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重生] 空明传烽录 作者:公子易(历史)
桓震安顿好了,便去同陈兆兰商议以水师运输炭铁的事情。据孙元化说,以煤炼出的铁发脆,不能用于造炮,不如白炭炼铁质量优良。桓震推想,那可能是因为煤中含硫的缘故,然而他不懂得炼铁,也没法证实,只能同时买一些煤来,想要试验一番。炭和铁都要从关内购买,孙元化不放心旁人,定要亲自同去,桓震便也由他,自己留下与带来的工匠商议造炉。这二百人中大多是铁匠,专业的炮匠不过几十名。桓震将他们分班排次,一个熟练炮匠要带领几名铁匠工作。
基础设施的建设,花去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当时已经年底,土地结冻,施工很是困难,须要用铁镐猛力刨开方可。这一个月间,桓震一面监督工程进展,一面整日泡在炮匠们中间谈天,渐渐对明末的火炮技术有了颇为详细的认知。好在以前听孙元化也说过不少,一月速成课程读下来,虽说要他自己去造那是比较难,可是做个监工已经没有问题了。觉华岛的靺鞨港并非一个不冻港,眼看天气愈来愈冷,就在海面将要封冻之际,孙元化终于抢先赶了回来。
万事俱备,桓震便奏报王之臣,请他下令开炉。于是天启七年十二月初十日这天,觉华岛火器局,由桓震一手创立。
辽东军中对火炮需求量很是庞大,宁锦战后损毁的大炮亟需补充,因此桓震不等过年,下令即刻开工。按照炮匠所言,当时红夷炮发射速度不快,炮管无法承受持续射击,隔一段时间就需休息以冷却,故每个时辰平均只可发射十六发,每天通常不超过一百发,且铁炮在射击约六百发,铜炮约一千发后,就已不太堪用。【——此处数据来自:沈演《止止斋集》卷33,至于究竟为何每个时辰可射16发,而每天最大限额却是100发,16×12=100,可能有什么物理上的解释,我实在不明白。】更有时候因为使用过度,而出现炸膛事故,炮手死伤也是寻常。对于后金军队擅于快速运动的步骑兵而言,红夷炮实在没有多大用处,其价值只能体现在城池攻防战上面。
桓震自了解到这一点,就敏锐地觉察到,袁崇焕所以确定了以守为主的政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对红夷炮的过度信赖。虽说他并不清楚后金以后是如何获取制炮技术的,但到了那个时候,明军赖以守成的优势也要渐渐消失,那是无可置疑的。而明军的轻火器对付后金的强弓利箭又并不十分占便宜,看来进行火器技术的改良,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四回
虽然我比较抗拒写那种脱离时代的科技发展,但是这不代表军工技术就不要发展了。改良还是要的,不过是在合乎时代技术水平的前提下。用铁模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炮膛光滑度的问题,也就是可以部分地代替铣刀。说铁模比泥模效率高数百倍不是虚言,龚振麟那时候做过试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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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除了动辄三五千斤的红夷大炮之外,还有一种体格较小的佛郎机炮。这种炮的制式十分灵活,大者重千余斤,小者才百五十斤,甚至可以驮在马背上行军。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红夷炮乃是一种前装炮,而佛郎机炮却是后装。后者发射速度、灵活捷便都远过于前者,但身管较短,和红夷炮相比,不能有较远的射程,因此在辽东并不十分普及。【——据孙文良、李治亨《明清战争史略》一文,从万历四十六年(1618)至天启元年(1621),三年中因辽战发往广宁以资补充的各种火器,累计大炮18154门,佛郎机4090架,枪类2080杆。这里的所谓大炮并非全是红夷炮,也有明军传统的碗口铳。可以看出,佛郎机与单兵火枪,在那时候并不很受重视。】
而明军士兵使用的个人火器,则主要是一种叫做鸟嘴铳的火枪,属于前装的火绳枪,装填费时,准头更差,有效射程又不满百步,因此在对骑兵作战中,几乎只能是第一个回合骚扰一下对方的战马,此后敌骑突近,士兵往往弃火枪而逃。
