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重生] 空明传烽录 作者:公子易(历史)
向头顶砸去,矮凳应声四分五裂。'注,武警的训练表演中有一项是用砖头砸脑袋的,估计是硬气功之类。'
桓震大吃一惊,那矮几虽说仅是几块木板粗粗钉成,只为放置文书之用的,可他这么随手一砸,便能硬生生用脑袋将之顶断,这一身本事当真也非同小可。如此说来若非他自己愿来,凭那两个亲兵确乎制不住他。
李经纬拍手喝采,大声叫道:“好,好,再来一个!”狄五味微微一笑,道:“这位大人,小人是个大夫,可不是跑江湖耍把戏的,叫大人见笑了。”李经纬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道:“莫管这许多,你跟我回山西去,如何?我家孩子最喜这些玩意儿,你也不必费心悬壶了,就在我家里做个护院教师不好么?”桓震哭笑不得,心想你怎么在我这里招揽起护院来了?狄五味面无表情的道:“好与不好,小人说了不算,还要问这位桓大人。”
桓震奇道:“问我作甚?”狄五味躬身道:“大人莫怪。满鞑子眼看便要打进北京去了,大人倒还悠闲得很。”桓震打个哈哈,一时无言以对。狄五味续道:“大人可知道我来时听兵士议论的是何事?”桓震心里一沉,板着脸孔问道:“何事?”狄五味道:“他们在惦记年夜饭要在何处吃呢。”
桓震心中感慨万千,战争这东西,给人带来了财富名望与土地,可是又叫多少人大年夜不能与妻子团聚,又会叫多少人一辈子再也吃不到年夜饭啊。但他们毕竟还有家乡,有个过年时候可以想望的地方。自己在这年代,可是连根都没有的一株浮萍,逢年过节又去想谁才好?
李经纬笑道:“狄先生喜欢在哪里过年,也要看狄先生的一句话。”狄五味倏然抬头,盯着李经纬,目光中满是惊疑之色。桓震点头道:“实话说,鞑子采买药材,是不是将有异举?”
狄五味哈哈大笑,道:“错了,错了!”桓震奇道:“错了?”狄五味笑得眼泪也迸了出来,正色道:“不是鞑子将有异举,却是大明的军队将有异举。”
桓震疑惑道:“此话怎讲?”当下狄五味便将金声所托之事说了一个大略,说到马世龙之约时,桓震眉头深锁,李经纬却是若无其事。他一口气说罢,帐中再无一个人出声,沉寂良久,桓震才叫人带他下去安歇,仍是旁若无人地发呆,李经纬叫了数声,他也全没听见。
李经纬笑道:“大人担心甚么?内外夹击,可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么?”桓震没好气道:“甚么好机会?以眼下辽军的兵力,倘若有了内应,阻住鞑子兵不让攻入城去,大胜只是一夕间事。”李经纬奇道:“既然大胜易如反掌,大人还有甚么可不高兴的?”桓震注目瞧着他,摇头道:“你是当真忘记了,还是佯作糊涂?倘若一鼓而胜,虏兵就此退去,那么福王那边,要怎么交代过去?”
李经纬大笑道:“我瞧桓大人担心的不是对福王没法子交代,却是别的事情罢?”桓震脸色发青,右手不觉按在了佩剑之上,沉声喝道:“你说甚么?!”李经纬自觉玩笑开得似乎过火,连忙打恭作揖陪起不是来,道:“大人放心,小人与您绝对是一条心思,绝无二致。”桓震仍是直瞪瞪地瞧着他,许久许久,长叹一声,道:“为甚么?”李经纬反问道:“甚么为甚么?”桓震摇头道:“没事。马经略约我出击,你说当如何应对?”李经纬满脸堆笑的道:“大人心中自已有成竹,何必反来问小人?”
