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舰哗变






  “谁为那些电报呀,电话呀,专递什么的付钱呀?”舰长有点生气地说,“我们可没有专门的款项给——”

  “我们舰上的福利基金还有一笔结余款呢,舰长。”

  沉默了一会儿,舰长说:“好吧,你如果不怕麻烦,我不反对。我跟你一样希望那些水兵能休上假,不过你要切记,这时候还有别的重要事情也需要做的。去打电报、电话去吧。每回来一个你就可以放一个去休假。”

  “谢谢您,舰长。军官们怎么办呢?”

  “不行,我恐怕军官们只好认倒霉了。我们可以在他们接到调令的时候建议给他们延长假期。舰上的一切都还顺利么?”

  “嘿,这个电令可把咱们的事情弄惨了,舰长。不过我想,我们只要尽快再把一切都弄妥当就行了。”

  “那些新分配的军官都到舰上报到了吗?”

  “已有两个来报到了,舰长——佐根森和杜斯利。”

  “好的,让他们立即开始训练课程。他们必须每天交一份作业,否则不准上岸休假。”

  “嗯,是的,舰长。”

  “好啦。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别不好意思给我打电话。我们是否能安装好那些新的雷达设备啊?”

  “能安装好的,舰长。那件工作已完成一多半了。”

  “噢,好的,那可是这次大修的主要之处。好啦,再见。”

  “再见,舰长。”

  那位通信兵步履笨重地跑了出去,手里捏着一份第一批休假人员的名单和一份由马里克口述的招回他们的手写的电报稿。他从斯蒂尔威尔旁边擦身而过。斯蒂尔威尔双手攥着帽子,走到马里克的办公桌前。

  “对不起,打扰您了,马里克先生。”这位二等准尉声音颤抖地说。“您好,基思先生。”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份皱巴巴的电报交给副舰长。马里克皱着眉头将电报看了一遍,随即递给了威利。

  母病危。医生说将不久于人世。速回。保尔。

  “保尔是我的小弟弟,”这位水兵说,“您认为我可以因急事请假吗,马里克先生?”

  “你的情况有点复杂,斯蒂尔威尔——威利,因急事请假的手续是什么?”

  “不知道。从我担任军纪官以来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杰利贝利知道,马里克先生,”斯蒂尔威尔插嘴说,“我们在瓜达尔时,德·劳奇就请过急事假。他父亲死了——”

  “威利,给船坞的牧师打个电话,问问他有关手续的事儿。”

  牧师不在他的办公室,但他的勤务兵告诉威利说习惯的做法是向该水兵家乡的牧师或当地的红十字会核对一下,以证实病情的严重程度。

  “我们怎样才能与你家乡的牧师取得联系,斯蒂尔威尔?你知道他的通信地址吗?”马里克问道。

  “我不属于任何教会,长官。”

  “哦,那我看就得找红十字会了。威利,发一个电报——”

  “长官,我住的是一个小镇,”斯蒂尔威尔赶紧插嘴说,“我不记得有什么红十字会的办事处——”

  威利仔细看着那水兵说:“红十字会会查到病人的情况的,斯蒂尔威尔,不用担心——”

  “可是等到那时候我母亲可能已经死了。长官,您已经看了我弟弟的电报了,您还需要什么呀?”

  威利说:“斯蒂尔威尔,你走开一会儿,我有话要跟副舰长讲。”

  “是,长官。”那水兵退到房间的另一侧,没精打采地靠在墙上,拇指钩着裤袋,头上的帽子向后仰着,脸上一副闷闷不乐和绝望的神气。

  “那个电报是斯蒂尔威尔指使他弟弟发的,”威利对副舰长说,“他母亲根本没病。他是担心他老婆——她显然是那种让人担心的女人。他一周前没有偷偷地离队已经使我感到意外了。”

  马里克用一只手掌慢慢地揉搓着他的后脑勺。“我知道斯蒂尔威尔老婆的情况。我该怎么做呢?”

