸奔跑,企图要透过厚厚的冰盖寻到崔雄的踪迹,但除了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崔圆就站在李系旁边,他面无表情,仿佛跳下河之人和他毫无关系,是的,今天一场朝会带给他太多的意外:两张的破冰和解、裴俊的暗施冷箭、李系的坐收渔利,以上种种都需要他静下心来细细推敲,稍一疏忽,他十年的心血就会赴之东流。
与崔圆的冷漠恰恰相反,崔庆功则像一只被剁了尾巴的猴子,急得在河岸上乱吼乱叫,他命令所有的侍卫都到冰面上去寻找他的儿子,他比谁都清楚,崔雄莫说八百步,恐怕连一百步都潜不下去。
果然,在距丹凤桥约百步处,一名侍卫听到了冰层下传来的微弱的敲击声,“大将军,在这里!他好像不行了。”
崔庆功一愣,他忽然发疯般地夺过侍卫手中的长戟,向冰面猛砸下去,但冰层实在太厚,只砍出了一道道白印子,他急得回头大骂,“混蛋!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众侍卫见势不妙,一起动手开凿冰面,很快便凿开了一个大洞。
一名侍卫跳了下去,片刻之后,他从冰下救上了奄奄一息的崔雄。
“快!快送他去找太医!”崔庆功心急火燎,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地裹在儿子身上。
“崔帅,那张焕还要不要继续?”侍卫首领迟疑一下问道,事情已经很明显,还需要再比下去吗?
“继续!谁准许他可以不跳?”崔庆功脸一沉,他指着刚刚凿开的冰洞,咬牙切齿道:“把这里给我盖上,你们都统统给我上岸!”
这时,百官的交头接耳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张焕的身上,八百步的距离,这简直不可思议,他行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行水忽然想起了崔圆说的话,这个张焕似乎和自己有点什么关系,不知不觉,他也挤到了河边,担忧地向张焕望去。
“陛下,不如停止吧!老臣实在替张焕担心。”崔圆低声对李系建议道。
李系回头看了看他,淡淡一笑道:“若现在停止,是否对崔小将军不公?若他也游不过,那回纥军粮被烧,只能是天意了。”
说罢,他一挥手,冷冷地下令道:“命他开始!”
“陛下命张焕开始!”
张焕深深地吸了口气,在百官的惊呼声中,他高高跃起,仿佛穿林乳燕,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极优美的弧线,无声无息地穿入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这时,几名侍卫找来了一块厚厚的木板,准备将救崔雄的冰洞盖上,但他们刚跑到冰洞旁,正好看见一条黑影迅疾无比地从水下游过,俨如一条觅食鲨鱼,刷地不见了踪影,几个侍卫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他们指着冰洞一齐大叫起来。
听说张焕已经游出百步,岸上的官员们再一次激动起来,他们沿着河边奔跑,企图发现张焕的影子,但谁也找不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柱香已燃过,张焕依然没有半点动静,等候在金雀桥边的张破天也开始有些着急起来,按理张焕应该到了,难道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成?
这时,崔圆偷偷看了一眼李系,见他脸上也出现了掩饰不住的失望,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得意,崔雄过不了,张焕也过不了,那冒功一说也就不成立了,
忽然,在远处滴水桥边传来一片大喊声,“张焕出水了、出水了!”
崔圆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滴水桥,那是比终点金雀桥还要远两百步的地方,也就是说,张焕这一口气,竟潜游了千步远。
随着张焕高举手臂从水中跃起,百官们终于忍不住欢呼起来,这欢呼声里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这欢呼声也昭示了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任何解释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无比,铁的事实就是对真相最好的注脚。
崔圆忽然勃然大怒,指着崔庆功喝道:“看你们凤翔军干的好事,竟然胆敢冒充别人的功劳,实在是罪不可恕,传本相之命,免去崔雄一切军职,终身不得再用;凤翔军行军司马王汉擅自为崔雄表功,应记首罪,判杖毙;崔庆功教子不严,免去其招远县公之爵,罚俸一年。”
这时,李系背着手慢慢走到众人面前,他对崔圆微微笑道:“相国,朕也有一个赏罚,不知可作数?”
