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眼看要放朝,张焕不觉喉咙痒了起来,便拉住宋廉玉笑道:“我请你喝酒去,也顺便给我讲讲大伙儿的情况。”
宋廉玉面露难色,可又经不住他拖拽,只得跟他去了。
……
两人骑马慢慢向丹凤门走去,宋廉玉想到这半年的变化,他不由有些感慨地说道:“几个月前我们意气风发,皆为自己的远大抱负来到长安,可仅仅半年时间,我们每个人都分道扬飙,你虽然失去科举的机会,却立下了不世之功,一步登天;而我考中了探花郎,吏部选试也是第三名,却只能从最底层做起,一年一年熬资历升迁,不过比起郑胖子和林知愚落榜回乡,我又幸运得多。”
“赵严呢?他又到那里去了?”张焕沉默片刻又问道。
“他!”
宋廉玉苦笑一下道:“说起来确实很滑稽,他父亲只是个小吏,在京中没有什么人情,吏部选试算是勉强通过,本来是放到岭南一个小县做主簿,可他小姨子不知怎的,居然和刑部楚尚书攀上了交情,楚尚书便给吏部打了招呼,赵严一晃身竟做了江都县主簿。”
小姨子?张焕一转念便想过来,是平平,他心里明白,楚行水恐怕还是看在自己的面上,他笑了笑又问道:“那平平呢!她也回蜀郡了吗?”
“没有!她娘要她嫁人,听说她逃到江都去了。”
说到这里,宋廉玉犹豫了一下便低声道:“去病,我已经成亲了。”
“是吗?”张焕十分惊讶,他拍了拍宋廉玉的肩膀笑道:“那恭喜你了,回头我再补你一份贺仪!”
“贺仪就算了吧!”宋廉玉并不太高兴,显得情绪有些低落。
张焕瞥了他一眼,心中略略有些诧异,这时两人已经走出大明宫,来到了丹凤门斜对面的光宅坊,坊门口有不少酒楼,都是做官员的生意。
一般而言,开在官府附近的酒楼生意都不会太好,不过大唐却是例外,喝酒吃饭掏的都是自己腰包,朝廷也不大过问,就算有漏洞可将酒水钱列入公务费,大臣们一般也不屑为之,若被政敌抓住把柄,因此被弹劾丢官那才叫得不偿失。
不过大唐久乱思定,朝廷提倡百官节俭,所以这些酒楼布置得太奢华反倒没有生意,于是,各家酒楼拼命在风雅上做文章,或在楼前挖一弯明月池,再修一座三步小桥;或者在屋后种几簇翠竹,请名士在竹下弹奏清音。
张焕与宋廉玉来到一家叫书香门第的酒楼前,这家酒楼位于最角落,从坊门走进来还有一里地,位置又偏,故官员们也懒得远跑,临近中午,别的酒楼都高客满座,而这家店却只有五、六个小吏坐在大堂吃面,生意显得十分清冷。
见张焕二人有进店的意思,早就瞅准多时的掌柜就仿佛火烧了尾巴一般,旋风似的冲出,用极热情、极卑躬的姿态将两人迎进店来。
张焕进门扫了一圈笑道:“掌柜的,今天的生意怎么比昨天还惨淡?”
“市口不好,怎么会有生意呢?”掌柜唉了一声,连忙将二人请上楼。
“我喜欢这里的清静!”
张焕找了一间靠路边的雅室,他笑了笑,又回头对几个亲兵道:“你们自己去点菜,等会儿我一总结帐。”
两人坐下,店小二先给他们上了酒,张焕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说说看!探花郎娶了何人的女儿?”
提到自己的婚姻,宋廉玉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黯然,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曲江宴那天晚上,光禄寺卿长孙南方找到我,说他的女儿看上了我,愿招我为婿,当时我想长孙也是一个大世家,能得它为后盾也算不错,便头脑一热答应了,成婚后我才知道,长孙南方有十几个女儿,都是招了女婿,而我却是最没背景的一个。”
“老丈人女婿多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张焕见他神色惨淡,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劝道:“男子汉大丈夫靠自己拼搏,只要夫妻恩爱,管她爹娘是干什么的!”
“可是、可是……”宋廉玉连说了两个可是,再也说不下去,他长叹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竟忍不住潸然泪下,“一念错,铸成千古恨,恨啊!”
