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重生] 空明传烽录 作者:公子易(历史)
赤”之称。舒尔哈齐少年时候助哥哥打天下,吃尽了苦头,到得大业将成,兄弟两个却分道扬镳起来,舒尔哈齐受哥哥排挤,渐渐萌发了拥明自重、借明自立之心,数番瞒着先汗往北京去朝觐,还受了明国甚么夷人都督的封号。后来更变本加厉,率领本部兵离开赫图阿拉,公开与其先汗决裂。先汗大怒,抄了他的家产,杀了他的两个儿子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舒尔哈齐无奈,只得灰溜溜地回来求先汗宽恕,就此给囚禁至死,再也没见过呼玛尔窝集山的太阳。
舒尔哈齐留下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济尔哈朗,早在数年前已经死在阵前;另一个便是这阿敏。虽然当年争夺汗位时候他挑明了立场拥护自己,而自己即位之后也投桃报李,将整个镶蓝旗交了给他,可是既有当年父亲的前科在,先汗于他又有杀父之仇,谁敢担保他不会心存反意?
可要就此说他自告奋勇地断后就是必反,那也太过小心多疑了。毕竟同是爱新觉罗氏子孙,降了明朝,于他有甚么好处?范文程瞧出皇太极满心疑惑,微微一笑,道:“先前文程也想不到这里,可是大汗出兵之后,约莫与林丹交锋的时候,有一个人忽然前来见我,说是阿敏约他里应外合,一齐造反,投了明国去。这人左思右想数日,不敢隐瞒,是以前来报我。”
皇太极大惊,捉住范文程双肩,喝问道:“谁?是谁?”范文程双手一拍,叫道:“贝勒爷请进来!”帐门应声挑起,一人低头钻了进来,正是多尔衮。皇太极大大惊诧,这个小贝勒一向唯自己马首是瞻,阿敏怎么会去拉拢起他来?
还没容他多想,多尔衮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他双足,泣不成声的道:“多尔衮胆小怕事,知道了阿敏的逆行,却没早来禀报大汗,死罪,死罪!”皇太极眼见他如此,也就不好再为已甚,伸手扶起他来。多尔衮连连叩头,道:“大汗不饶恕多尔衮,多尔衮决不起来!”说着竟嗖地一声拔出了腰刀,横在颈上,大声道:“大汗不肯饶恕,多尔衮只有一死以明心志了!”
皇太极连忙夺下刀来,拉着他手亲亲热热的道:“咱们兄弟怎么说起这等话来?你忠心耿耿,哥哥向来心知肚明,只要你往后仍然这般效忠于我,大汗决不会不顾手足之情。”他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暗暗提防这个小弟弟。须知多尔衮乃是先汗生前最宠爱的一个妃子乌拉纳喇氏阿巴亥所出,先汗爱屋及乌,对他也青眼有加,竟有传言说大汗临终之时,召见阿巴亥,便是要将汗位传与多尔衮。皇太极自然也听到了这传言,是以即位之后,便矫先汗遗诏,迫令阿巴亥自杀殉葬了。
往后的日子里,这个年方十五岁便给自己任命做了固山贝勒的多尔衮,对自己表现得忠心不贰,在战场上又聪明敢战,还得了“墨尔根戴青”的赐号。表面瞧起来,他是不曾把生母被害这一笔帐算在自己头上的,可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如今的表现是不是委曲求全,韬光养晦?若真如此,那么这个年纪轻轻的多尔衮,可是比代善、莽古尔泰都难对付的一块绊脚石。
皇太极想着这些陈年旧事,沉思不已。范文程在旁道:“文程闻得阿敏有作乱之心,便紧急筹谋对策。罗顺所部前日与我大军一战,兵力损耗几近殆尽,倘若此时再战,定可一鼓而破。现下天尚未亮,我若趁夜而走,金国奇不明究里,必不敢追,待到明日天亮,明军行军远远不如我,也就追赶不上了。我大兵一旦越城而出,到了蒙古境内,便有归顺诸部为我供给粮秣、补充兵员,那时正如鱼归大海,鸟入长空,再无可惧。”皇太极连连点头,恰好此时各部已经预备妥当,当下一声号令,三军摸黑奔北方行军。
金国奇手下探得了后金兵动向,一则天黑,二则先前得过桓震明令,说是两造正在谈和,也不敢轻易追击,只由得五万多人夺路而去。
话分两头,却说阿敏望得皇太极远去,当即下令停战。后金兵不明所以,只知道主帅叫停手,一个个住了刀兵,望着阿敏。林丹见状,也喝令部下暂且鸣金收兵。阿敏策马上前,大声叫道:“我要见桓老大人!”林丹与身后一人互望一眼,那人策马自坡上急奔而下,到得后金阵前,控缰而立,笑道:“桓大人并不曾来。”阿敏摇头道:“我不信。我分明见你阵中打了桓字旗号,何以他却不在?”忽然凝神望着黄杰,端详许久,蓦然惊呼道:“你……你是那姓黄的汉人!”那人笑道:“正是在下,二贝勒久违了。”
