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重生] 空明传烽录 作者:公子易(历史)
这一问倒真将莽古尔泰给问住了,来时大汗的将令乃是教他攻打通州,可是照眼下的情形,明军在通州已然早有防备,瞧那日的火炮,大约是蓟州的辽兵不知何时偷偷赶了来驻守。凭自己手中这不足一万人马,就算攻打下了通州,也必伤亡惨重。正蓝旗元气大伤,正遂了皇太极的心愿。他莽古尔泰不是傻子,决然不作这等蠢事。
可是要他就此回兵良乡,去受那范文程的奚落,莽古尔泰更是宁死不愿。此时此刻,他只想有甚么法子,能立下一个大大军功,哪怕没能打下通州,回去之后也有本钱见皇太极,更不必给汉人耻笑。通州既有辽兵屯驻,东向之路便给封死。南边早已给打了下来,此刻若要建功,只有转而向西,攻打京师。
前者大汗听了那姓黄的汉人谗言蒙惑,分明北京已经将破,竟然撤围而去,弄得如此大功亏于一篑,他莽古尔泰想要第一个登上北京城头的心愿也没能实现。现下黄杰已经给发现了是内奸,早先那自然也就是缓兵之计了。可是大汗仍旧不知醒悟,反听了宁完我的胡说八道,一再向明帝卑躬求和,真是丢尽了女真人的脸,他莽古尔泰可不是这种窝囊废。辽兵既然以为自己攻打通州,必然全力在通州守城,不敢轻出。此时倘若轻骑奔袭京师,满桂已经死了,北京城里哪还有一员大将,能抵挡得住女真第一勇士莽古尔泰?倘若拿下了明京,岂但风头盖过了皇太极,那范文程在自己面前也必无地自容。
莽古尔泰愈想愈是得意,不由得嘴角露出微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已经将崇祯缚于马前,耀武扬威地跑马皇城了。阿巴泰不知他想些甚么,在旁唤了两声,莽古尔泰这才回神,扬鞭指着东南方向,大声道:“三军听者,咱们这就攻破明京,活捉明皇,把京城的男子变成奴隶,女子变成妾侍!”
阿巴泰大惊失色,料不到他居然这般莽莽撞撞地便去攻打京师,当下出言相劝,力陈利害。莽古尔泰只是听不进去,阿巴泰言之再三,他竟暴躁起来,劈头就是一鞭,怒道:“你若害怕,大可以现下便滚了回去,向皇太极曳尾求饶!”阿巴泰给他言语一激,长久以来给皇太极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懑不平之气也涌上胸口,不因不由地涨红了脸,大声道:“阿巴泰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凭三贝勒吩咐罢了!”尚建只觉不妥,可是父亲与伯父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也不敢再谏。于是大军急行,直奔京师而去。
这些时日以来,北京城经历了几番慌乱,终于渐渐的回复正常。先前以为鞑子不日便要打破城池,将他们生吃活剥的人们,见到虏兵撤围而去,都以为此难已过,于是上起诸部大员,下至市井屠沽,又都扬扬自得起来,只说天朝威仪震赫,鞑子兵临城下,不战而退,皇帝陛下洪福齐天,一时间上贺表歌功颂德者络绎不绝。
崇祯皇帝原本战战兢兢,只恐皇太极卷土重来,可是一等两等,虏兵始终不曾再次围城,倒是达海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送来和书,言辞一次比一次谦恭有礼,昨天刚刚送到的第三封书信之中,甚至说甚么小国起兵只为官吏欺压,恳请皇帝陛下派一“好人”前往督察,一干野人得以打猎放鹰,便是快乐之处。崇祯瞧了这等胸无大志的和表,不由得放声大笑。前些天郁积在他胸中的惶惑恐惧,也都随着一扫而空。大明朝还是大明朝,他朱由检也依然是一个中兴的英主,这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虏兵围城正急时候那个惶急欲逃的崇祯,似乎已经从他的记忆当中消失不见了。
心中这一根弦一旦松了下来,立时便想到前些天那几个捋虎须的逆臣来。挟虏悖逆的袁崇焕自不必言,还有他那几个部下:桓震、祖大寿、何可纲,竟也学着袁崇焕的样儿与自己叫起板来,当真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该是到了杀一儆百的时候了。
镇抚司大牢之中,袁崇焕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拖着镣铐挪动身子,让自己的视线朝向一壁之隔的另一间牢房,虽然实际上瞧不见甚么人,心中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隔壁那人似乎也正想寻他说话,只听得铁铐叩叩叩响了三声,那人低低唤道:“袁军门,可醒着么?”袁崇焕答道:“并不曾睡。傅主事,你在想些甚么?”
