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出书版) 作者:寒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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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陈轸,也是让他头疼。说实在的,他观察陈轸有些年头了。此人用起来顺手,且似乎总能摸透他的心思,知道他何处痒痒,但在大事上屡犯糊涂,指靠不住。前番听他几次,哪一次都让他心有余悸。先是称王,后是伐秦,再后是结秦伐卫,再后又是……
  魏惠王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更让他头疼的是太子申。若论年龄,太子申已逾而立之年,被正式立为太子也有十几个年头了。然而,十几年来,太子申似乎一直没有长大,什么国事都不愿管,什么心都不愿操,比秦国新君嬴驷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秦国将来真的断送在嬴驷手中,那么,魏国也就可能断送在太子申之手,而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虽说眼下自己身体尚好,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秦孝公的突然驾崩让他真切感受了这种可能。
  魏惠王越想越是睡不着。次日晨起,魏惠王早早起床,二话不说,使毗人传来太子,说要与他共进早膳。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太子申忐忑不安地走进御膳厅,远远望到魏惠王已经候在那儿,趋前叩道:“儿臣叩见父王。”
  魏惠王一反常态,不无慈爱地望着他,微微一笑,指着对面的席位:“申儿,坐吧。”
  因有前面钓鱼之事,太子申本以为要挨父王一顿臭骂,却未料到父王竟然这般慈眉善目地待他,真还有点受宠若惊,迟疑有顷,方才坐下,却不敢擅自提箸。
  魏惠王见他迟迟不动,亲自动手,夹起一只蛋卷,放到太子申碗中:“申儿,尝尝这个。”
  太子申急起箸,将蛋卷塞进口中,嚼也不嚼就一口吞下。也是咽得急了,蛋卷竟然卡在嗓眼里,噎得太子申直伸脖子。毗人看见,赶忙端过一杯清水,太子接过喝下,方将蛋卷强压下去。
  望着太子申的狼狈样儿,惠王扑哧笑道:“申儿,你平日也是这般吃饭的?”
  太子申缓过一气,回个笑道:“回父王的话,儿臣吃得有些急了。”
  “申儿,自今日始,你就与寡人一道用膳吧。”
  太子申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惠王。
  “哦,你不乐意?”
  太子申赶忙以指叩案:“儿臣叩谢父王厚爱。”
  惠王再向他的碗中夹些菜肴,不无慈爱地盯住他道:“申儿,吃吧。”
  看到父王毫无责备之意,太子申这才宽下心来,腼腆一笑,大起胆子夹起一只鸽蛋,轻轻放在惠王面前:“父王,您也请。”
  惠王接过鸽蛋,呵呵笑道:“申儿,你这只鸽蛋,父王吃了。”话音落处,将鸽蛋一口吞下,竟也没有咀嚼,直接咽下肚去。
  太子申心里一酸,眼中盈出泪花。
  “申儿,”惠王递过一只丝绢,“来,擦擦,吃饭要紧。”
  太子申点头,接过手绢,擦干泪花,埋头吃饭。
  父子二人笑语晏晏地用过早膳,又沿后花园的石径信步漫游。毗人远远跟在后面。
  走有一程,惠王问道:“申儿,这些日里你都忙活什么?”
  “回禀父王,儿臣遇到一个奇人,相谈甚笃。”
  “哦,”惠王笑了,“是何奇人,你说予父王听听。”
  “我这说了,只怕父王笑掉牙。”太子申笑道,“此人言论惊世骇俗,譬如什么‘飞矢不动’‘万物皆同’‘连环可解’诸类,儿臣初时甚不明白,与他论辩,可辩来争去,此人竟然自圆其说,且讲得头头是道,让儿臣不得不服呢!”
  “呵呵呵,”惠王乐了,“你说的这人,可是宋国惠子?”
  太子申惊愕:“父王也知此人?”
  “听说过他。”惠王微微点头,“去年此人在齐国稷下学宫与一个名叫公孙龙的人辩证名实,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公孙龙也算是闻名列国的铁嘴,这桩公案自然也就不胫而走,传遍天下了。”
  太子申不可置信地看着惠王:“父王日理万机,竟还熟知百家学问,实让儿臣叹服!”
