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出书版) 作者:寒川子
袁豹苦苦哀求:“蓟城危在旦夕,君上龙体欠安,殿下,您要一走,军心必散,蓟城必破啊!”
太子苏脸色乌青,呼地拔出宝剑:“袁豹,你……你敢抗旨吗?”
袁豹脖子一横,冷冷说道:“殿下要杀便杀,末将不当逃兵!”
众甲士一齐跪下,异口同声:“我等誓死不当逃兵,愿从袁将军守卫蓟城,与叛军决一死战!”
太子苏扫一眼众军士,声嘶力竭地吼道:“来人!”
死一般寂静,场上竟无一人应声。
太子苏惊得呆了,握剑之手开始颤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凝视众人:“你……你们……想谋逆吗?”
袁豹朗声回道:“末将不敢!”
众军士亦齐声和道:“我等不敢!”
太子苏本无缚鸡之力,没有众军士护持,自是哪里也走不了。看到众军士如此抗命不从,他真正急了,站在车上正自不知所指,殿外传来马蹄声,姬哙引领一队甲士匆匆进来,看到这个阵势,完全呆了。
太子苏又惊又喜,急道:“哙儿,快来!”
姬哙趋前,缓缓跪下:“儿臣叩见殿下!”
太子苏手指众军士:“这群逆贼公然抗旨,快,下了他们的武器!”
不待姬哙动手,袁豹已将长枪朝前面一扔,叩在地上。众甲士看到,也纷纷将枪放在地上。
姬哙不解地望着太子苏:“这……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西城门、东城门也传来击鼓声。
太子苏不及解释,急道:“哙儿,莫说这个了,快走,开北门,暂去造阳!”
姬哙叩在地上,迟迟没有动身。
太子苏急了,叫道:“哙儿?”
姬哙缓缓说道:“启禀君父,北门走不通了。据儿臣所知,外城八门尽被叛军围死!”
太子苏如闻惊雷,扑通一声跌在车上。
姬哙起身,扫一眼众人:“你们守在这儿干什么?快将物什搬回去!”
众人未及反应,一辆马车在殿外停下,老内臣跳下车来,缓缓走进殿门,扫视一眼,心中已是明白,却不点破,朗声宣道:“殿下,夫人口谕!”
太子苏惊魂未定,下车叩道:“儿臣听旨!”
老内臣一字一顿:“请殿下前往甘棠宫议事!”
老内臣走后,姬雪引领苏秦走往前殿,分宾主坐下。
殿中只有春梅与另外一个贴身宫女。春梅打个眼色,与宫女一道识趣地走到殿门处,远远地守在门口。看到身边并无他人,姬雪的一颗心咚咚狂跳,万语千言竟是堵在嗓子眼,只将两眼久久凝视苏秦。苏秦亦无一语,回以同样热烈的眼神。
二人对视许久,还是姬雪打破沉默,不无感叹地说:“苏子,姬雪万未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你,且在此时!不瞒苏子,这些日来,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燕室内外交困,君上卧榻不起,雪儿……雪儿真是度日如年啊!”
听到姬雪自称雪儿,苏秦心头一颤,全身如同过电一般,不无体贴地小声说道:“公主看起来瘦了。”
“真的吗?”见苏秦也改口称她公主,姬雪也似回到从前,天真一笑,“天哪,雪儿一定难看死了。”
苏秦这也回过神来,扑哧一笑:“难看?公主要是难看,天下还有好看的人吗?”
姬雪也笑起来:“苏子怕是在哄雪儿开心的吧。”
“公主,”苏秦抬起两眼,不无深情地望着姬雪,“苏秦有件心事,这些年来一直记在心头。”
姬雪似已猜出他要说什么,声音轻而颤动:“能说与雪儿听听吗?”
苏秦伸手入怀,摸索有顷,方从贴身内衣里拿出那块丝帕,双手呈予姬雪:“公主,您还记得此物吗?”
姬雪接过,看到丝帕早已泛黄,上面斑斑点点,印满痕迹,原先的香味荡然无存,散发出独特的男人体味。姬雪不无激动地将之捧至唇边,泪水流出。
苏秦缓缓跪下,轻声说道:“公主,这些年来,在失去信心的时候,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在需要力量的时候,在遇到诱惑的时候,苏秦只做一件事,就是掏出这块丝帕。”
姬雪尽力克制自己不哭出来,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请问苏子,不过是个丝帕而已,你为何定要掏出它来?”