这人正是黄杰。那日桓震向周延儒献暗渡陈仓之计,却密地里遣黄杰抢在周延儒的使者头里赶到林丹大营,先与林丹立下密约。林丹审时度势,但觉多傍桓震一株大树并无坏处,于黄杰提出的数条一一答应下来。此次皇太极偷袭,黄杰照着桓震的吩咐,先行教会了林丹部下蒙古兵几句简单汉话,叫他们在两军对阵之际呼喊出来;又打出桓震旗号以为疑兵,果然骗得皇太极军心浮动。可是阿敏竟然会临阵倒戈背叛了皇太极,这却是桓震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好事。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四十五回
黄杰想了一想,道:“桓大人果不曾来,事已至此,我又何必瞒二贝勒?你想会他不难,且令手下尽皆抛了兵刃就缚,我自引你往密云去拜见。”阿敏叹了口气,道:“女真人向来不投降。我今日罢兵,只是要与你桓大人谈和。你若定要迫我缴械,我宁可率部死战至最后一卒,决不令你称心如意。”黄杰面露难色,想了一想,道:“兹事体大,在下却做不得主。还有一个法子,请二贝勒将部下尽皆留下,交由林丹汗暂且统领,孤身随我往密云去。否则此事免议。”
阿敏权衡半晌,只觉已然叛了皇太极,倘若不能同桓震谈和,就算打赢了回去,早晚也是死路一条。自己父亲当年的遭遇,他至今仍然耿耿于怀,无时或忘。一咬牙,点头道:“就依你。我留下儿子爱尔礼带领部队。”林丹闻言,冷哼了一声,碍着黄杰在此不曾发作,心下却暗暗盘算,阿敏去后如何整治爱尔礼与他的七千精兵。
桓震不久收到黄杰传来战报,听说阿敏反水,一时又惊又喜,惊的是全没想到阿敏竟会做出这等事来,这一下自己的全盘计划就要再作修改;喜的是看起来后金内部非但如自己所想并非铁板一块,并且还是矛盾重重,只要善加利用,各个击破并不是不可能的。以前他要黄杰诈降过去,无非也是存了这个念头,只可惜给范文程阴错阳差的一搅和,精心安排的内线全没派上用场。
除此而外,还有三分不知所措,阿敏这一来,讲明了要撇开皇太极,单独与大明议和,这等大事不上报周延儒是不可能的,而周延儒会有甚么样的反应,以后能不能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实施,那都是未知之数。现在的桓震,深刻感觉到朝里有人好做官这句话的正确性。虽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把持朝政,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是凭他桓震的出身、资历,现在做到一个正四品都御史,在重文轻武、重科举轻实践的明朝来说,已经是破天荒的稀奇事,要想更进一步,除非自己能推翻了这个文官政治的朝廷,又或者朝里有人做他的奥援。
前者桓震自问做不到,也不想去做。眼下以他的身份,要得士大夫的赞同,那是痴心妄想;而要建立一个农民朝廷,这些山野之人又不是那么好驾驭的。何况农民政权的弊端,他作为一个后世人早已经心知肚明,虽然眼前有利于大权独掌,可是流毒深远,贻害无穷。他宁可不掌权、不专政,也不愿建立一个这般的政府去祸害子孙。说他是改良主义也罢,是投降主义也罢,是封建愚忠也罢,总之打从他坚定了挽救大明的信念那一刻起,便已经在心里完全将农民战争这一条道路否决掉了。
说归这么说,可是以后的路究竟要怎么走法,连他自己也不能有一个清晰的想法。在这个小农社会里发展资本主义制度么?那简直比牡牛生犊、牝鸡司晨还要难,桓震知道自己不是神仙,没法子让一群连蒸汽机都没有见过的农民明白甚么叫做立宪,甚么叫做民主;去建立一个**农民政党,更是天方夜谭。小农的无知愚昧同领导者的故意怂恿结合在一起,无疑便是整个民族的灾难。
就小处说,眼下不论朝廷,还是边疆,都是各派系的势力错综复杂:朝中温体仁摆明了要做周公,福王又在一旁觊觎皇位;辽东各部本来都以袁崇焕为精神支柱,现在袁崇焕不知下落,他一日不现身,那就如同一颗不定时炸弹一般,随时可以炸自己一个粉身碎骨。就算天如人愿,他已经死了,辽东转又变成四总兵鼎立的格局,四人之中自己根基资历都是最浅,象祖大寿这样的世代将门,在军中关系盘根错节,让他怎么驾驭得住?眼看着皇太极即将被赶出关外,只要一签订了盟约,自己就可以着手慢慢培养辽东的实力准备决战,可是一个一个新的问题又都接踵而来,搞得他夜不安枕。
桓震深深叹一口气,终于觉得一个人想改变历史的努力仍旧是那么徒劳而可笑,可是现在皇太极已经显露败势,崇祯也北狩去了,历史分明已经与原先分道扬镳,走向另一途去,焉知将来不会发生更大的变化?只是这变化并不能如自己之意左右,恰恰相反,他桓震,连同整个辽部,都已经被卷入这历史的洪流之中,身不由己了。
他忽然极想见一见耿如杞,亲口问他当日何以毫不眨眼地便了断了自己的性命?难道他早已看穿了这个混乱的世界,觉得生无可恋了么?