  “唉,申儿,”惠王长叹一声,“这个家不容易当呀!坐到那把椅子上,寡人不仅要知道柴米油盐,更要熟知百家学问。”又走几步,猛地想起什么,“说起此事,倒是提醒了寡人。惠子经此一辩,也算是天下名士了,此番他来我邦,寡人不能不见一面。申儿,何时见到惠子,你可打声招呼,就说寡人这几日里一定抽个时间,向他讨教名实之论。”
  “儿臣一定转告惠子。”
  “还有一事,”惠王停住步子,望着太子申,“寡人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儿臣恭听。”
  “白相国辞世将近两年,相国之位一直空悬,百官无人节制,内政、外交诸事繁冗,寡人手忙脚乱,深感力不从心。常言说,‘国中不可一日无相’,看来,此言非虚。”
  “父王欲置相国,选出一人就是了。”
  “对于一国来说,选相拜将不是寻常之事,马虎不得啊!”
  “父王想必有了合意人选?”
  “唉,”惠王摇头轻叹,“白相国在时,寡人倒没觉出什么。白相国一走,寡人真还找不到可以替他之人。卬儿屡次推举上大夫陈轸,朱爱卿坚决反对。朱爱卿屡次举荐一个叫公孙衍的,卬儿也是看不顺眼。朱爱卿与卬儿都是寡人倚重之人,如此这般,让寡人难以决断,这想听听你的举荐。”
  “儿臣也曾听人说起这个公孙衍来,据说白相国生前也曾举荐过他,想必此人有些才具吧。”
  “他跟白相国多年,白相国举荐他,自是在所难免。你还听何人提起过他?”
  “一些朝臣。”
  “都是哪些朝臣?”
  “这……”太子申迟疑一下,“儿臣记不清了。不过,儿臣以为,百闻不如一见,公孙衍有无才具,父王何不召来面试?”
  惠王沉思有顷,转身向毗人招手。毗人急走几步,赶上来:“陛下有何吩咐?”
  “你可抽空访察一下公孙衍,试试此人才具。”
  “老奴遵旨!”
  毗人走有几步,太子申喊住他,从袖中摸出那片竹简,递予毗人:“本宫拣到这片竹简,听说是这个公孙衍的。若是见到此人,你可顺手还他。”
  毗人接过一看,陡然一震,点点头,纳入袖中。
  第二章耍心机,庞涓毁兵书
  眠香楼离元亨楼不远,大概只有两箭地,是近两年新立起来的,据说后台很硬,有说是某位公子,有说是当红国戚。
  一身富家公子打扮的公子华摇着羽扇直进大门。
  鸨母远远瞄见,满脸堆笑地起身迎上:“这位爷看起来面生,是第一次来哟!”
  公子华四下瞄几眼,又摇几下羽扇:“听说贵处芬芳满园,本少爷这想饱个眼福,一睹芳菲呢!”
  “爷算是寻对地方了。”鸨母引他走至赏花台,让他坐在一张几案前,击掌道,“姑娘们,迎客!”
  音乐响起。不一会儿,一个白衣女子在前,二十几个花枝招展的标致姑娘在后,从一个方向徐徐走向花台,沿着二楼正面一段挖入式弧形走廊,沿雕栏一溜儿排开,搔首弄姿,各展媚态,眼神儿一道道直勾下来。
  “士子爷,”鸨母指着她们,不无得意道,“这些花花草草,可有哪枝入眼的?”
  公子华瞄去一眼,把手中羽扇“啪”地合起,两眼闭合。
  鸨母摆手,众女子礼貌地弯腰鞠躬,唱声喏,在音乐声中依序退场。
  “这位爷果是眼高!”鸨母朝公子华竖个拇指,再次击掌,朗声道,“有请四香出场!”
  音乐再次响起,四个更加漂亮的妙龄女子踏着节拍,在一个紫衣女子的引领下,从另一个方向徐徐登场。四女皆是素衣淡妆,怀抱琴瑟笛箫,在弧形花台上依序站定,各摆姿势,不无腼腆地看向公子华。
  “士子爷,”鸨母指着四人,“这四位乃春夏秋冬四香,色艺俱佳,名闻安邑,堪称眠香楼里的招牌呢!”
  公子华放眼过去,仔细审视四人,良久,仍无表态。
  “士子爷,”鸨母直看过来,“这四香可有中眼的?”
  “听说还有一香,可否一睹芳容?”