苏秦的声音多少有些哽咽:“因为——因为丝帕上面,印着公主的泪痕。”
听闻此言,姬雪再也控制不住,抽动双肩,呜呜抽泣起来。抽有一阵,姬雪突然起身,快步走至内室。不一会儿,姬雪返身回来,怀抱一个锦盒。
姬雪款款走至席前坐下,缓缓说道:“谢苏子看重了。雪儿这里也有一件宝物,请苏子赏鉴。”言讫,将锦盒推至苏秦跟前。
看到如此华美的锦盒,苏秦甚是诧异,望着它一动不动。
姬雪柔声道:“苏子,请打开它。”
苏秦打开锦盒,取出一物,见上面包裹一层又一层的锦缎。苏秦已知它是何物了,拆解锦缎的两手开始颤动。
终于,苏秦从层层锦缎中看到了他当年一刀一刀削出的木剑。在这华丽的锦盒与锦缎的衬托下,在姬雪花一样的容颜与鲜亮的衣饰的衬托下,在宫殿及殿中所有奢华物什的衬托下,这柄木剑显得丑陋不堪,简直是惨不忍睹了。
看有一时,苏秦伏地叩道:“如此丑陋之物,公主不弃也就是了,又何必如此礼遇?”
姬雪缓缓说道:“在雪儿眼里,这座宫殿里真正贵重的,唯有此物了。”又顿一时,声音更缓,“不瞒苏子,上面的每一道刻痕,雪儿都能背诵出来。”
苏秦再拜于地,泣道:“谢公主厚爱。”
姬雪也自埋头哽咽。
好一会儿,姬雪似是陡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轻轻拭去泪水,冲苏秦灿烂一笑:“好了,苏子,既然两件物什于你于我都是宝贝,我们还是各自收起吧。”将丝帕递与苏秦,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用锦缎包起木剑,装入盒中。
苏秦亦收起丝帕,起身坐于自己席位。
姬雪将盒子放在一侧,似是换了个人,微微笑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不瞒苏子,雪儿一眼看到苏子,就知苏子必成大器。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略顿一下,调皮地歪头望着苏秦,“不过,雪儿很想知道一事,苏子的结巴哪儿去了?”
苏秦正襟端坐,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禀公主,进云梦山之后,苏秦的结巴被恩师鬼谷先生相中,将它收走了。”
“真是奇事!”姬雪两眼大睁,“不过,苏子结巴起来,当真好听。不瞒苏子,这些年来,在雪儿耳边回响的总是苏子的结巴声,今日这……突然不结巴了,雪儿真还有点不太适应。”
苏秦扑哧笑道:“既……既然公……公主也相……相……相中苏……苏秦的结……结巴,苏……苏秦这……这就结……结……结巴与你。”
姬雪手指苏秦,笑着学道:“苏……苏……苏……苏子可真……真……真……真逗!”
二人手指对方,开怀畅笑。
笑有一时,姬雪似是想起什么,敛住笑,不无关切地趋身问道:“请问苏子,雨儿可在?”
苏秦抱拳道:“在下正欲禀报公主,雨公主易名玉蝉儿,是在下师姐,随先生在谷中修习医道,已有大成。”
“哦?”姬雪喜极而泣,急问,“雨儿她……快,快说说她。”
苏秦正襟端坐,缓缓道起玉蝉儿,讲她如何修道,如何学有大成,如何守望大雁,对雁弹琴思念姬雪等,听得姬雪泣泪交流。正自伤怀,老内臣回来,在门外咳嗽一声,趋入禀道:“启禀夫人,殿下和蓟城令在外候见。”
姬雪抹去泪水,稳稳心神,缓缓点头:“宣!”
老内臣朗声唱道:“宣殿下、蓟城令觐见!”
一阵紧一阵的战鼓声隐隐传入明光宫里,燕文公听有一时,感觉不对,忽从榻上坐起:“来人!”
宫正急进来道:“臣在!”
“夫人呢?”
“回禀君上,夫人正在甘棠宫与众臣议事!”
燕文公甚是狐疑:“甘棠宫?与众臣议事?所议何事?”
宫正的嘴巴刚张一下,旋即合上。
文公急问:“所议何事,快说!”
宫正跪地叩道:“是宫外之事,夫人恐君上忧心,暂时不让微臣禀报。”
文公心头一沉:“是子鱼来了?”
