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出书版) 作者:寒川子
“他——他怎么了?”
“他多喝了几口,仗着酒兴闯到楼上,冲撞几位官家公子不说,又大闹元亨楼,将赌台掀翻在地,被掌柜的使人拿下,说要按江湖规矩,剁去令公子的双手和双足。晚生苦苦哀求不成,到你家中报信,又见门上落锁。晚生左右打听,听说庞师傅在上大夫府上,就急赶过来了!”
庞衡一听,跌坐于地。
戚光呵呵笑道:“庞师傅,您——怎么不走了?”
庞衡思忖有顷,猛地站起身子,死死盯住戚光,一字一顿:“姓戚的,放掉我的涓儿吧!”
戚光冷冷一笑:“庞师傅好无道理!你儿子在元亨楼酗酒犯事,与我戚某并无半点瓜葛,为何要我放掉他?”
庞衡咬牙道:“你的三套王服,庞衡应下了!”
“哦!”戚光嘻嘻一笑,叫道,“来人!”
院门外面闪进一人,哈腰站在一边。戚光扫他一眼:“听说庞师傅的公子在元亨楼犯事了,你打探一下,摸清底细!”
来人答应一声,疾步出去。
戚光转对庞衡揖道:“庞师傅,您肯帮戚某这个大忙,就是戚某的朋友。令公子之事,自然也是戚某之事。庞师傅放心,戚某马上禀报主公,冲主公的薄面,想那林掌柜不敢轻易造次!”
庞衡冷冷应道:“有劳家老了!”
戚光嘿嘿一笑:“庞师傅,戚某为您备下家奴二十名,个个能裁能缝,庞师傅要做什么,只需吩咐他们就是!”转对院中三个汉子,“你们三人听着,从今日始,你们都是庞师傅的下人,庞师傅需要什么,你们就准备什么。若是误下庞师傅的大事,家法侍候!”
三人叩头应喏。罗文在暗中听得真切,得知庞家父子并无大碍,暂时松下一口气,决定不见庞师傅了。
庞衡紧赶慢赶,不出十日,三套王服已经完工,使人去喊戚光。戚光召来罗文,二人赶到小院,果见三套王服逐一悬在衣架上,真的是精美绝伦。戚光赏予每人一块金子,众人谢恩。
庞衡将他的那块金子扔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住戚光:“戚家老,我的涓儿呢?”
戚光赔笑道:“庞师傅,戚某差点忘了,贵公子之事,主公早已打过招呼,林掌柜也还真买面子,贵公子毫发无损,这阵儿想必已经到家了!”
庞衡将目光望向罗文,见罗文点头,抱拳谢道:“谢家老了!家老要的三套服饰均已完工,庞衡告辞了!”说完,转身即走。
“庞师傅留步!”
庞衡顿住步子,不解地望着戚光。
“庞师傅,戚某差点又忘一件大事。是这样,主公见师傅手艺好,有意多留师傅几日,再做几套衣饰!”
庞衡大惊:“戚家老,你——你怎能言而无信?”
“庞师傅,”戚光满脸堆笑,“不是戚某言而无信,实在是师傅的手艺太好了!”从袖中摸出一把金块,“主公说了,绝不亏待师傅,工钱原定六金,因为师傅做得好,外加三金,共是九金。你共做了三套衣服,三九二十七,这儿是二十七金。至于下面的工钱,完工之后另算!”
“我不要你们的工钱,只求你们放我回家!”
戚光脸色一沉:“庞师傅,这样好的生意,你到哪儿寻去?再说,戚某面子薄,主公的面子,你总该赏一点吧!”
庞衡长叹一声,默不作声。
戚光将金币交予罗文,吩咐道:“罗文,你去庞师傅府上一趟,一来看望庞公子,二来将工钱捎给公子,就说庞师傅需迟几日回去!”
罗文接过金子,眼睛望向庞衡。庞衡心里清楚,自己在此私做王服,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思忖有顷,他话中有话地对罗文道:“罗文,见到涓儿,就说我三日之后就回去。万一有啥事儿,他可寻他季叔想办法!”
罗文点点头,径自去了。
魏惠侯兴师伐秦,公子卬催逼粮草。卫、鲁、宋、中山四个小国不敢怠慢,各自备下一万石军粮。粮食准备妥当之后,具体发往何地的诏令却是迟迟不来。四国一时纳闷,各派使臣前往安邑探问。众使到达安邑之后,寻不到上大夫陈轸,只好去找司徒朱威。
事关列国军情,朱威赶忙进宫面见君上。朱威寻过前殿、后殿,宫人皆说君上不在。朱威正自彷徨,迎头遇到毗人,说是君上正在后宫赏鸟。朱威随毗人径到后宫,果见惠侯与夫人正在挑逗石榴树上的一只八哥鸟儿。见朱威远远跪在阶下,惠侯挥手,夫人避入屏风后面。惠侯呵呵笑道:“朱爱卿,你来得正好,寡人让你看件宝贝!”