叹罢,他拎过酒壶一杯一杯喝酒,再也不发一言。
婚姻犹如穿鞋,其中大小宽窄只有穿鞋者自己知晓,张焕见他这般痛苦,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样的女人,心中好奇心大起,不过这是人家夫妻间的私事,自己倒不好多问了。
两人又喝了几杯闷酒,宋廉玉忽然想起一事,便苦笑一声道:“去病现在名满大唐,我岳丈不知从那里得知我俩的关系,便让我今晚请你去赴家宴。”
张焕端起酒杯微微笑道:“是不是你岳丈还有一个女儿没嫁人?”
“是!而且这一次他拿出了嫡女。”
张焕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上了贼船,为何又想将我拉上去?”
宋廉玉连忙摆手道:“我只是传一个话,去不去随你。”
话虽这样说,宋廉玉还是忍不住多嘴道:“其实那长孙依依人倒还可以,你不妨去看一看。”
“此事以后再说吧!”
两人又饮了十几杯,宋廉玉借酒浇愁,终于醉倒在桌上。
“怎么成了亲酒量反而不济了。”张焕笑着推了推他,宋廉玉只含糊地嘟囔了几句,却没有醒来。
张焕见他睡得香甜,推他不动,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将他架扶起来。
‘啪!’宋廉玉的身上掉下本小册子,约巴掌大小,是用麻纸裁小后缝成,张焕将它拾起,见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颇为潦草。
不用翻开,只看了第一页,张焕便忍不住直摇头,上面写着:‘娘子大人在上,为夫昨日犯十桩大罪,特悔过如下:一、中午没有回府,罪不容恕……’最后却又加了一行批注,‘语气不诚恳,恐怕通不过,得重写。’
“你这家伙,到底娶了什么样的娘子,为何连中午也要回去?”
想了半天,张焕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己又喝了几杯酒,便将桌子一推站了起来,“小二,结帐!”
喊了两声,却没有动静,张焕快步走到楼梯口,他探头要再喊,只见大堂里又走进了几人,小二正在毕恭毕敬地招呼他们。
“崔雄!”
张焕忽然惊讶地发现,走在最前面之人竟是年初冒他功劳的崔雄,而旁边一人却是龙武军中郎将朱泚。
眼看他们要走上楼,张焕迅速走回雅室,将门反扣上。
“你怎么带我到此处饮酒,又冷清又没女人,好生不爽,为何不去平康坊?”
“大郎还是要当心一点,这几天家主对你颇为留意,这里位置偏僻,不易被人撞见,晚上我再请你去平康坊。”
“呵呵!还是你想得周到。”脚步声由远而近,渐渐又走远,他们上了三楼,远远又听见崔雄的笑声,“昨天你送我那女人委实不错,多谢了!只是最近我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
卷三 纵横宦海 第八十六章 置新宅
张焕结了帐离开了酒楼,他虽然下午还要当班,不过他是负责大明宫的安全,并没有什么具体事务,行至大明宫时,他开始有些酒意上头,便吩咐手下几句,自己回宿舍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近黄昏,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精神饱满,思路异常清晰,一抬眼,却见门缝里塞进了一份请柬,张焕笑了笑,上前将它拾起来,果然是长孙南方送来的请柬,邀请他今晚到长孙府赴宴。
“将军,楚尚书来了!”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随即一辆马车从窗前驶过,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自从那晚楚行水给他挑明了母亲的身世后,张焕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这倒不是刻意回避,而是楚行水的官衙在皇城,张焕则负责大明宫的安全,正常情况下两人确实难以碰到。
“我下午去大明宫找你,你的手下说你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楚行水笑呵呵走上前,他上下打量一下张焕,关切地问道:“怎么!生病了吗?”
张焕笑着忙施了一礼“多谢世叔关心!我那里生病了,不过是中午多喝了几杯,便躲懒回来睡觉。”
“原来是这样,不知贤侄现在可有空?”
“楚世叔有事找我吗?”
楚行水听他依然叫自己楚世叔,心中苦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贤侄正在找宅子,我手上正好有一处空宅,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恭敬不如从命,楚世叔的心意怎能不领,就是没空也会有空了。”
楚行水大喜,看来张焕颇为识相,自己先前的一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了,“来!贤侄请上我马车,我带你去看房。”
张焕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习惯坐马车,还是骑马吧!”
