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密密的汗水从韦谔的额头渗出,他的脸色异常惨白,他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若处置不当,他韦谔就将成为历史的罪人,韦家的百年声誉就会毁在自己手上。
“父亲,还有消息。”
韦谔紧紧地盯着那封信,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打开,终于,他哆嗦着手将信打开了,先是一怔,却忽然腿一软,一阵天旋地转,那封信飘然落地,‘朝廷已封张焕为凉州都督兼武威郡刺史。’
“父亲!”韦池一把扶住了他,才使他没有倒下去。
韦谔轻轻将儿子推开,他坐下来,怔怔地望着窗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兵,自己放进来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地对身后的亲兵道:“传我的口令,命韦清放张焕去河西,并告诉路恭嗣,把天宝县划出来给他驻兵,钱粮草料一概不管。他不是要打吐蕃吗?让他问吐蕃人去要。”
‘咚!咚!咚!’巨大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黑压压的大军分成三个方阵,从西、北、南三面向城池靠近,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大地上俨如三块黑色地幔布,慢慢铺陈开来。
大军的脚步声整齐而有节奏,杀气冲天地向城池推进。在三里外慢慢停了下来,十几名将领簇拥着一名白衣人靠近城池,正是韦家的大公子韦清。
他行到距城墙三百步时停下,朗声喊道:“请张焕前来答话。”
北风劲疾。将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入城内,张焕就在城楼之侧,早看见了韦清,他笑了笑便道:“故人来访,焉能失礼?开城门,我去和他叙叙旧。”
城门大开。一箭骑兵飞出,一百余人严密的护卫着张焕在韦清数十步外停下。张焕远远地拱手笑道:“韦贤弟别来无恙乎?”
韦清目光复杂地看着张焕,他变了,从前身上那一丝书卷气已经荡然无存,他的腰挺得笔直,眼光锐利。脸庞削瘦而长满青色地胡刺,浑身充满了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韦清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冷冷地对张焕道:“你曾救我一命。我心中感激,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返回河东,我就放过你。”
张焕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韦贤弟强人所难,河东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韦清低头想了想,又凝视着张焕道:“那还有一条路,你投靠我父亲,我昨晚杀了大石军兵马使,如果你肯投降,我就任命你为大石军兵马使,而且我向你保证,我父亲绝不为难你。”
张焕依然笑着摇了摇头,“韦世叔是什么样的人,愚兄心里很清楚,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
韦清见他不领情,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盯着张焕地眼睛,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一定要夺我韦家的河西吗?”
张焕仰天大笑,忽然他笑声一收,冷冷地对韦清道:“率天之下,莫非王土,张某只知道有大唐的河西,从未听说有过韦家的河西。”
就在这是,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远远大喊:“公子,大事不好!”
他冲到韦清面前,瞥了一眼张焕,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韦清脸色大变,战马向后连退数步,眼睛里流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他忽然一回身指着张焕怒道:“是你去给段秀实报信的?”
张焕微微一笑,“是你们把他忘了,这又怪得了谁?”
“卑鄙!”
韦清白皙地脸庞蓦地胀的通红,他一咬牙道:“我早就猜到你跑到会郡是想把河西军引出来,告诉你,就算我手下全部战死,我也绝不会让他出来。”
“那我们就走着瞧!”