隔壁的囚犯,便是礼部主事傅山。前者桓震、祖大寿等人给崇祯罢职,傅山立时上表劝谏,替桓震辩护。崇祯大怒,连带将他也下了狱,与袁崇焕、桓震同罪。傅山官微职低,虽然平时朝中人脉尚好,可是当此关头,并无一个胆敢拿自己前途性命作赌替他说话的。傅山入狱之后,仍是每日作表上书,狱卒哪里肯替他传递?只敷衍一番,拿出去丢在茅厕了事。
傅山苦笑道:“还有甚么好想,只盼鞑子速速退去,国家太平,也就是了。”袁崇焕叹道:“鞑子兵退之日,就是你我断头之时。”傅山惊道:“甚么?”袁崇焕微觉不对,奇道:“你与桓总兵是八拜之交,难不成他没对你说?”傅山不明所以,顺口反问道:“说甚么?”
袁崇焕一怔,旋即想到桓震显然不曾将一切来龙去脉告诉给傅山知道。他们既有兄弟之义,何以却要苦苦隐瞒?想了又想,只觉其中必有道理在,一时虽想不出,却打从心里愿意相信桓震,当下摇头道:“没甚么,只是当日曾得桓总兵劝告,说陛下不容于我,早晚必加屠戮,可是战事未息,还要仗辽兵退虏,所以一时未必会取我性命。”
傅山惊道:“陛下他……”他自入狱以来,这些时日同袁崇焕相处下来,早知他并非通敌叛主之人。但崇祯在他心目之中也是一代英主,所以忠奸不分,只是听了小人唆摆,只要有几个忠心臣子死谏,必定会回心转意,再度重用袁崇焕。现下听袁崇焕言道,桓震竟曾对他说过这等话,瞧这字里行间意思,分明是将陛下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看待,不由得叫他大吃一惊。
袁崇焕虽瞧不见傅山神色,从语声之中却也感觉到他是十分惊讶困惑。其实当日自己初闻此事,又何尝不是与傅山一般的反应?时至今日,随着事态发展,桓震预言之事一一应验,也叫他不得不相信,一向以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愿意性命相报的崇祯皇帝,竟然只不过是一个文过饰非的好面子之辈。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二十五回
傅山怔了半晌,终于问道:“袁军门,既然你早知不免一死,何以不学兄长同祖总兵的样儿索性反了?”袁崇焕截口喝道:“谁说他们反了?他们只是……只是……”他嘴上说祖大寿等人绝不会反,可是话到口边,却不知现下他们的行径不是造反,又算甚么?一时间只是张口难言。良久,长叹一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袁某早已看得透了,大明如无桓百里,则亡国无日,大家都要做鞑子的奴隶;袁崇焕若学了桓百里,那就君不君,臣不臣,国将不国了。”
傅山暗自心惊,料不到袁崇焕对桓震竟是如此信任,谁知道他们两个之间还有甚么千丝万缕的羁绊?却又有三分不甘,自己与他结义金兰,名分上亲如兄弟,可是说到头来,却还不如袁崇焕了解他深了几分。想及此,忍不住长叹一声。
袁崇焕也猜出几分他的心思,正要想句话儿劝解,忽然听得铁栅声响,靴音橐橐,一个狱卒拖着步子走了进来,嘶哑着喉咙道:“奉陛下口谕,押袁崇焕钦审!”袁崇焕心中忐忑不安,自他入狱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有机会见到皇帝,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皇帝终于肯面见自己,虽然只不过是提审,却有机会当面陈情;忧的是不知眼下外面战事如何,陛下突然召见,莫不成是战局恶劣,要自己出去重行带兵,挽回大局么?倘若真是如此,他倒宁可仍旧呆在牢里。
傅山静静地瞧着袁崇焕给狱卒推推搡搡地带了出去,良久良久,目光仍是望着黑沉沉的牢门,身子石像一般纹丝不动,不知在想些甚么。
