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
老旧且断了一条腿,用一根绣棍顶着,又在下面垫了两块石头,仿佛一个三条腿的老头拄根拐杖一般,朝廷威仪不在,公堂已成了蜘蛛们的天堂,到处都是蛛网,在张焕想象中,官衙应该威严肃穆,两排衙役执棍而立,上面明镜高悬,下面坐一个七品县令,而眼前的县衙,就仿佛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香火皆无。
“你是谁?”内门处出现一个妇人,年纪不大,约二十五、六岁,长得倒也清秀,还隐隐有一种大家气质,只是身上的衣服颇旧,且面有菜色,看得出也是营养不良,正疑惑地望着张焕。
“王夫人!这就是我们武威郡新任张都督,快来参见。”李县丞急忙上前惶恐地说道,惟恐这个妇人不懂礼仪,得罪了张焕,他又对张焕道:“这就是我们前任王县令的夫人。”
张焕含笑看着她,按常理,接下来的一幕应是这个王夫人‘扑通!’跪倒,然后向前挪两步,抱着自己的腿哀哀痛哭,“求将军救我家老爷!”
不料这个妇人却似乎不为所动,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张焕,哼了一声道:“你就是那个绑架崔相国女儿地张焕?”
张焕猛地吃了一惊,这件事一直很隐秘,她一个小县令的妻子怎么会知道,而且是用一口流利的京城口音,难道她也是什么重臣的女儿吗?
“杨三姐,是你吗?”从后面进来的裴莹忽然认出了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女子难道就是那个风华绝代,以琴音名动京华的杨飞雨吗?
“你是!”这个妇人也一下子认出了裴莹,她的脸上忽然涌出一种羞恶之色,一掉头向内院跑去,裴莹迟疑一下,还是追了上去,“三姐,你等一下。”
张焕一把没抓住裴莹,急令李双鱼跟上去,他此时也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暗暗叹息一声,看来又是一个嫁错郎的不幸女子,但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绑架崔宁之事,这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都督,就是这个王夫人要卖丫鬟筹集路费,我没找到她,原来她还在县城。”
“这个女子床上功夫颇为了得,若都督有意,我可以安排。”
张焕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想当县令就快去办理粮食之事吧!晚上再向我禀报。”
李县丞答应一声,便向外走去。但他刚走到门口。张焕又叫住了他,“这几天若有什么人卖粮或收粮到县里来,要立刻通知我!”
夜里,张焕从军营回到县衙,县衙前面虽破烂,可后宅却收拾得不错,院墙完整。林木茂密。更妙的是还挖了一池碧水,立两座假山。
看来这个王县令倒是颇有几分风雅之人,只可惜来错了地方,被吐蕃人抓走,生死未知。
院子里有五、六间屋子,原本住着王县令一家和几个下人,自从王县令失踪后,王夫人便将两个男仆遣走,只留两个丫鬟和她住在一起。几间屋都空着,裴莹便住了其中一间,最边上两间由几个保护她的亲兵居住。
门虚掩着,张焕轻轻推开门,见裴莹正和王夫人相对而坐,裴莹的眼睛红红地,有一点泪意,听到身后有动静,王夫人回头见是张焕进来,她连忙起身向裴莹告辞。也不和张焕打招呼低着头匆匆去了。
房间里燃着火盆,十分温暖,裴莹收拾了一个下午。一眼看去。已有几分洞房地味道,红色的被被褥、红色地床单、红色地帐帘。满眼都是喜色,甚至在帐帘的背面,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双喜字,张焕的心中好笑,可是又泛起一阵温馨,连天地未拜,交杯酒未喝,她便自做主张成为自己的妻子了。
张焕刚进门,忽然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小丫头,约十三、四岁,也是一脸菜色,但眼睛很大,显得颇为伶俐,估计这就是王夫人的两个丫鬟之一了,她见张焕看她,连忙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礼,“婢女小秋,参见老爷。”
张焕从衣囊中取出一片金叶子,递给她笑道:“这是见面礼,下去吧!”
小丫鬟双手捧过金叶子,她迟疑一下,向裴莹看去,见她向自己点点头,便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慢慢地退下去,还顺手把门关上。
“喂!这位仁兄,又是翻墙头,又是行贿我地丫鬟,想干什么呢?”裴莹叉着腰,气鼓鼓地挡住了张焕地去路,那架势,颇似一个拦路打劫的女强盗。
“翻墙头?”张焕挠了挠后脑勺,“我几时翻你的墙头?”