张焕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向城门驰去,韦清盯着他地背影,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张焕,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张焕没有理他,他迅速地回到了城内,城门轰然关上,士兵们开始用巨大青石将城门死死堵住。
进攻的鼓声隆隆地敲响了,朔方军和陇右军从西、南、北三路同时大举压上,黑压压的士兵俨如蚁群,喊着低沉的口号,一队队骑兵穿行其中,飞弩和箭矢密如雨点,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箭网,尤其是一尺长地飞弩,可射出五百余步,力道强劲,将城墙打得‘啪啪!’作响,不断有城砖被击碎,滚落下去,惨叫和哀号声不断地在城上城下响起。
鼓声再次加密,十几架临时搭建的楼车,缓缓地向城墙驶来,一座座移动的房子,每架楼车上都有两百余名士兵,一部分人身披重甲、手握长矛,跃跃欲试,而另一批人则举着钢弩,向城上发箭。
在它们中间是数百架连夜赶制地楼梯,用粗大铁链和皮带捆着,立起来足有十丈高,尽管制作简陋,但胜在庞大的数量。
护城河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失去了防御的作用,手执盾牌的黑色大军漫过冰盖,将一架架简陋的楼梯搭上城墙,士兵们开始如夺食的饿狼般地向上扑去。
城墙之上,天骑营的士兵们训练有素,尽管人数少,但指挥得力,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效的抵抗,楼梯搭上城墙,立刻有刀将冒出的楼梯头劈掉,随即伸出几把钢叉将楼梯叉向一边,动作一气呵成,配合得极为熟练,城墙上早已泼上水,冰冻得溜光滑腻,楼梯一动,竟收不住去势,直挺挺地向城下滑去,空中响起了一串串惨叫声。
对付楼车则用飞弩,又称床弩,箭长一尺,箭头沉重,可以连珠发射,密集的飞弩撞击着楼车,使它们摇摇欲坠,只须几轮箭后,楼车便松散垮塌,车上几百名士兵纷纷坠落,死伤惨重。
这时,敌阵的鼓声忽然变了,不再密集,而是一声一声,沉闷而震人心魄,陇右军和朔方军如潮水般退去,并向左右分开,只见敌阵里出来了三架黑黝黝的怪家伙,体型庞大,竟是用千年大树做成的撞城槌,槌头包着厚重的铁皮,安装在巨大的木架上,下面有木轮,每一根撞城槌都由近百匹马拖拽,两边又各有数百骑兵手举巨盾护卫。
撞城槌滚滚向前,隆隆声响彻云霄,他们的目标是紧闭的大门,吊桥早已在混战中被摧毁,此刻,弓箭停止了射击,战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这三架巨大的撞城槌。
张焕站在西门的城楼之上,在他正前方,一架最庞大的撞城槌正缓缓驶来。
事实上,又很多种办法可以有效阻止撞城槌,比如可以扔下巨石堵住去路;又比如当它撞城时,可以用大石和巨木砸下。
但张焕却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他必须要让陇右军的心中感受到惧意,撞城槌滚动向前,已经越过了护城河的冰面,离城门已不足二十步,槌头上的铁皮闪着幽幽的青光。
就在这时,城上忽然抛下数百只陶瓷大罐,坠地破碎,粘稠的黑色火油流满一地,张焕的弓拉开了,他冷冷一笑,一支火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高高地从城楼上落下,仿佛一朵红色的浪花落入了黑色的海洋,‘轰!’大火冲天而起,火焰飞窜空中,霎时将撞城槌吞没了。
惊恐之极的战马在火中嘶叫,发疯似地挣脱皮带,带着满身的火焰向回奔逃,护卫骑兵从马上摔落,顷刻便被践踏得血肉模糊,城上依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作,忽然,‘轰隆’一声深沉的巨响,仿佛彤云中打响的惊雷,支撑撞城槌的架子垮塌了,硕大撞城槌滚落下地,将几十名未死的士兵砸成肉酱。
退兵的金钟声终于敲响了,刺耳铿锵声传到了城头,城头上顿时一片欢腾之声。
次日,当金色的朝霞映射在高大的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们忽然发现,敌人的军营蓦然消失了,大地上只有皑皑白雪,张焕匆匆赶到城头,他极目远眺,天尽头一片空旷。
突然,一匹战马从远方奔来,在城下停住,马上骑士张弓一箭,将一封信射上城来,有士兵拾起交给张焕,张焕拆开信简单地看了看,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回头对众人道:“韦谔将武威郡的天宝县划给我们驻军。”
他见众人眼中都露出不解的疑惑之色,他微微一笑,“这就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焕大步走到城头,默默地遥望着河西方向,那里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那里也同样是他建功立业的开始,他忽然仰天大笑,韦谔竟然将他张焕放入河西,那河西还会再属于他韦家吗?
