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白银谷
的,或许会将什么宝物甩了出来?所以,康笏南觉得今年的东寺庙会还是有赶头的。自然了,他仍有淘宝的兴致,是看出洋人西进是假,威逼朝廷答应那十二款是真,无非再多讹些银子,多占些便宜吧。
城里孙家的府第,就在东寺附近。既与孙家定了亲,康笏南今年就想叫六爷一道去赶会淘宝。六爷似乎有些不大情愿,康笏南就把何老爷也请出来了。三人同行,寻觅古雅,又不与商沾边,还有什么不愿意!
那今年装扮什么行头?
管家老夏建议,还像前年似的,戴副茶色石头眼镜,罩一件布袍,装做一位家馆塾师就成。六爷是跟着的书童,何老爷是跟着伺候的老家人。
何老爷一听就火了:“我出门,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排场?书童,老家人,何不再跟一个管家?要跟个老家人,老夏你去才合适,名副其实,也不用装扮!”康笏南笑了,说:“哪能叫何老爷给我扮下人!今年我不听老夏的,只听何老爷的高见!”
何老爷说:“我一个老家人,能有什么高见!”
康笏南就说:“老夏,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容易请何老爷陪我一回,你倒先给得罪了。我看,你就当着我们的面,给何老爷磕个头,以为赔礼。”
老夏忙说:“我只是建议,又未实行。”
何老爷说:“叫他这么赔礼,我可不稀罕。拉倒吧,不叫我扮下人就成了。”
康笏南说:“看看,还是何老爷有君子气度。那就听听何老爷高见,我们三人怎么出行?”
何老爷说:“要我说,今年老太爷就什么也别扮了,到东寺会上显一次真身!”
老夏笑了:“何老爷的高见,倒真高!”
康笏南说:“我看何老爷这主意不俗,一反常态。”
何老爷说:“今年时局不靖,人心浮动。老太爷坦然往东寺赶会,能淘到东西淘不到东西,我看都在其次了,稳稳人心,也是积德呀。”
康笏南一听,才真觉何老爷说到要紧处了:“何老爷,就照你的,咱们什么也不扮了。你说得很对,时局往坏里走,再值钱的古物吧,谁还能顾上疼它!”
何老爷这才痛快出了一口气。
十月十六进城,康笏南有意节俭,只叫套了两辆车,吩咐何老爷坐一辆,六爷跟他坐一辆。六爷惮于跟老太爷挤一处,何老爷也不便比老东家还排场,六爷就跟何老爷挤了一辆。一路上,师生二人倒是说说笑笑,并不枯索。
车先到天成元,进铺子里略暖和了一阵,康笏南就坐不住了,执意要动身。孙北溟见老东台既不伪装,也没带多少下人,就要派柜上几位伙友跟了伺候。康笏南坚决不许。
六爷跟了兴致很高的老太爷往东寺走,实在提不起多少精神。老太爷却不管他,只管说:“东寺以南那大片宅第,就是孙家了。孙家比我们康家发家早,富名也大。咸丰初年,为了捐
输军饷,有一位叫章嗣衡的广西道监察御史,给朝廷上折,列举天下富户,内中就有太谷孙家,言‘富约二千余万’。哈哈,他哪能知道孙家底细!”
何老爷就问:“老东台一定知道了?”
“我也不知。所以才笑那位监察御史!”
“六爷做了孙家东床快婿,终会知底。”
六爷冷冷说:“我才不管那种闲事!”
东寺西侧,有一颇大的空场,俗称东寺园。庙会即展布在这里。刚入东寺园,倒也觉得盛况似往年,人潮涌动,市声喧嚣。
但往里走不多远,康笏南就发现今年不似往年:卖寻常旧物的多,卖古玩字画的少。越往里走,越不成阵势,像样的古董商一家都没碰上。满眼都是日用旧物,卖家比买家多,生意冷清得很。生意稍好些的,大多是卖吃喝的。往年的盛装仕女,更见不着了。人潮涌动中,一种可怕的荒凉已分明浮现上来。化装不化装吧,谁还来注意你!
康笏南心里已吃惊起来:时局已颓败成这样了?早知如此,还出来做甚!但大面儿上,他还是努力显得从容,继续游逛。
何老爷倒一味东钻西串的,兴致不减。忽然跑来对康笏南说:他发现了一帧明人沈周的册页!