袁崇焕给装在囚车之中来到刑部朝房,朝房之前早已搭好了御座,却是空荡荡地并没人坐在上面。他在寒风之中跪候良久,仍是不见皇帝驾到,忍不住记起当年平台诏对,陛下亲手解锦袍为他披上,那些时日君臣之间的推心置腹,现在想起来似乎都变做了一个天大笑话。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御驾来到。袁崇焕开始疑惑起来,说是钦审,总也该有几个大臣陪同,就算陛下事忙不来,大臣们总不能不早早前来恭候圣驾,可是瞧这架势,简直就像是特意提了自己来刑部门口跪着吹风一般,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又跪一阵,等来的却是一道押还待审的谕旨,两个羽林侍卫走上前来,一人一边架住他两条臂膀,就要押他回监。袁崇焕再也忍耐不住,挣扎大叫道:“陛下在哪里?陛下怎的不来?陛下,罪臣有话要说,求你见罪臣一面!陛下!”那几个侍卫充耳不闻,将他生拉硬拽地塞回了囚车中去,又再吱吱呀呀地拉回了镇抚司。
囚车在街上行走,照例都须蒙着黑布,以防犯人走露消息,招来麻烦。袁崇焕来时并没觉察甚么异样,可是回去途中,耳中却听得街巷之间一片人仰马翻,女人孩子大呼小叫,似乎是出了甚么极大的变故。他心中担忧欲死,一再哀求询问,众侍卫只当不曾听见。
悬着一颗心回到镇抚司,傅山正靠在壁脚假寐,听得镣铐动静,立时睁开眼来,叫道:“袁军门,你回来了?陛下可曾听你分辩?”袁崇焕摇头不语,任由狱卒推进了囚室之中,心中不祥之感愈来愈是厉害。
他却不知,这个时候的崇祯皇帝,已经没有闲心来管他这个待罪臣子了。
莽古尔泰挥师急攻北京,不过半日,兵锋直迫北京城下,正当广渠门。从前袁崇焕率兵回援,屯驻之地正在广渠门,后来袁氏被逮,辽兵大部东奔,只剩下赵率教一人带着千余兵马死守不动。崇祯皇帝并不许辽兵入内城屯驻,前者满桂战死永定门,大约是崇祯不再信任辽系将领,竟没叫赵率教出战。这一千多人未与其役,就在广渠门外死守营垒,一则是赵率教指挥有方,二则广渠门原就不是正当鞑子兵锋,一战下来竟然只折了十中三四。
虽然如此,这些山海关兵屡经恶斗,已经损伤惨重,不堪再战。莽古尔泰以新败之师,挟羞愤之气,横冲直撞而来,赵率教猝不及防,一面敦促士兵加固据马鹿砦,一面火速叫人报上城去。
现时的各路援军武经略是马世龙,文经略却是梁廷栋。崇祯皇帝分设文武两经略,原就是为了制衡武经略的事权,是以一应城防大事,都要文经略作主。马世龙得了回报,大吃一惊,一头急报梁廷栋知道,自己急急忙忙赶上城去督察防务。
梁廷栋正在温柔乡中,听得鞑子再度来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顾不得穿妥朝服,连滚带爬地奔进宫去。崇祯皇帝接了和书,本以为只要叫个能言官员善加敷衍,从此相安无事天下太平,正在琢磨如何秋后算帐,惩治袁崇焕一党,哪知忽然间鞑子又再打来,当时将袁崇焕抛在了脑后,将梁廷栋好生呵斥一番,一面急宣各部堂官、内阁学士入宫商议对策。
众臣得知这个消息,都是又惊又怕,匆匆赶进宫来,三三两两地议论纷纷。崇祯皇帝高坐文华殿,目光扫视一圈,忽然道:“韩爌何在?”众臣都是一怔,前两日韩次辅刚刚因为不堪弹劾上了表称病在家赋闲,当时分明是陛下御口允可,怎么今日自己反问起来?
温体仁小心翼翼的出班奏道:“启陛下,韩大人偶染小疾,正在府中养病。”崇祯一呆,这才想起来是自己亲口批准了的,闷哼一声,问道:“虏兵攻城又急,诸卿可有退兵之策?”
一班大臣终于给问到了这个天大难题,一个个抓耳挠腮,张口结舌。性子忠直些的如刘一燝、刘宗周等人,只说须得迎战,可是如何打法,怎样退敌,却没一个能拿出实在法子;奸猾些的象周延儒之辈,索性钳口不言,左右观望。
崇祯皇帝见没人作声,指着前不久刚刚擢拔入阁的周延儒道:“周卿,你有何高见?”周延儒俯首道:“唯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而已。”崇祯心下很是不满,暗道我将你提拔到这个位置,难道是为了听你这些不咸不淡的套话来的?周延儒见皇帝神色不悦,话头一转,续道:“臣以为,退虏必先治军,治军当正军心。”抬头瞥一眼崇祯的面色,似乎并没甚么反感,这才续道:“袁崇焕挟虏要宠,通敌叛国,乃是鞑子内应。不杀袁崇焕,则无以震慑三军。”
这套杀袁的调子,早在上一次大兵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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