桓震摇头道:“我不知道。”李经纬也跟着摇起头来,两人视线一碰,不觉都笑了起来。
李经纬躬身道:“桓大人事多,小人就不在此搅扰。”桓震点头道:“是,华先生一人独处甚不妥当,我暂且叫黄杰陪伴,只是黄杰毕竟年轻,还是你去的好。”李经纬摇头道:“桓大人看人的本事真不怎么样。”说着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自顾出去了。桓震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随即召集诸将,说了狄五味传来的消息,马经略约定除夕夜一同攻打鞑子大营,解京师之围。众将听了,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天赐良机,有的说须提防鞑子的诱敌之计,更有一两个赌气发狠,声称皇帝一日不释放袁崇焕,辽兵便一日不替他卖命的。
桓震不动声色,侧耳听着众人议论,半晌,挥手止住,问道:“此事进退两难,各位可有甚么高见?”张正朝先开口道:“俺不理这许多鸟事,但能杀得皇太极给俺弟弟报仇雪恨的,无有不遵。”桓震点了点头,道:“那个自然。咱们这里许多人,哪一个不想生吞活剥了皇太极的?这话就不必说了。”黄杰道:“末将以为,那狄五味来历不明,不可轻信。”就有几人喧叫道“你不是一样降叛不定,来历不明么?亏桓大人还敢用你!”桓震连忙喝道:“眼下议的是狄五味,不要乱扯旁人!”那说话的是一个游击,见主将斥责,悻悻然闭了口。一时间众人又议论起来,仍是各持己见,总难有定论。
桓震冷眼旁观,但见吴三桂始终站在末尾,一言不发,忽然问道:“吴世兄,你若有所思,恍然不觉外物,想必已经有了高见罢?”
吴三桂一惊,抬头道:“不敢,不敢,末将只是有一点十分不解。”桓震随口问道:“甚么?”吴三桂面现犹豫神色,讷讷道:“这个……”桓震笑道:“不必拘束,只管说。”吴三桂想了一想,走上前来,俯在桓震耳边细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出口,桓震神色立时大变,饶是他定力甚好,仍是露了些许迹象,有几个眼尖的将领已瞧出蹊跷,互相打起了眼色。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三十二回
桓震勉力镇定心神,强笑道:“世兄不可乱加猜测,桓某人受袁军门恩惠甚重,眼下所作所为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军门的性命。”转向诸将道:“这些日来行军缓慢,一来是恐怕有失,二来也是为了观看朝廷的动静,究竟肯不肯放督帅出来重新带兵。”
他这句话说出,下面立时一片喧哗,袁崇焕在众将中间威信素著,自他下狱之后,许多人都暗自生了气馁之心。此刻听桓震说似乎尚有希望让故帅重行带他们打鞑子,岂有不欢喜之理?一干武夫不愿意去想那许多,平生讲的是忠义血气,桓震如此一说,他们便信之不疑,吴三桂却眨眨眼睛,露出一种狡黠神色,连连点头称是。
桓震心中但觉此人十分阴险,城府深沉得紧。方才他伏在自己耳边,说的乃是这一句话:“抗虏者借虏,救袁者杀袁。”旁人乍听或许不明白这句话究竟何意,可是在桓震这个有心人听来,却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般。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思竟然给他瞧出了端倪,怎不叫人害怕。不由得又感庆幸,幸好李经纬之事并没对他泄露半分消息,对外人也只说是缴送军粮的商人,否则不定还会闹出甚么乱子呢。
吴三桂眼见煽动不了众将,手中又没有甚么凭据,再者说倘若惹怒了桓震,于自己不见得又有甚么好处,当下随口附和几句,退了下去。桓震松了口气,又同众将商议除夕夜究竟是否要应合马世龙。祖大寿那边他也已经遣人去送信,大约晚间便能等到回复了。
这边议定的结果,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只有到时候按兵不动,瞧城里是否真的发起攻势,再作打算。后金兵没有大型火炮,是不是城上开炮,老资格的炮手一听即可明白。与其冒上中了敌人计谋的风险,倒还不如索性延误战机,城里守军不动,城外辽兵也决不动。祖大寿方面,也是一般的看法。
这天晚上,颜佩柔病势更重起来,白天狄五味替她把过脉才离开军营,说是只不过感染风寒,吃几服解表发汗的方子便好。可是药煎了吃下去,非但不见好,反发起高烧来,数九寒天一张脸烧得火烫。桓震看在眼里,又是心痛,又是发愁,看看大战将至,实在没法子再留她在军中,虽则不放心她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离开自己身边,可是一旦打将起来,自己决然不能分心照顾于她。一时间左右为难,没了法子。
他怕颜佩柔病中发闷,处理完军中事务,便来陪她聊天。他是川西人氏,给颜佩柔讲起成都十八怪来,听得她不住微笑。谈了一回,颜佩柔渐感精神不支,睡了过去。桓震却不得安睡,信步在军营中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李经纬所居的营帐之外,犹豫片刻,向里叫道:“李先生?”李经纬应声而出,一见是桓震,胖脸上立时堆起笑来,道:“桓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桓震也打个哈哈,道:“军营里原本是桓某人的地盘,何须李先生来迎我?”