“是的。”宫正压低声音,“长公子引大军数万打来了,这辰光正在攻城。”
燕文公面色冷凝,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眉宇间现出杀气,侧身下榻,似乎根本没有生病一样:“更衣!”
宫正看到,惊道:“君上!”打个愣怔,转对宫女:“快,为君上更衣!”
甘棠宫前殿里,太子苏、蓟城令褚敏叩伏于地。
尽管是深宫,远处的战鼓声和冲杀声仍然冲破重重障碍,时隐时现地传入殿中。从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判断,叛军随时都可能攻入城中。公子苏面色苍白,苏秦看到,他的两条腿肚儿在不住打颤。
姬雪一脸沉静,似乎外面的所有冲杀声与战鼓声全都与她无关。
姬雪微抬右手,语气平和:“殿下,褚爱卿,免礼了。”指着旁边早已放好的席位,“坐吧。”
太子苏、蓟城令谢过,起身坐下。
姬雪望一眼苏秦,见他点头,缓缓地将脸转向蓟城令,轻启朱唇,语气不急不缓:“本宫为一介女流,依惯例不得干政。然而,国难当头,君上龙体欠安,殿下——”斜倪太子苏一眼,“殿下顾念骨血情义,难以独断,本宫只好行无奈之举,召集两位前来,在此共商大计!褚爱卿,你且说说大体情势。”
姬雪超乎寻常的镇静与得体的应对,莫说是太子苏与褚敏,纵使苏秦,也被她震撼了,冲她微微点头。
褚敏拱手道:“回禀夫人,据微臣所知,武阳叛军集三万之众,攻城器械一应俱备,配有塔楼、连弩,来势凶猛!”
太子苏越发忙乱,颤声问道:“不是说只……只有两万人吗?”
“回禀殿下,”褚敏转对太子苏,“叛军原有二万众,近日又将武阳周边数邑可征男丁强行征调,因而多出万余。”
姬雪心头微震,目视苏秦,见他两眼微闭,似听非听,似乎这些不过是数字而已。
南门外传来更紧的鼓声和冲杀声。
太子苏本能地一颤,望向姬雪:“母后,叛军是……是……是否已经打进来了?”
姬雪没有理睬他,将视线转向褚敏。
褚敏应道:“回殿下的话,微臣已经摸清,叛军擂鼓并非真要攻城,不过是虚张声势,惊扰军心。”
姬雪怔道:“此是为何?”
“回夫人的话,据微臣探明,蓟城之内尚有叛军数百,约于午夜三更袭击东门,与城外叛军里应外合。眼下叛军佯攻南、北、西三门,唯独不攻东门,其意在此。”
姬雪一惊,目视苏秦,见他仍旧安然自若。
姬雪轻声问道:“苏子?”
苏秦睁开眼睛,望向褚敏:“请问将军,城内共有多少守军?”
“回苏子的话,”褚敏拱手道,“城中原有守军两万,月前因防御赵人,子之将军抽走一万有余,现有守军不足八千。另有宫卫三千,不属末将调度。”
苏秦点头道:“假若调拨两千宫卫交由将军,将军能否守城三日?”
褚敏显然未弄明白,迟疑有顷:“这——”
苏秦略显惊疑:“听将军之意,难道守不住三日?”
“不不不,”褚敏急道,“若守三十日,末将不敢担保。若是只守三日,末将敢立军令状!”
“苏子,”太子苏神色惊恐,“可……三日之后,我们……我们又该如何?”
苏秦冲他微微抱拳:“殿下放心,苏秦断定,三日之内,叛军必溃!”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不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射向苏秦。
褚敏半信半疑,直盯苏秦:“苏子是说,三日之内,叛军必溃?”
“正是!”苏秦的语气异常肯定。
太子苏急问:“叛军为何必溃?”
不及苏秦回答,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因为有寡人的六万大军!”
众人皆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见燕文公在宫正搀扶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如一棵千年老松一般傲然挺立。
众人急急起身,叩拜于地。
燕文公此时病态全无,甩开宫正,大步走来,在主位上坐下,摊开手道:“夫人,诸位爱卿,请坐。”
众人谢过,各自起身落座。
燕文公看一眼太子苏、褚敏,缓缓说道:“太子,褚爱卿,你们去吧,蓟城守备,都在等着你们呢!诏告将士们,就说寡人有旨,谁也不许后退一步!”
二人领命,起身告退。
看到他们走远,文公转过身子,冲苏秦拱手道:“你是苏子吧?寡人本与夫人讲妥,约苏子榻前求教,”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