康笏南一听沈周册页,心里就一笑。跟过去一看,果然又是赝品。册页上那一方沈周的钤印,倒是真的,但此外的所有笔墨,都系伪作。沈周是明代书画大家,画作在当时就值钱。只是,此公太忠厚了,常为那些困顿潦倒的作伪者,慷慨钤自己的印。所以此类伪作流传下来的也多。这类赝品,康笏南早遇见了多次。不过看这帧伪作,笔墨倒也不是太拙劣。即使赝品,也是明朝遗物,存世数百年了。
康笏南就说:“报个价吧。”
卖家立刻就诉苦说:“作孽呀!不是遇了这样的年景,哪舍得将这家传宝物易手?实在是镇家之宝……”
何老爷说:“你先报个价,别的少说!”
卖家说:“我看几位也是识货的,你们给多少?”
康笏南就说:“五两银子。”
“五两?”卖家惊叫起来。“识不识货呀?听说过沈周是谁吗?你们就是给五十两,也免谈!五两,买草纸呢?”
康笏南一听卖家至多只要五十两,就知道自己的判断不错。于是说:“五十两银子倒是有,可还得留着全家度春荒呢。就富裕这五两银子,不稀罕,拉倒。”
卖家说:“银子不富裕,也敢问价?”
何老爷瞪了眼说:“你既摆出来卖,还不兴问价了?”
康笏南忙说:“我们是买了巴结人的,仅能出五两银子。不卖,掌柜的你就留着吧。”
“五两?这不是辱没人吗!”
“走了,走了,寻件别的雅物去。”
说时,康笏南起身离去,何老爷和六爷也跟着走了。还没走几步呢,卖家就招呼:
“几位,能添点不能?这是什么货!孝敬好此道的,保你们吓他一跳!回来再看看是什么货!”
康笏南站住说:“真是件正经东西?”
“不是正经东西,我早卖给你了!”
“太值钱了,我们也不要。自家不好此道,只是一时孝敬别人,略尽礼数,也无须太值钱了。”
“东西是正经东西,可惜今年行市太不强。能添多少?”
“仅作一般礼品,真添不了多少。”
还了几次价,终以十两银子成交。
离开卖主后,何老爷惊叹道:“老太爷真是杀价高手!”
康笏南说:“太贵了,我怕你不敢收!”
“替我买的?”
“送何老爷的。”
“平白无故的,送礼给我?”
“权作冬日炭敬吧。”
“绝不敢当!”
“何老爷,这帧册页实在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值钱的就上头钤的那方篆印,那确是沈周的真迹。画是不是沈的笔墨,不敢定。但画品也不算劣,又是前朝旧物,卖得好,倒也真值几十两银子。”
“原来是赝品,才赏给我呀?”
“何老爷最先发现,当然得归你。留作一般应酬送礼,真也不能算俗。”
两人正说呢,六爷指了指前面,说:“那么热闹,卖什么的?”
康笏南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哪是做买卖?是舍粥的!快去问问,那是官家舍粥,还是谁家舍粥?”
六爷走进那热气腾腾的人堆里,一问,竟是孙家在舍粥。
回来一说,老太爷就招呼道:“快回,快回,不逛了。”
何老爷问怎么了,他也不说明,只是匆匆径直往回走,跟随伺候的下人,还得赶趁了才能跟上。
回到天成元,康笏南就问:“孙家舍粥,柜上知道不?”
孙北溟说:“听说了。近日城里已有冻死的,一些外来流民和本地败家的,生计已难维系。”
康笏南厉声问:“怎么不告我?”
孙北溟说:“我们也有难处了。”
“康家也到东寺会上支棚舍粥!花销不用你们柜上出,只借你们几位心善的伙友,到粥棚张罗张罗,成不成?”