他甩一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袋里赶了出去,大声唤亲兵来,要带黄杰遣来的马弁去见周延儒。周延儒听他陈明事情缘由,愣了半晌,忽然问道:“以桓总兵之见,允还是不允?”桓震暗骂他这头狐狸,明明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却非要将这担子推到自己的肩上来。到时成则是他的功劳,若有甚么差池,黑锅自然是自己替他背了。
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拂逆他意,当下故作苦思不解之状,想了许久,方摇头道:“下官是一介武夫,只会带兵打仗,这等朝廷大事,还是大人拿主意的是。”周延儒呵呵大笑,道:“温尚书瞧上的人,岂能是一介武夫而已?桓世兄何必客气,有甚高见,但说不妨。”桓震留心到他对自己称呼忽然亲近起来,心中更多了一层提防,假笑道:“既如此,下官便僭越了。”说着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大人出京之时,家岳难道不曾嘱咐过甚么来?”
周延儒满怀戒心地瞧他一眼,摇了摇头。桓震作色道:“大人既不以下官为心腹,下官也没甚可说,阿敏之事一任大人处断便是。下官位卑言轻,不敢诸多议论。”周延儒连忙赔笑道:“世兄这是说哪里话来?温大人既以世兄为婿,本官怎能有见外之心。”桓震听他这般说话,更加确信在周温二人的联盟之中,是以温体仁为主导。周延儒虽然已经入阁,名义上犹在温体仁之上,可是暗地里一应主持,全是温体仁在搞鬼。周延儒这个不学无术的小白脸,究竟还是难成大事。
周延儒瞧他呆呆出神,在旁叫了几声。桓震一惊觉自己失态,连忙赔罪。周延儒摆手笑道:“不打紧。世兄莫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便好。温尚书究竟其意何在,世兄该当比延儒更加了然才是。”桓震暗暗咒骂,周延儒果然十分滑头,他不说温体仁究竟意欲何为,那一来是在试探桓震,瞧温体仁是否当真将他当作了心腹;二来却是将来万一有失,见到温体仁的时候好推卸责任,反正不是自己泄漏,桓震自己猜了出来,温体仁又能奈他何?
桓震哼了一声,心知眼下自己能不能估出温体仁的心意便是关键,又不能想个没完没了,念头一转,拼着破釜沉舟,问道:“大人知道何谓权臣,何谓奸臣?”周延儒脸色一变,涩声反问道:“你说甚么?”
桓震笑道:“震请以本朝张太岳〔太岳者,张居正号也〕言之。太岳先生聪明敏捷,深沉机警,胸有大志,勇于任事,匡扶幼主……”他说到幼主二字,故意顿了一顿,这才接下去道:“功在社稷。然权重震主,祸荫骖乘,竟自骸骨未朽,门祚己倾。”
周延儒再也按捺不住,面孔变得铁青,眼看就要发作。桓震察言观色,话头一转,道:“正所谓恩怨尽时方论定,国祚危日见才难。太岳公肩劳任怨,举废饬弛,日久论定,人益追思。先帝在日,终于为他复官葬祭。上有国家之利,下存后世之名,此之谓权臣也。”周延儒愈加不明白他说甚么,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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