  “让他走吧,副舰长。他住在爱达荷州。坐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给他个72小时有效的通行证。舰长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假如他知道了,那份电报可以作个搪塞的借口。”

  “如果舰长发现了,那份电报是帮不了我的忙的,威利。”

  “长官,斯蒂尔威尔也是人。他并没有做任何应该把他像一只野兽似的锁链加身的事情。”

  “我得执行舰长的命令和意图。我太清楚他在这件事情上的用意了。真的,就算斯蒂尔威尔的母亲真的快要死了,奎格舰长都可能不准他回去——”

  “你又不是奎格,先生。”

  马里克咬着嘴唇。“这才是事情的开始。放走斯蒂尔威尔是不对的,戈顿就绝不会这么做。我要是一开头就错了,到头来我就会以错误告终的。”

  威利耸了耸肩膀,“请原谅我同您争论了这么多,副舰长。”

  “真是的,我又没怪你。如果当副舰长的是另一个人,我也会同他争论的。叫斯蒂尔威尔过来吧。”

  那水兵看见威利向他招手,便心慌意乱地慢慢回到办公桌前。“斯蒂尔威尔,”副舰长手摸着电话说,“我要给舰长打电话请示你的事情。”

  “别浪费您的时间了,长官。”斯蒂尔威尔用带着仇恨的语气说。

  “你是希望我以与舰长的意愿相反的方式处理这艘军舰上的事情吗?”那水兵避而不答。马里克脸色苦恼地看了他好大一会儿,“你从这里到家路上得花多长时间?”

  斯蒂尔威尔惊异地张着嘴,结结巴巴地说:“坐飞机,5个小时,长官,最多了,坐汽车么——”

  “72小时对你有用吗?”

  “太感谢您了,长官,我要吻您的脚——”

  “别想那该死的蠢事了。你能向我保证72小时内一定归队吗?”

  “我发誓,长官,我发誓我一定——”

  马里克转身对威利少尉说:“邮件登记本上面那个黄色夹子里有一叠表格。你现在就去打一份72小时的休假条,你看怎么样?咱们不等杰利贝利了。我签署之后他就可以走了。越快越好。”

  威利立即发疯似的噼噼啪啪打了起来,不到3分钟,他就把打好的文件交给了马里克。斯蒂尔威尔茫然地在一旁站着。副舰长签署了文件。“你可曾想过,斯蒂尔威尔,”他说,“你是否按时归来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长官。我要是不能按时回来,我就去死,长官。”

  “走吧。”

  “上帝保佑您,长官。”

  两位军官看着那个水兵连蹦带跳地跑了出去。马里克阴沉着脸,摇了摇头,随即又拿起了工作进度表。威利说:“一位副舰长确实有权做很多很多好事啊。我想这正是这个工作最美好的地方。”

  马里克说:“副舰长的职责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舰长对他的要求。这是管理军舰的惟一方法。可别再向我提出那样的要求了,威利。我再也不会心软了。”他边说边用一枝红铅笔把进度表上的一串方块涂红。

  不幸的是,斯蒂尔威尔并没有在72小时假期结束前回到“凯恩号”,而奎格舰长却回来了。

  威利在清晨6点30分从电话上获悉了这两个令人不快的消息。当时,他正在旅馆里他母亲所住的套房里,因为他是在那里过的夜。杰利贝利打电话给他,先是因为打扰他向他表示道歉,接着说舰长已经回到舰上并要在8点钟集合全体人员。

  “知道了。我会准时到的,”威利睡意仍浓地说,马上又问道:“喂,斯蒂尔威尔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先生。”

  “天啊。”

  威利到达海军船坞时“凯恩号”人数减少了的人员已经在干船坞边上七扭八歪地排成了几行。他站到军官们的队列里,打着哈欠,心里在想要是有时间吃了早饭该多好啊。当马里克同舰长从跳板上走过来时,天上灰色的云团里洒下了几个雨点。队伍没精打采地摆了个立正的样子。奎格刚刮过脸,穿着一件蓝色新雨衣,显得颇为潇洒,然而他的两眼充血,面容浮肿、苍白。