“老东台尽管吩咐。”(未完待续)
战祸将至
sina 2002/09/03 18:28 新浪文化
作者:成一
1
秦腔名伶响九霄突然登门来访,把邱泰基吓了一跳。
那时代,伶人是不便这样走动的。邱泰基虽与响九霄有交情,可也从未在字号见过面。而现在,响九霄又忽然成为西安红人,常入行在禁中供奉,为西太后唱戏,邱泰基就是想见他,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今天不速而至,准有不寻常的缘由。
虽是微服来访,响九霄的排场也大了,光是跟着伺候的,就有十来位。西号的程老帮见了这种阵势,就有些发怵,直把邱泰基往前推。响九霄也只是跟邱泰基说话,不理别人。邱泰基只好出面,把响九霄让进后头的账房。这时,三爷不在柜上,想吩咐人赶紧去叫,又怕响九霄不给三爷面子,弄下尴尬,作罢了。看响九霄现在的神气,眼里没几个人。
“郭老板有什么吩咐,派人来说一声,不就得了!是信不过我们吧,还亲自跑来?”
“邱掌柜,我是来给你赔不是的,不能不来。”
赔不是?这可叫邱泰基更感意外了:话里藏着的,不会是小事。他故作惊慌样,说:“郭掌柜不敢吓唬人!我们哪有得罪,该骂就骂……”
“哈哈,邱掌柜,你也跟我见外了?”
“哪是见外!郭老板现在是贵人了,听说那些随驾的王公大臣都很给你面子呢!我们还跟以前似的,就太不懂事了……”
说时,邱泰基正经施起礼来。
“邱掌柜,越说你见外,你越来了。我一个唱戏的,能成了贵人?我是偷偷给你说,禁中供奉,谁知将来能落个什么结果!”
毕竟是伶人,还有闲杂人等在跟前呢,就说这种话。邱泰基真担心他说出“伴君如伴虎”来,赶紧接住说:
“郭老板的本事,我还不知道?托了皇太后的圣恩,你已经一步登天,名扬天下了,还想怎么着呢?听说在京师供奉禁中的汪桂芬、谭鑫培几位,都封了五品爵位。不定哪天太后高兴了,也要封你!”
“邱掌柜,你是不知道,进去供奉,哪那么容易?时刻提着脑袋呢!”
越怕他说这种话,偏说,真是个唱戏的,心眼不够。邱泰基忙岔开说:“郭老板,你说来赔不是,是吓唬人吧?”
“真是赔不是来了。我一时多嘴,给贵号惹了麻烦!”
邱泰基听出真有事,就不动声色吩咐跟前的伙友:还不快请郭老板底下的二爷们出去喝茶,有好抽一口的,赶紧点灯烧烟泡伺候。一听这话,跟进来的几位随从都高高兴兴地出去了:看来都好抽一口。
下人都走了,就剩了主客两位,邱泰基才说:
“郭老板,不会见怪吧?你我多年交情,斗胆说几句知心话,不知爱听不爱听?”
“怎能不爱听?我今日来,就想跟郭掌柜说说知心话!”
邱泰基以往跟响九霄交往,也不是一味捧他,时不时地爱教导他几句。响九霄倒也爱听,因为邱掌柜的教导大多在情在理,也愣管用。伶人本没多少处世谋略,有人给你往要紧处指点,当然高兴听了。所以,他把邱掌柜当军师看呢,交情不一般。正是有这一层关系,邱泰基才想再提醒他几句。现在,人家大红大紫了,你也跟着一味巴结,恐怕反叫人家看不起。
“郭老板,你能喜获今日圣眷,怕也是祖上积了大德,你就不珍惜?”
“邱掌柜是话里有话呀!我整天提心吊胆的,咋就不珍惜了?”
“以前,我跟官场打交道比你深,宦海险恶也比你深看几分。你能出入禁中,常见圣颜,一面是无比荣耀,一面也真是提着脑袋!”
“这我比你清楚,刚才不说了吗?”
“你不知珍惜,就在这个‘说’字上!这种话,你怎么能轻易说出口?”
“邱掌柜,我不是不把你当外人吗?”
“咱们是多年交情,可跟前还有一堆下人呢!”
“下人们,他谁敢!”
“郭老板,你这哪像提着脑袋说的话?不说有人想害你,就是无意间将你这类话张扬出去,那也了不得呀!你说话这样不爱把门,手底下的人也跟你学,说话没遮拦,哪天惹出祸来,怕你还不知怎么漏了气呢!”
“邱掌柜,你这一说,还真叫我害怕了!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