“没得我同意,就擅自闯进我的新房吗?”
张焕把裴莹搂到自己怀里,在她唇上亲了亲,笑道:“可我怎么觉得这是洞房,不像是闺房啊!而且你既做了人家的小妻子,应该出来迎接才是,怎么反而凶巴巴地拦住去路呢?”
“我这不是在迎接你了吗?”
裴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她玉藕一般洁白的胳膊,她在张焕的下巴下亲了亲,媚笑道:“难道你也要我像世家地女人,在门口跪迎你吗?”
张焕瞥见她白玉般地胳膊,心中一荡,这些天他初历人事,也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裴莹感到了张焕的变化,她脸一红,随即笑吟吟地拉着张焕的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有些得意的道:“这些都是我亲手布置的,看看怎么样?这可是我第一次干活。”
“恩!蛮好的。”张焕敷衍着答道,他显然心不在此,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是伤药,好容易才搞到,来!我要亲自给你上药。”
“多谢你了。”裴莹见他想得周到,心中有些感动,可一转念,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浪子心中何等不堪,她又羞又气,在张焕胸膛上‘砰!砰!’捶了两拳,“你这个坏家伙,我还感激你呢!”
张焕大叫一声,捂着胸应声倒地,可他却捉着裴莹的手,把她也拉倒在床上。
灯灭了,红色的帐帘慢慢放下,柔和清冷的月光下,爱的故事又一次悄悄地上演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里渐渐安静下来,裴莹闭着眼趴在张焕身上,依然沉醉在迷恋之中,张焕嗅着她头上地幽香,轻轻地抚摩她的头发和光滑的脊背,心中对她充满了感激和眷念。
“莹儿?”
“恩!”
“我问你一件事。”
裴莹慢慢睁开了眼睛,“什么事?”
“那个王夫人究竟是什么人?你叫她杨三姐。”
“你问这个做什么?”裴莹调皮地在他胡子上吹了口气,低声笑道:“莫非你看上了她?”
“别胡说!我只是觉得她将来会有用处。”
“唉!你们这些男人,人家这么可怜了,还想利用人家。”
“利用她也就是帮助她,双方都有好处,总比她饿死在天宝县强吧!”
裴莹听他说得有道理,便起身穿了衣服,又替张焕把衣服套上,沉吟一下,她才徐徐道:“她叫杨飞雨,是大理寺少卿杨度之女,因为是庶出,父亲也不重视她,但她琴弹得非常好,渐渐在长安出了名,她父亲便想将她送进宫里,她不愿意,便和教她弹琴的琴师私奔了,几年后琴师被官府抓住打死了,她跳河自尽,结果被天宝县地王县令救下,带到了天宝县,不久王县令地妻子便死了,她被扶正,可惜好景不长,去年王县令被吐蕃人抓走了,估计已经凶多吉少,她又成了寡妇。”
说到这里,裴莹叹了口气,“去病,杨飞雨教我弹过琴,算是我的半个师傅,我们就送她一笔钱,帮助她一下吧!”
“送她一笔钱问题不大,可是她既然已经离开长安几年,她怎么会知道我绑架崔宁之事,我实在不解。”
裴莹也有些迷茫,她思索半天,也想不通此事,张焕看了看她,又继续道:“如果是别地事情,她知道倒也无妨,可我绑架崔宁后,崔圆把这件事保密得很好,知道的人并不多,不用说她,恐怕连她的父亲也不一定知晓,而她离开了京城几年,却很清楚此事,你会想到什么?”
裴莹迟疑一下,“难道她是在骗我?”