朱威再次拜过,起身站定。惠侯走前几步,甚是热情地挽着他的手,走至石榴树下,指着小鸟道:“爱卿请看,这只小鸟是义渠君进贡的,乖巧得紧呢!”朝他连嘘两声,小鸟呆望一会儿,张口叫道:“小人叩见大王!”接着是三声磕头,“嘭!嘭!嘭!”
朱威暗吃一惊。义渠君一向依附秦国,秦、魏只要开战,义渠必是出人出马,因而被魏国列为公敌,素无使臣往来。义渠君无缘无故,突然上朝,且送来如此贡物,的确耐人寻味。
惠侯又逗一会儿,扭头问道:“爱卿此来,可有要事?”
朱威禀道:“君上,赵、韩、中山、卫、鲁、宋等国近几日频频来使,说是伐秦的兵马粮草皆已准备就绪,催问君上何时征用?”
魏惠侯反问一句:“依爱卿之见,何时征用为宜?”
“微臣以为,如果伐秦,眼下就可征调!”
魏惠侯略想一下,望着鸟儿道:“爱卿也都看到了,这些年来,秦人今非昔比,不仅是块硬骨头,而且是块大骨头。我们真要硬啃,弄不好就要磕坏牙齿。几日来寡人反复思虑,秦公既已知错,愿意顺从,寡人何不因势利导,使秦人之力为我所用呢?”
尽管朱威心里已经有所准备,惠侯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仍然使他微微吃惊。愣怔有顷,朱威缓缓说道:“君上圣明。不过,微臣仍有一虑,不知当讲否?”
“爱卿请讲!”
朱威扫一眼八哥鸟儿:“君上,秦人单是归服,倒也说得过去。然而,公孙鞅定要再走一步,力劝君上南面称尊,就是做得过了。微臣以为,依公孙鞅为人,秦人此举,抑或别有用心。”
魏惠侯面现不悦之色,别过头去,缓缓说道:“爱卿提醒得是!去吧,你可以回复列国使臣,就说寡人谢过他们了!”
“微臣遵旨!”
朱威刚走,毗人进来禀道:“君上,上将军求见!”
“宣他进来!”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是两名宫人抬着两只木箱走进院子。惠侯正自惊异,公子卬走进来,叩拜于地:“儿臣叩见君父!”
魏惠侯的眼睛紧盯木箱,许久方道:“卬儿,此是何物?”
公子卬再拜:“不过几件衣饰,是儿臣特意孝敬君父的!”
公子卬突然送来衣服,魏惠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公子卬:“衣饰?卬儿你——打开看看!”
公子卬起身,打开一只箱子,指着箱中的王服、王冠、王履之类,轻声奏道:“儿臣比照周天子朝服款式,为君父做了几件衣饰,请君父过目!”
魏惠侯一下子怔在那儿,一会儿看看箱中的衣物,一会儿看看公子卬,似乎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公子卬拿起王服、王冠,又欲说话,魏惠侯脸色突然一变,大喝一声:“放下!”
公子卬吃此一惊,急将衣饰放下,两膝一软,顺势跪在地上。
魏惠侯手指大门:“出去!”
公子卬完全愣了,跪在那儿不知所措。
魏惠侯提高声音,转对毗人:“轰他出去!”
“儿臣告退!”公子卬这也醒悟过来,连拜几拜,仓皇退出。
公子卬两腿发软,惶恐不安地走出宫城,驱车径至上大夫府中,冲陈轸叫道:“你你你——你害我!”
陈轸一时怔了:“上将军,快说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公子卬悔恨交加,“本公子依你所说,将王服献予君父,本想讨个好,不想讨来的却是一顿呵斥!”
陈轸细细问过详情,长吁一气,朝公子卬拱手笑道:“大事成矣,下官恭喜公子了!”
公子卬一愣:“恭喜?”
陈轸笑道:“走,到元亨楼去,下官为公子贺喜!”
这日傍晚,魏惠侯回到寝宫,早有宫女为他卸去衣冠。毗人打个手势,一个执事太监手持铜盘跪在面前,铜盘上排满了众嫔妃的牌子。
魏惠侯看也不看,大手一摆,太监会意,端上盘子迅速退去。魏惠侯在厅中连踱两个来回,转向毗人,若有所思道:“那两只箱子呢?”