崔圆急忙惶恐地说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说的话怎么能不做数?”
“那好,朕就下旨了。”李系一昂首,高声道:“张焕烧毁回纥军粮,致使回纥退兵,有功于社稷,特封为羽林军果毅都尉、昭武校尉,赏钱五百万、绢五百匹;其余五名从人皆赐云骑尉,各赏钱一百万。”
张焕已穿了衣服,他闻旨拜谢道:“臣谢陛下隆恩!”
李系向他微微点头,又瞥了一眼崔庆功,冷冷道:“身为凤翔军主帅,却纵子冒功,罪不可恕,传朕的旨意,免去崔庆功凤翔节度使一职,由河东节度使段秀实接任凤翔节度使,张破天任河东节度使,钦此!”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五十六章 新朋友
‘砰!’地一声巨响,崔庆功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他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深藏不露的狗皇帝,竟敢罢免我的军职,老子看他是活腻了。”
“二弟,你就不能冷静一下吗?”崔圆见崔庆功气得眼睛血红,不由冷冷道:“一个无兵无权的皇帝算什么,要紧的是张破天任河东节度使,两张和解,这才是我们崔家的最大威胁。”
崔圆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天空的阴云,事实上,他并没有将失去凤翔节度使放在心上,只是一个职务而已,只要把军队调回山东,段秀实接手的还是一个虚职,实在犯不着为此事头疼。
关键是他的相位,怎样在六月时将相位保住,这才是重中之重,从这一点来看,今天的朝会倒未必全是坏事,至少它让自己事先探知了对手的虚实,使自己以后的布局更有针对性。
想到此,他微微地笑了笑,回头对崔庆功道:“你连夜赶回凤翔,将凤翔军给我带回山东,你就留在山东掌控军队,把朱希彩换到长安来,知道吗?”
崔庆功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大哥深谋远虑,这么轻而易举便化解了危机,果然是手段非常,他的满腔怒火也随即烟消云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其实河东也并无兵力,大哥为何这么忌讳他们张家?”
“你不懂的!”崔圆有些惆怅地叹道:“其实我一直以为一个世家能否强大,并不在于它掌握了多少兵,也并不在于它家底有多雄厚,关键是人。”
“人?”崔庆功还是有些不解,“大哥,你能否解释明白些?”
崔圆摇了摇头道:“其实你也应该看见,今天张破天抽丝剥茧的厉害,难道你还没领教到?还有那个张焕的不同凡响,难道你也不感到惊讶吗?”
他见崔庆功若有所悟,不由苦笑一声又道:“其实张若镐虽然被我逼走,但这只是因为他是家主,不得不回去,若因此小瞧于他,便大错特错,他的眼光和勇气一直令我佩服,仅从他毅然冒天下之大不惟,废除了嫡子继承制,就让我自愧不如,张家的兴旺,也必将由此而起。”
崔庆功愕然,“大哥,你不会也想用什么庶子吧!”
崔圆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庶子有什么不好,张焕不就是个庶子吗?竟能单枪匹马从冰下潜入敌营烧粮,还有,他居然敢绑架我的女儿,就凭这份胆识,不要说雄儿,就是那些所谓的四大公子,差他也何止十万八千里,所以,我说张家是我们的最大威胁,就是因为有他们三人存在。”
“那大哥准备怎么办?”
崔圆眼中慢慢滚过一道杀机,“还能怎么办?先杀了王烟萝,再让王昂借此发难,出兵河东!”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飞跑的脚步声,一名家人大声禀报,“老爷,从凤翔来的急件!”
崔圆一怔,他心中生出一种不详之感,他立刻拉开门接过了信,随即手忙脚乱地将信拆开,匆匆浏览了一遍。
忽然,崔圆的手、脚以及眼光都僵直了,信从他手中飘然落下,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保田军兵马使杨烈和西凤军兵马使卢千里已在昨夜率本部精锐三万余人擅自离开了凤翔。
……
送走崔庆功,崔圆背着手在后园里慢慢踱步,今天一些零星的片段已经被他渐渐联成一串,段秀实调回凤翔,张破天任河东节度使,三万凤翔军趁夜离开,而且肯定是去了太原,看来张家早有防备,否则事情不会那么巧,应该是张若镐在走之前和李系达成了什么协议。
虽然他嘴上说皇帝并不重要,但那只是安慰崔庆功的话,他心里却很清楚,李系既然已经撕掉了伪装,他后面就将频频出手,若不及时压制他,早晚会酿成大乱。
崔圆沉思良久,终于作出了决定,“张家既然已有兵,那就暂时先放一放,还是先除掉李系!”