卷三 纵横宦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帐篷春色(上)
仁元年十一月,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袭击了河陇地初停,微弱的阳光重新照在这片大地上时,河陇的势力格局已经在暴雪的掩盖下悄然发生了变化。
朔方军的大本营灵武郡已经被段秀实的安北军占领,朔方军撤回到延安郡,而河西地区韦谔迫于强大的舆论,终于放张焕进入河西,并把武威郡最西面的天宝县划给其驻军,张焕当即任命李横秋为会州兵马使,率二千士兵扼守会郡,以为补给基地,自己则亲率三千人向河军进发。
凉州,武德七年时升为中都督府,天宝元年,凉州改名为武威郡,下辖五县,其中盘禾县原属于张掖郡,天宝三年,改名为天宝县,人口二千户,计一万二千余人。
大队人马已经在河西走廊上行了整整六天,厚厚的积雪使他们的行军变得异常艰难,一路都是冰雪的世界,人迹难觅,过了武威郡后,沿路的树木开始多了起来,河网纵横,虽然还是冰雪塞川,但已经可以想象冰雪消融后的绮丽风光。
“都督,那里便是天山,我们土人称它为雪山,绕过雪山,就是天宝县了。”
向导是一个羌人,自称阿旺,年纪约三十岁,但常年的游牧生活使他的皮肤异常粗黑,看起来已恍若五十出头,但为人朴实憨厚,他很有语言天赋,无论汉语、吐蕃语、突厥语,甚至一些河西的土著语言,他都十分精通,河西贫苦。张焕只用每年十贯的钱,便将他雇为自己的专职通译。
阿旺对于张焕地到来并不在意,这些年河西兵来将往,他们这些百姓早已习惯,他关心的是这个年轻的汉族将军能不能像辛云京大将军那样尊重羌人的习俗。
他指着远远的雪山试探地笑道:“那座雪山是我们羌人的守护女神,每年四时我们都要去拜祭。都督若肯敬它,当获羌人之心。”
张焕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逶迤而行地军队。又问向导道:“这几年吐蕃军可有来骚扰?”
阿旺摇了摇头,“听说吐蕃内部斗得厉害,已经三年没有过来了,再者这几年旱灾、蝗灾不断,河西贫瘠,他们来了也没有什么油水。”
阿旺见张焕并不把雪山女神放在心上。心中略略有些失望,眼一瞥。目光却悄悄地落在张将军年轻妻子的身上,他从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甚至连土司的女儿给她提鞋都不配,他心中又忍不住一阵赞叹,‘我地雪山女神啊!你怎么把女儿忘在人间了?’
裴莹穿着一件厚实的火狐皮大衣。皮肤晶莹细嫩,脸上有一抹嫣红,显得娇艳无比。她是第一次来河西,一路景色虽然单调,可是跟在张焕身旁,她却丝毫不觉得烦腻,此时,她正欣赏着路旁延绵百里的玉树琼枝,长安虽也有,怎比得河西壮观。
“莹儿,河西的景色如何?”张焕见她看得专注,不由微笑着问道,自从在会郡城头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破为情侣后,张焕对她的称呼也就自然而然地变了,不过也多了一分烦恼,她和崔宁之间怎么摆得平,虽然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但关键是她们俩谁做正,谁做平?一个是右相之女,一个是左相之女,身后都有两大世家为*山,张焕心中不由苦笑一下,此事以后再说吧!
裴莹回过头轻轻白了张焕一眼,给他说过多少次,在外人面前不能叫自己莹儿,他就是记不住,张焕一下子恍然,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莹见他有认错地表现,便再饶他这一回,她指着远方如同蓝宝石一般的雪峰笑道:“那里可是祁连山?”
旁边阿旺看见她娇艳地笑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马上掉下去,心中暗道:“我的仙女哦!那不是祁连山,那是你的母亲。”
张焕发现了阿旺的反常,见他被裴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心中也不禁有些得意,他微微一笑,便对裴莹道:“我听说天宝县县城就在雪山之下,气候却很温暖,俨如世外桃源,等天暖和了,我再带你来草原上行猎,我们在帐篷里看星空,你可喜欢?”
裴莹却不知想到那里去了,她忽然脸上一阵羞涩,背过脸去不敢看他,旁边地阿旺却忽然多事地替裴莹想到一件要命的事,他连连拍脑门,只觉伤透了脑筋,‘我的神!雪山地女儿怎么能住帐篷,那种臭,那可是亵渎仙女啊!’
就在这时,几名亲兵一齐叫了起来,他们指着前方,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将军,看那!”
张焕凝神向前方望去,只见茫茫的雪地中,一条黑线出现了,足足有十余里长,‘难道是吐蕃骑兵?’这个念头一起,随即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队伍中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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