毗人恍然明白过来,转身走出。不一会儿,引着几个太监抬着公子卬送来的两只箱子走进来。毗人打开箱子,魏惠侯疾步上前,取出一套王服、王冠、王履,翻来覆去看有许久,连连夸奖:“嗯,选料、做工都算上乘!”
毗人笑道:“君上,何不试穿一下,看看尺寸是否合意?”
魏惠侯不耐烦地用下巴指了一下箱子,毗人会意,拿起王服、王履、王冠,察言观色地侍候惠侯穿戴齐备,引他走至试衣镜前。魏惠侯对镜左右扭身,毗人审看一遍,赞道:“君上,不紧不松,正合适!”
众太监更是连声称好。魏惠侯在镜前又扭几次,喜形于色,连声赞道:“寡人总把卬儿看做粗人,不想他动起心思来,倒也丝丝入扣,哈哈哈!”
惠侯安歇之后,其中一个太监换上便服,悄悄出宫,快马赶至元亨楼,林掌柜急急引他走至楼上一套雅室,但见管弦齐鸣,美女舒臂,公子卬、陈轸正在欣赏齐舞。戚光眼尖,看到两人站在门口,急忙出来,太监冲他耳语一番,匆匆离去。
戚光踅身走至陈轸面前,在他耳边如此这般,陈轸乐呵呵地转对公子卬道:“真让下官说中了!宫里来人说,方才君上试穿王服,连声夸耀上将军您做事细微呢!”
公子卬这也松出一口气,点头赞道:“上大夫谋事,本公子叹服!眼下看来,君父之心算是摸清了,只是——下一步该如何落子,上大夫可有考虑?”
陈轸微微一笑:“下官早已有所安排,过几日就可禀报公子!”
第三章庞涓家破人亡,被逼远走他乡
魏惠侯在宫中试穿王服的事很快就让司徒朱威知道了。朱威使人暗中打探,得知王服一事全系上大夫陈轸、上将军公子卬所为。联想到宫中八哥之语和公孙鞅议和、尊王的所作所为,朱威不寒而栗。他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当下赶往相府。
由于白圭不在,平日里门庭若市的相府显得甚是冷清。朱威径至后院,正在府中代理白圭处理杂务的公孙衍听到脚步声急,出门见是朱威,刚要揖礼,朱威摆手道:“公孙兄,你速去大梁一趟,务请白相国回来!”
公孙衍惊问:“出事了?”
朱威扼要讲述一遍,公孙衍思虑有顷,神色渐渐严峻,长叹一声:“唉,君上真要称王,魏国危矣!”
朱威原只认为不妥,尚未看出危机,听公孙衍这么一说,当下惊道:“公孙兄,此话从何说起?”
“秦人归服是假,与我争夺河西方是其心。周室虽衰,其名仍在。此番孟津之会,君上之所以一呼百应,号令天下,打的无非是尊周的旗号。秦不尊周,君上鼓动天下伐之,诸侯也都响应。结果伐逆之师未动,自己反而成为逆贼,必失天下人心。方今天下,人心向背决定成败,君上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
朱威似乎没听明白,喃喃重复道:“自毁长城?”
“是的。只要失去人心,秦国就会以伐逆之名向我挑战,我也必失道寡助,成为天下公贼!”
朱威听得一身冷汗,急急问道:“公孙兄,可有挽救之法?”
公孙衍摇头道:“君上早有称王之心,又有公子卬、陈轸左右呼应,此事只怕已成定局,难以挽回!”
朱威沉思有顷,坚定地说:“公孙兄,你去大梁一趟,务请白相国回来。我这里抓紧联络百官。只要相国回来,百官有个挑头的,或可促使君上改变初衷!”
公孙衍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事不宜迟,请公孙兄马上动身!”
公孙衍走到马厩,牵出两匹快马,跨上一匹,另一匹放空,朝大梁方向疾驰。
安邑离大梁抄近路也有一千余里,公孙衍日夜赶路,中途换过两匹马,人也实在撑不下去,只好在韩国境内休息两个时辰,于第三日午后,抵达大梁。
大梁的官邸里空无一人。公孙衍几经问询,得知白相国与大梁郡守均在大沟工地,忙又策马赶去。
此时,在大梁东的逢泽附近,大沟最后一段将要贯通。工地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肩挑背扛的民工。
身上沾满泥土的白圭和大梁守丞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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