……
“楚世叔,赵严之事多谢了。”
车帘拉开,楚行水在车内笑道:“赵严之事倒和你没有关系,我是看在平平的面上才答应,我很喜欢她的率真,已收她为义女。”
楚行水竟收平平做了义女,这让张焕倒有些意外,他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二人便进了永嘉坊,沿着兴庆宫高大的黄色宫墙前行。
“就在那里了。”楚行水手指前方一处宅子笑道。
只见宅子紧靠兴庆宫,被一大片绿树浓荫包围,却是白墙黑瓦,显得十分清新雅致,二人上了台阶,早有一个胖胖的管家跑出来迎接,“老爷,府里都收拾好了。”
楚行水点了点头,“你去吧!这里不需你跟着。”
他回头对张焕笑道:“我带你先看看宅子。”
张焕笑着拱了拱手,“那就麻烦世叔了。”
宅子有四进,东西各有两个独院,约三十几间房子,内宅处还有一个颇为精致的小花园。
“这原来是玄宗皇帝赐给李龟年(天宝年间的首席宫廷乐师)的外宅。”
楚行水带着张焕细细参观这处宅子,二人穿过一道被葡萄藤覆盖的长廊,清风里挟着绿叶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长廊尽头是一处小小的鱼池,鱼池里几尾红鱼正悠闲觅食,只是这鱼池设计得异常巧妙,竟然是活水,汩汩地冒出水泡,清澈见底,张焕不觉有些诧异,这活水是从那里来?他抬头向楚行水望去。
楚行水并没有解释,他神秘地笑了笑,推开长廊尽头的一间房门,“这里就是书房,你看看可喜欢?”
书房不大,空空荡荡放置着几排书架,墙上也没有字画,只有一张坐榻,整个房间里呈现出一种刺眼的白色,不过打扫得倒也干净,一尘不染。
“书房倒一般,不过我喜欢窗外的景色。”
张焕笑着慢慢走到窗前,窗外是一堵镂空的花墙,夹墙里种着一株百年老桂,枝繁叶茂,透过墙孔便可看见后花园,花园里绿荫点点,假山亭台小巧玲珑,张焕忽然惊讶地发现,在花园正中的一弯池塘里,一股清泉波涌,在花园绕了一圈,又向南折去。
楚行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他指着那汪泉水笑道:“这栋宅子的精华就是这处清泉,去年春天陆羽曾来此品泉,时逢小雨霏霏,他便赞此处为‘柔风细雨沁心田’,竟一住三日,留下长安第三泉的美誉。”
张焕点点头,欣然笑道:“看泉水方向,可是去了兴庆宫?”
楚行水抚掌笑道:“不错,当年杨贵妃也颇喜欢此水,便将它引入自己的卧房,所以李龟年虽得此宅子,却一天也不敢住。”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张焕,淡淡一笑道:“如何?若你喜欢的话,这宅子便送与你了。”
“喜欢倒是喜欢,只是我怎好接受世叔这么贵重的礼物?”
张焕摇了摇头,“再者如此温柔之乡,我怕把我性情养懒了,还是住在东内苑踏实些,世叔的美意,小侄心领了。”
楚行水见他不肯接受,脸上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你应该知道我并非外人,难道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吗?”
张焕沉默良久,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既然世叔话说到这份上,小侄就受之不恭了。”
……
“府里共有丫鬟杂役十二人,房三十三间,这是名册,只是公子还须另聘一名管家。”
打理这套宅子的管事约五十岁,姓孙,原是楚府的一个小管事,他身材虽胖,但说话做事却也十分精明能干。
孙管事把清册递给张换,他叹了口气,交接完毕就要回楚府了,那关系复杂,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怎能和这里自由自在相比。
“孙管事可愿意留下?”
张焕看出了他的留念,便笑了笑出言挽留他。
“我当然愿留下,只是我身契还在楚家,必须要回去啊!”话虽这样说,但孙管事的心却狂跳起来,陪张焕来看房的可是大老爷,由此可见楚家对他的重视,只要他肯开口,自己这点芝麻小事还不是……
机会难得,孙管事立即翻身跪倒,“小人孙科,愿为公子效力。”
张焕见他颇为伶俐,心中也是喜欢,再者哑叔也不方便做管家,他便摆了摆手笑道:“你就留下吧!过两天,楚府之人自会将你的身契送来。”
“是!”孙管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今天跟了新主人,算是他第二人生的开始,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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