  “好,我不会耽误大家很长时间。”他边说边眯起眼睛扫视着队伍里的人员,并把嗓门提高得盖过了那铆铆钉的叮当声和起重机的轰鸣声。“今天早晨我们的加利福尼亚日光有点潮湿。我只是想要你们知道,我在尽一切努力让你们大家都多少休几天假,尽管大修的时间缩短了。这是碰上倒霉了,不得已的事情。诸位都知道,战争还在继续,我们无法按我们的意愿行事。我要竭力提醒你们大家,千万不要自以为是,擅自离队。切记,休假不是一种权利,而是一种特殊的特权,假如海军要你们一年365天天天都工作,闰年里再额外工作一天,那么,你们也只能照办,别无他妈的任何办法。所以,谁都不会因此而向你们道歉。我说过了,我会尽力而为的,但千万莫开小差,谁都别想。即使你躲到某个煤矿底下,海军也会找到你的,而且他们会把你遣送回‘凯恩号’军舰,即使这艘军舰当时是在印度洋上。因此,我希望你们全都在旧金山玩得快快乐乐,还有——哎,马里克先生,让大家解散吧,免得都淋成了落汤鸡。”

  威利一直看着奎格的脸,看看是否有迹象显示他对斯蒂尔威尔的缺席感到惊奇或不悦:可这位舰长始终是满脸喜悦、心情颇佳的样子。水兵们快步跑回了他们的营地,而军官们散乱地跟着舰长和副舰长到单身军官宿舍开会。威利看见斯蒂尔威尔从一条小街上走了出来,躲避着舰长的视线,连窜带跳地从跳板上跑到值日军官那里报到去了。少尉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想悄悄地把这好消息告诉马里克,可惜副舰长正在同舰长说话。

  军官们聚在单身军官宿舍大厅角落里的一个长沙发周围喝着可口可乐。奎格分发着海军部的任命书。基弗成了火炮指挥官。威利晋升为通讯官。

  威利第一次看了看军官起居舱里那两位新来的军官。佐根森少尉是个高个子大块头,一头卷曲的金发,细长的眼睛上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脸上总是露出一副怀有歉意的微笑。他的背部弯曲得很明显,臀部突起像带着女人的小裙撑。杜斯利少尉是个瘦瘦的粉面小生,面相像个女孩,双手纤长。威利怀疑自从他离开弗纳尔德楼之后,体检已经降低了标准。佐根森少尉的脊柱前突比威利的情况可严重多了,可是,他照样佩带着金光闪闪的军阶条纹。

  “顺便问一句,”奎格忽然对马里克说,“我在集合时怎么没看见我们的朋友斯蒂尔威尔呀?是我没看见吗?我好像就是没看见他。”

  “哎呀,长官——”马里克刚要往下说,但威利快速地插进来说:“斯蒂尔威尔在呢,长官。”

  “你肯定吗?”奎格语气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擅自离队?”

  “哦,长官,集合后不一会儿我看见他在舷梯那儿。”

  “原来是这样。”这位舰长好像相信了。他咕哝着从长沙发上站起身来说:“哼,那他就没有理由集合时迟到呀,他有理由吗,马里克先生?把他写进报告里。”

  威利原以为他已经挽救了那个危局。当马里克说“舰长,我给了斯蒂尔威尔72小时的假”时,他可被吓坏了。

  奎格吃了一惊,一屁股坐回到长沙发上。“你给假了?你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啊,先生?”

  “他收到一个电报说他母亲病得快要死了。”

  “你有没有想过给我打个电话求得我的许可?”

  “我本来是想打的,舰长。”

  “好啊,那你为什么没打呢?你通过红十字会核实过那个电报了吗?”

  “没有,舰长。”

  “为什么没有呢?”

  马里克看着舰长,脸上呆呆的,毫无表情。

  “好吧,咱们就先说说舰上的事情,马里克先生。工作进度表在哪儿?”

  “在我房间里,舰长。”

  威利为马里克也为自己而颤抖。

  奎格在副舰长的房间里发作道:“真该死,史蒂夫,你跟斯蒂尔威尔究竟玩的是什么愚蠢的把戏?”

  “哦,舰长,事情紧急——”

  “紧急,紧急个屁!我命令你给那里的红十字会写信,查明他母亲是否快死了,或者是否真的生病了,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我因为那个小滑头还欠着太平洋海军后勤司令一笔乱账呢。还记得我们割断那根拖绳的事吗?麻烦就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马里克吓了一跳。这可是这位舰长第一次承认那根拖绳是被割断的。)

  “——而那全都是斯蒂尔威尔的过错。只要想一想一个舵手在军舰处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