桓震知道以后枪的发展方向是后装燧发,可是要他研究如何装,如何发,那未免也太为难他了。没法子,只能将自己心中所想,一概告诉给孙元化知道,至于他能不能理解操作,可就全然无能为力。他一面寄希望于这个火器专家和他的工匠,能够想出一个集几种火器之大成的法子来,一面抓紧传统红夷大炮的铸造,然而那时铸炮用的是泥型铸造法,工艺流程很是缓慢,大号炮的泥范约需四个月始能干透,看来今年之内,是决然没有希望见到自己手里造出的大炮了。
他却是学过模具制造技术的,记得上课的时候导师曾说,中国晚清时候有个龚振麟,首创了铁模铸炮法,早于西方三十多年,想来明清之间手工业水平相差不会很远,现代铸造技术固然限于条件无法照搬,龚振麟的方法说不定也可以用在目前。好在铁模技术早已有之,只不过从来都是用在农具铸造上面,拿来造炮倒还真是头一回。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然而炮匠照方抓药,却屡屡失败,最大的一个问题出在炮管内壁的深窝、漏眼上。所谓深窝、漏眼,是指模具不够光滑导致的炮膛内壁出现瑕疵,有了这种瑕疵,火炮便容易炸膛。正在他同工匠研究如何提高铁模涂层细度的时候,却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大问题:因为浇铸和冷却的温度不好控制,发生了炮管崩裂现象。这却是桓震没法子的事情了,温度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怎是他这种外行人能办到的?何况还是在这种温度计也没一个的蛮荒时代。
就这样,一个非科班出身炼铁土专家的第一次技术革新,终于失败告终。觉华岛火器局放弃了铁模铸造的尝试,重新开始使用泥模。在焦头烂额、忙忙碌碌和王之臣(不久以后王之臣去任,又换做了毕自肃)不断的催促训斥之中,桓震过了一个郁闷无比的新年,迎来了崇祯元年的第一天。
这一年改元崇祯,大赦天下,尊熹宗后为懿安皇后,诏内臣非奉命不得出禁门。桓震在觉华岛接到诏书的时候,不由得有几分感慨,自己在这个时代,转眼已经有一年半了,从当日山西小五台打滚的一个山贼,直混到眼下堂堂一个四品御史,不能说际遇不奇。想起当日周老一气之下离京回籍,后来诛除魏党的诏书遍行天下,想必他也应该知道自己的苦衷,可以释怀了罢。自从去年八月间到现在,他托过几个晋商帮他送信回去,可是总没有收到回信。他又不能擅离职守自己跑回灵丘去,只得日复一日地拖了下来。眼下正逢年关,自己又是孤家寡人一个,忍不住有些伤感。
新年过去,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这期间桓震每天重复着监工造炮的无聊生活,虽然单调,却足够忙碌,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别的事情了。起初主要的技术支持是来自孙元化,可是桓震学得甚快,加上孙元化毫不藏私,不久之后他就能独当一面,亲自指挥工匠了。他虽然试验铁模铸法失败,却总是贼心不死,一得闲便泡在铁匠中间,研究怎么加以改进。须知一旦当真试验成功,一下子就能提高铸造效率数百倍不止,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然而却是火枪的研究先取得了突破,这天孙元化兴冲冲的跑来,拉了他便往枪坊去。原来他自从听了桓震的设想之后,便觉如果能将火绳引火改为燧石击发,那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非但发射更快,并且还可以在雨雪天气使用,于是当即从工匠中选择了十几个人,专事这项工程,终于在两个月之后,试制出了三杆燧发枪的样品,请桓震去试射。
桓震一听之下欣喜若狂,谁说中国人的独立发明能力差?连忙随着他去到枪坊,一进门便瞧见当眼处摆着一个木架,架上放着三支火枪。桓震迫不及待地端起一支,只觉得入手很是沉重,再细看时,龙头上装置的并不是火绳,而是一块燧石,燧石下面是一块铁砧,大约龙头下击的时候,燧石与铁砧撞击,就会产生火花。以他的眼光,倒看不出此外还有甚么改进。
孙元化在旁指点着道:“此处龙头与枪机中间以活杆相连,放时只消扣动枪机,龙头便可击落。”桓震知道那是一种杠杆结构,他自己也可以设计。原来的火绳枪也就是如此,不过把龙头上的火绳换做了燧石罢了。
这种燧发枪却仍是前装的,工匠试验了几次后装,枪手都被喷射的气体烧伤面部,因此不敢再用。桓震明白那是因为密封性不好,可是却也没什么法子改进。不过只是这样,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以后慢慢研究,总有成功的一天。