“她肯定是在骗你,而且我还怀疑另一件事。”张焕盯着窗外,冷冷一笑道:“我怀疑她其实是吐蕃人的内应,王县令极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才被她灭了口。”
第一百四十章 真假粮商
“张去病,此事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毕竟今天只是第一次事情你也并不清楚,若过早下结论你会先入为主,抱有成见。”
裴莹给张焕端来一杯茶笑道:“再者,人家还专门给你送来茶叶,虽是去年旧茶,总归是人家心意,你可好,谢字没有一个,倒先把人家定了死罪。”
张焕接过茶,轻轻喝了一口笑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证据,她是你的半个师傅,若她想离开河西,给她多少钱由你来决定。”
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一名亲兵在门外报告,“都督!李县丞求见。”
张焕这才想起,自己白天说过让他晚上来禀报,粮食确实是一大问题,虽然眼前不至于陷入困境,但等危机爆发再来考虑,那时就晚了。
“你早些睡吧!我等会儿就回来。”
裴莹虽然舍不得他走,但她也知道,让男人过多沉溺于欲望,未必是好事,自己既然做了他的妻子,就应该帮助他成功,而不是拖他的后腿,她拉住张焕的手,在他胡刺亲了一下,这才赶他去了。
张焕出门,匆匆穿过假山石,走到水池对面,不由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新房,只见橘红色的窗纸映出裴莹的身影,影子正在向自己招手呢!张焕笑了笑,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他刚一掉头,忽然却发现在自己屋子的旁边蹑手蹑脚走出来一个女人,他一下闪到假山后,仔细地盯着她,可不就是那个杨飞雨么?鬼鬼祟祟的,躲在自己屋后干什么?
张焕一直看着她溜回了自己房间,这才冷冷笑了一下,转身来到县衙大堂,他老远便见李县丞背着手在大堂里走来走去,似乎有点不对劲。走近一看,竟发现他半边脸青紫,而另外半边却高高肿起。
李县丞见张焕过来,便低下头上前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都督责罚。”
“我知道了。他们实在不肯把粮食拿出来,也就算了。”
李县丞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这里民风彪悍,不少人以为是凑军粮,拿起刀就要砍。我也没个手下,吃了不少亏。都督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不能──”
张焕知道他是念念不忘那个县令的位子,便笑了笑打断他的话道:“我问你另外一件事,王县令是怎么被吐蕃人抓走,和他一起被抓走的还有多少人?”
李县丞想了一想,便道:“王县令大概也是去年这个时候。我记得那时天气出奇的暖和,我们这里爆发了蝗灾,铺天盖地都是蝗虫。在百姓的要求下,王县令带着一百多人去灭蝗,结果遇到吐蕃人巡哨,抓走了二、三十个,王县令肥胖跑得慢,也被逮走了。”
张焕听不出破绽,不由暗暗忖道:“这倒也奇怪了,难道不是她在中间做鬼?”
他沉吟一下又问道:“今天那王夫人见到我,为何不肯求我去救王县令,好像不在意似地,这又是何缘故?”
李县丞笑了,他见左右无人,便凑近张焕低声道:“那妇人嫁给王县令不过是想洗个清白,回去重新嫁人,王县令已经六十岁的老糟头,又不能人道,她是巴不得死了才好。”
张焕不解,“洗什么清白?”
李县丞微微一笑道:“这王夫人听说从前是京里的名门小姐,喜欢一个琴师,便跟他私奔了,四处流浪卖艺,今年五月到了我们这里,见这里山高皇帝远,便想长住下来过过小日子,可不久那琴师就腻了,要把她卖给青楼,结果她哭闹起来,青楼的人怕出事便告了官,王县令问清她的身份,当即就把那琴师打死,收她做了妾,不到一个月,王县令地糟糠之妻凑趣死了,她自然成了王夫人,现在王县令也没了,至少她就可以体面地回娘家再嫁人,洗掉她跟人私奔的丑事。”
张焕点了点头,看来她并没有骗裴莹,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绑架崔宁之事?这还是一个让他不解的地方,想不出原因,他只得把此事放下,笑了笑便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我会让一队弟兄去森林里碰碰运气,你去找一些有经验的猎户带路,另外,我还要招募匠人,什么手艺、什么匠人都要,管一顿饭,工钱从优,明日到军营去报名,把这两件事办好,我依然说话算话。”
李县丞默然无语,这两件事不废吹灰之力便可办好,他终于明白,张焕其实就是想提拔自己,只不过是想激发自己热忱才出题考验,他一言不发,向张焕深深行了一礼便去了。
次日一早,军营里便热闹起来,数千名闻讯而来的男子把军营大门堵个水泄不通,冬天没有事可做,可吃一顿粗麦饭,又有大把铜钱可赚,这何乐而不为,而且这将军似乎有点傻,什么手艺都要,张三会做陶罐,李四会养马,王五还学过几个月木工,这些都是手艺,大凡不是要饭地男人都会那么一星半点,于是乎,无数的东郭先生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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