  鸨母摆手,音乐声中,四香回转。
  “看这位爷的眼界,真是行家!”鸨母凑近公子华,压低声音,“我就为爷直点地香了。”
  不待公子华回话,鸨母击掌,朗声吩咐:“爷点名地香,有请地香薰香接客!”
  音乐声再起。
  “这位爷,雅室请!”鸨母笑吟吟地伸手礼让。
  公子华微微点头,起身跟在鸨母后面,缓缓走向二楼,沿走廊步入一处宽敞、奢华的雅室。
  “这位爷请坐!”鸨母礼让公子华坐下,不无殷勤地介绍,“不瞒爷,地香姑娘原是龙门山的里氏公主,数十年前,里氏本为望门,后来家门不幸,日渐破败。公主父母早逝,跟她兄长过活。兄长携带家产离开龙门山投奔安邑,本欲托个熟人谋份差事,不料差事未能谋上,却又欠下元亨楼一屁股赌债。兄长无奈,只好将她高价卖予本楼。地香姑娘品性高洁,寻常男子概不接待,似爷这般人品,奴家看上去觉得有缘,这才喊她!”
  话音落处,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位貌美女子款款进门。公子华抬眼望去,果见此女不同凡俗,身材婀娜,面容娇俏,举止端庄,衣着得体,怀抱一把凤头古琴,一对清澈的大眼分外惹人。
  此女两膝微弯,朝鸨母唱了个喏:“地香见过母亲。”
  “地香,”鸨母指公子华道,“这位爷远道而来,你可好生侍奉!”
  地香姑娘偷眼望去,见公子华果是一表人才,芳心大动,深鞠一躬,声如莺啼:“奴家见过士子爷!”
  此声此香,公子华怦然心动。
  然而,公子华此来非为赏花,而是另有大事,强压心头欲火,转对鸨母道:“地香姑娘果是标致,爷算是开眼界了!”
  看到公子华合上扇子,转过脸去,地香姑娘颇为尴尬,脸色红红地对鸨母道:“母亲,若无他事,地香回房去了。”一个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款款出门去了。
  鸨母目瞪口呆,对公子华嗔道:“我的爷呀,连这样的妙人儿,您也相不中?”
  “听说贵楼还有一香,可有此事?”
  “爷是说天香姑娘?”
  “呵呵呵,”公子华连晃几下扇子,“在你这儿,总也不该藏着掖着吧?”
  “爷果是高雅之人,”鸨母赞叹一句,长叹一声,“唉,只是天香姑娘——”
  公子华脸色微沉:“她怎么了?”
  “不瞒爷,”鸨母迟疑有顷,凑近公子华耳边,压低声音,“天香姑娘是太子爷的人,概不接客。”
  公子华摸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摆在几上:“这点小钱,本少爷买她两个时辰,只要看她几眼,听她说话,总该可以吧!”
  鸨母打开钱袋,见到全是小金块,当下眼珠儿一转,收起钱袋,朗声笑道:“爷就是爷!您在这儿候着,老身亲去请她下来!”
  “不用了。”公子华起身,摆动扇子,“爷正想一睹天香姑娘的闺房,也算不虚此行吧!”
  “是哩!是哩!”鸨母连声笑道,“老身这就引爷上楼,这边请!”
  见过秦使樗里疾,陈轸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场好觉。
  翌日晨起,陈轸久久坐在榻上,又将昨日之事重温一遍,尤其是与魏惠王的见面,将每一个细节又琢磨一番,这才结结实实地伸个懒腰,信步走到院中。
  “主公,您这歇过来了吧?”戚光远远看到,急赶过来,哈腰道。
  “歇过来了。”陈轸又伸一个懒腰,活动一下拳脚,“老戚呀,我正想寻你呢。”
  “小人谨听吩咐!”
  “不瞒你说,眼下这到关键辰光了。此番若是再顶不上,我这一生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主公一定成功!”戚光的语气坚定。
  “咦,你为何这般肯定?”
  “这还有啥讲的?陛下躬身两次扶主公上坐,且让主公坐在白相国的位置上,这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
  “呵呵,”陈轸笑道,“话虽这么说,但雨滴不落到头上,只打雷不算下雨。”
  “听主公话音,是否还有变数?”戚光问道。
  “是啊。”陈轸微微点头,“就是那个公孙衍,你得给我盯牢他,看看都有啥人朝他家的房门里钻。”
  “主公,”戚光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