当下招呼工匠们一起出去试射。靶子摆在百步(5尺=1步=0。308m×5=1。54m)以内,孙元化先放了一枪,击中了靶心。桓震暗暗佩服,一面学着他的样子装好了火药铅弹,用通条杵实,端起来瞄准。明代火枪早已有了准星、照门,虽然与现代枪支好像并不完全相同,可是三点一线的原理总不会变。瞄了许久,用力扣动枪机,却只打中了靶子靠近边缘的地方。
他讪讪一笑,将火枪交还给身后一名工匠,问道:“这枪每日可造几支?”那工匠答道:“与原先差之不远,龙头机关改造并不算繁琐,只是枪管碾压费时,一人造一支须要三日。”桓震暗想这也太过缓慢,凭岛上这二百多人,完全没法子批量生产么。看来须得请求朝廷再调派一些人手过来,由岛上的熟练工匠进行培训,或者直接从岛上守军之中选拔有铁匠经历的也未尝不可。
这时候有人将靶子扛到近前,桓震凑过去仔细观看,心里不由得一沉:枪弹击中木头靶子,竟然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弹子早不知飞向哪里去了。他想了一想,叫人取一副一指厚的皮甲来,放在方才靶子的位置,亲自又射一发,取皮甲来看时,凹痕固然深了几许,可是仍旧不曾射透。
射不透皮甲的火枪,能有什么用处?何况这种枪的射程也就是百步开外,不待一轮射过,敌人的骑兵就冲到眼前了。不由得苦笑不已,又是一个没有用处的发明!桓震的头开始疼了。首要之务在于提高射程。好像应该加置膛线……可是他十分怀疑三天造一支枪管的水平,究竟能不能在枪管上加上膛线?说来说去,还是要搞出铁模铸造技术才行。
绕了一个大圈,结果又回到了起点,桓震懊恼之极,放下火枪,一言不发,回身便走。孙元化一怔,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桓震候他走近,叹道:“我真是没用!”孙元化不解道:“百里怎如此妄自菲薄?你一句话,便将火枪由绳火改为燧发,了不起得很,老夫衷心佩服。”桓震只有苦笑,他一个四百年后来人,知道这些又有甚么出奇?何况他也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真正进行工艺改良的还是那些工匠。
想着想着,思绪又回到铁模的涂料上来。原先用的涂料是以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为第一层,细煤灰加水为第二层,同金属范铸造农具犁铧的技术是一样的。可是大炮要求的精度比犁铧要高得多,这种涂料显然不能满足需要了。然而用甚么代替好呢?现代铁模铸造是用水玻璃砂,但这个时代却叫他哪里弄水玻璃去?难道还要先发展近代化学?恐怕到了那一天,后金兵早已经攻破北京,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都不知屠了多少遍了。
他想不出好法子,索性撇开不想,邀孙元化到炮场去看工匠制作泥范。因为每个泥范只能铸一尊炮,而泥范干透至少要三四个月时间,所以桓震下令所有工匠一起投入,场地能摆多少泥范就做多少泥范,尽量减少时间损失。
场中一派忙碌景象,众工匠来回奔忙,并没发觉两人悄悄走了进来。王天相推着一车泥跑过,险些撞到他身上。
桓震闪身避开,一把拉住王天相,佯怒道:“你没头苍蝇一般乱跑甚么!”王天相见是桓震,连忙跪下行礼,道:“我爹腿摔折了,因此我来替他。”桓震“啊”地一声,安慰了他两句,挥手要他自去,心想是不是去看一下他爹?忽然记起自己高中时代也曾经伤了腿,那时候一帮同学还在他的石膏上面签名留念,煞是有趣。
想到石膏,不由得“啊哈”一声大叫起来,就是石膏!先前怎没想到?中国古代对石膏的认知十分久远,不过却是作为一种中药的。然而石膏磨成细粉,不是正好符合要求么?他心中狂喜,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孙元化在旁瞧得奇怪,当下出言相询。桓震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没料到居然山东就有大面积的露天石膏矿,这下子当真捡到了宝。
只是他的这个构想,还需要先行试验,当下要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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