天空悄然掉下一片雪花,落在崔圆的鼻子上,他抬头向天上望去,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越来越大,崔圆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看来太后那步棋要用上了。”
“小姐快来看,好大的雪啊!”不远处绣楼上传来几个丫鬟惊喜的叫声。
“那里!那里!快让我看看。”
崔圆有些诧异,这不是女儿的声音,好像也是个年轻的女子,声音很陌生,而且有些咋咋唬唬,这会是谁?
这时老管家快步走来,向他低声禀报道:“老爷,萧侍郎来了,欲求见老爷。”
萧侍郎也就是礼部侍郎萧华,是今年科举的主考,来见自己必然是为今天科举之事。
“带他到我外书房去!”
崔圆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问管家道:“你可知道小姐绣房里是什么人?”
“回老爷,是小姐的一个新朋友,好像是姓林。”
“姓林?”崔圆笑了笑,便不在多问,拾步去前院了,姓林没关系,只要不是姓张就行。
…………
这位姓林的朋友,自然就是太原‘名媛’林平平,看了一会雪,平平觉得没劲,雪看得多了,哪年下雪她不在雪里打滚撒野,倒是崔宁房间里的一些小摆设,她很有兴趣。
“崔宁,这个凤头瓶怎么是银的?”
“那是萨珊银器,是波斯商人带来。”崔宁念念不舍地再看一眼雪,走回屋笑道。
“哦!杀……三银器,这个名字倒也怪,那这个呢?”
平平又拾起几个栩栩如生的小泥人,小泥人造型古怪,皆是凹眼凸面,脸上长满了毛,仿佛猴子一般。
“这是大秦人三彩,他们都是西方人。”崔宁的语气始终轻柔亲切,平平的到来使她心里十分激动,但一向矜持的她却没有将这份激动表现在脸上。
“我知道了!”
平平忽然一拍脑门笑道:“你说的就是碧眼黄毛鸡。”
“碧眼黄毛鸡!”崔宁有些疑惑,“什么叫碧眼黄毛鸡?”
“我在太原见过的,一些西域女人眼睛是蓝的,头发是黄的,胸脯大、屁股大,走起路就像这样子。”
平平学着那些女人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扭走了几步,又“咯咯!咯咯!”叫了两声,她也忍不住地笑道:“这样可不就像只老母鸡么?”
她话没说完,崔宁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哟!真的就是碧眼黄毛鸡。”
她擦了一下眼泪,气喘吁吁道:“平平,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们从小就是这么叫。”林平平见她笑得开心,忽然童心大发,拉起崔宁的手就向楼下跑去。
“平平,你带我去那里?”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
天空的雪下得厚厚密密,几步外便看不见物体,后花园里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晶莹剔透,让人不忍下足,林平平才不管这些,她索性脱了鞋,光着脚在雪地里奔跑。
“崔宁,你把鞋也脱了,可舒服了!”她跑到崔宁旁边,弯腰替她脱鞋。
“不行!不行!”崔宁急向后退,她连连摆手笑道:“你去玩吧!我不能脱鞋。”
“脱鞋算什么,我以前还和张十八把衣服脱掉了在雪地上打滚呢?”
“什么!”崔宁心中突地一跳,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道:“那时你们多大?”
“他九岁、我五岁。”平平弯腰捏起一团雪,远远地向花墙扔去。
崔宁一颗心悄然落下,她抖了抖身上的雪,向后望了一眼,见几个丫鬟婆子都远远地站着,厚密的雪中根本看不清自己,她心中‘砰!砰!’直跳,快速地将鞋袜脱掉,光着脚偷偷地雪地上走了两步,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从脚心传来。
忽然,她只觉脖子一凉,一团雪从她衣领滚入了后背,她的身体都冰得僵直了,林平平不知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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