李经纬哈哈大笑,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独一人之天下也!军营者,全军兵士连同经纬在内之军营,非独一人之军营也!”桓震同声而笑,笑了几声,蓦然顿住,脑袋之中一片空白,背脊冒出一身冷汗来。李经纬见他神色有异,连忙打恭道:“怎么,小人说错了么?失言失言,大人原宥则个。”桓震惊疑不定,反复瞧了他几眼,但见他一脸无辜,似乎方才那话真是无心之言,何况这等时候决不能与他破脸,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帐篷角落之中的榻上睡着一人,听见两人说笑,醒了过来,坐起身来点头致意道:“桓总兵来了。”桓震连忙上前招呼,道:“华先生可过得惯这营伍生涯?”那姓华的生得其貌不扬,又黑又瘦,却穿了一件肥肥大大的皮袍子,瞧起来晃晃荡荡,十分不伦不类。听得桓震问他,摇头道:“但为王爷的大业,那也没甚么。”话头一转,道:“克勤受了王爷的重托,定要将事情办好才成。他老人家在洛阳,还等克勤的消息呢。”
这姓华的名叫克勤,字奋成,是福王朱常洵王府中的一个幕僚。何以此人会在此处?这还要从遵化铁场李经纬与桓震一别说起。
当日桓震受任辽东,离开京师之前途径遵化,办妥了铁场事宜,便与李经纬分手。那时李经纬言语之间便暗暗透露出他与福王常洵颇有勾通,说是福王尚未就藩之时,厥父曾是幕下的一个宾客。对当年常洵不得立太子,悻悻然甚有不平之感。当时桓震急着赶赴辽东,全没放在心上,后来宁远闹饷,两人又再见面,他便替福王拉拢起桓震来,桓震明知朱常洵生性贪残,只用言语推诿过去,李经纬也不再强求。待到皇太极薄边入寇,桓震从援京师,在遵化铁场伏击恩格德尔,李经纬便挑明了说上一次借予桓震应付兵饷的三万银子,乃是福王的家财,取出了当时桓震所写的借条要他立时归还。
桓震率军在外,一时间哪来这许多银钱?本想置之不理,反正自己大兵在手,李经纬一个行商,又能如何?然而仔细一想,这道理自己明白,难道李经纬便不明白?所谓索债是假,为福王拉拢自己才是真的。倘若一口回绝,此人手中还有比借条厉害百倍的东西,那便是自己私卖军火、参股出海的凭据。一时间竟起了杀心,一面虚与委蛇,要他去河南向福王致意,一面就要对李经纬痛下杀手。
便在剑出鞘前一瞬,桓震突然改了主意。福王虽然贪残,却也富可敌国,当时人有“洛阳富于大内”之说。非但如此,朱常洵还拥有河南、山东、湖广的大片肥沃田地,倘能利用得当,未始不是一个极好的助力。反正福王无非也是不甘心皇位落在哥哥的后人手里,然而当皇帝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光是一班朝廷大臣的攸攸之口,便足够他堵个半天。自己却无须管那么多,暂且虚应故事,能从福王那里榨得一笔就算一笔。
想明白了这一层,便任由李经纬离去。后来战事日紧,京师受困,福王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准备起兵勤王了。桓震心中清楚,勤王是假,预备抢夺皇位才是真的。可是只要侄儿活着一天,他朱常洵便没半点念想,唯一的指望是虏兵打破北京,将崇祯皇帝捉了去,或是索性杀了,最好连太子也都死了,那时他便可找一班势利臣子上表劝进,反正朱常洵有的是钱,有钱使得磨推鬼,哪怕韩爌这种硬骨头不肯低头,周延儒这等人总有给他收买过去的。
干这件事,手里还非得有兵不可。明制,藩王一旦离京就藩,便不得擅离藩地,自然更不可能拥有军队。虽说朱常洵的田庄之中蓄养着数以万计的庄丁,叫他们披甲持枪,也算兵士,然而一则决不能同朝廷的正规军相提并论,二则藩王私蓄军械,那是极严重的罪过,河南到北京千里迢迢,莫说他朱常洵自己没本事带兵赴援,他手下更没一个够资格干这桩事情的人。王府豢养的幕客虽然甚多,却都没有名分,见不得光,更别说名正言顺地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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