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白银谷
“人家是封疆大吏,能受我们鼓动!”
“梁掌柜,我看就是你们日升昌在闽鼓捣的。”
“刘大人,我们跟这位许大人,可没什么交情。”
“不是你们日升昌,那就是太谷的天成元?”
“不管是谁吧,能鼓捣成,就好。朝廷这样松了口,以后各地禁汇,是不是要松动了?”
“哪能呢!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们西帮送个讯。有福建这先例可引,还不赶紧叫你们各省的老帮,往督抚衙门去鼓捣。各地上奏的一多,说不定真能解禁呢。你们不鼓捣,朝廷才不会收回成命。”
“那就多谢刘大人了。只怕外间酒席也备好了,那就开宴吧?”
“又让梁掌柜破费。”
“咱们之间,不用客气。”
二位出来后,果然酒席已经摆好。领妈问:“刘大人,今儿是叫哪位相公陪您,大的,小的?”
刘大人一笑,说:“就小相公吧。”
话音才落,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位娇小美貌的“相公”,给二位施过礼,就挨刘大人坐了。其声音、举止全酷似女子——其实,“他”本来也就是扮了男装的女子。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早已在相公下处风行,无人不知的。
6
那晚,梁老帮吃了几杯酒,就起身告退了。他在,刘大人不便放肆的。
回字号的一路,他就想,刘主事透出的消息倒是个喜讯。朝廷禁汇才半年,就松了口了。正月,朝廷下了禁汇的上谕,他就知道禁不了。平遥老号也叫沉住气,静观等待,看看到底谁离不开谁,谁困住谁。等到他们吃不住了,来求咱,再说话。不过,说是这样说,禁了汇,受困的也不只是官家,西帮你能不受累?坐着静观,总是下策。福建第一家解禁,那肯定是人家太谷帮在那里鼓捣的。天成元的东家老总出巡汉口,就已经惊动了西帮,现在又第一家鼓捣得解了禁,平帮还要坐视到什么时候!
梁老帮又想及同业的聚会,不知集议出什么结果。于是,就决定先不回字号,直接到蔚丰厚,见见李宏龄。小轿刚出珠市口,他忽然又想,何不先就近去天成元,见见戴膺,将刘主事透出的讯儿说给他,落个人情。
八大胡同在前门外西南,天成元京号所在的打磨厂,在前门外东边,是离着不远。
梁怀文忽然来夜访,叫戴膺大感意外。正要张罗着招待,梁老帮连忙说:“静之兄,快不用客气,刚从韩家潭应酬出来,路过,就进来了。倒口茶就得了。”
“有些时候没见占奎兄了,好容易来一趟,哪敢怠慢?”
“我说了,有口茶就得。我也坐不住,只跟你说几句话,就走。静之兄,叫伙友们都下去歇着吧。”
戴膺明白了,就领梁怀文进了他的小账房,要了壶茶,将伙计全打发开。
“占奎兄,今儿同业集会,本想见见你,不想你又回避了。”
“我的难处,你也知道。别人责备我,我都不怕,只要你老兄能体谅,就行了。”
“要知道你不去会同业,倒钻进韩家潭取乐,我当然也不饶你。是不是见着什么人了?”
“是见着个人,还得了个喜讯,所以特别来报喜。”
“什么喜讯,来给我们报?”
“当然是你们天成元的喜讯。”
梁怀文就将户部刘主事透出的消息,告诉了戴膺。
“静之兄,福建票号数你们天成元势力大。许制台这样一再上奏,想必是你们鼓捣的。”
“人家是封疆大吏,还兼福州将军,能受我们鼓捣?”
“哈哈,刚才我对刘主事也说了这样一句话,几乎一字不差!搪塞那班糊涂官吏,用这种话还成,你倒用来搪塞我?”
“说句笑话吧,我敢糊弄你老兄!我们闽号的事,平时汉号的陈老帮招呼得多些,我知道得不很详细。福建解禁,对天成元有益,对整个西帮也有利吧?”
“要不我赶紧来给贵号报喜呢!松了一个口子,就能松第二个、第三个口子。可你们怎么鼓捣成的,有什么高招儿,能透露一二吗?”
“我们能有什么高招儿?我听汉号陈亦卿说,福建藩库亏空太大,常跟我们闽号借钱,就是京饷,也常靠我们垫付。朝廷一禁汇,我们当然不能再借钱给他们了。藩台、抚台、制台几位大人可就着了急。闽省偏远,可还得交两份京饷,一份藩库交,一份海关交。再加上甲午赔款,他们不挪借,哪成?我们就说,要想救急,只有一条路,上奏朝廷,准许福建例外,依旧汇兑。”
“原来是叫你们逼的。”
“谁让他们那么穷窘呢!听我们闽号说,福建那班显贵,没有一个会理财的,只会给自家敛财。你说他那藩库怎么能有钱?”
“还说福建呢,就说朝廷的户部,又有几人会理财?现在这位王尚书,也是老臣了,以往也在户部做过官,按说他该懂财政。怎么一上来就将国库支绌、市面萧条归罪于西帮,先拿了我们开刀?禁了汇,你国库就钱多了?迂腐之至。人家西洋银行,用电报汇兑呢,我们连信局走票也不让,非得把银子给你运到眼跟前才歇心?迂腐之至!”
“占奎兄,在韩家潭叫假相公多灌了几杯吧?”
“静之,我可不是在说醉话!今儿是没去芦草园,若去了,当着同业的面,我也要说这样的话!”
“刚才在韩家潭,对着户部那位主事大人,是不是也说这种话了?”
“说了。在那种地方,说什么他不得听?刘大人倒也说了,鹿传霖正运动呢,想取王文韶而代之。”
“鹿传霖他就会理财?”
“至少他通些洋务,不会撺掇朝廷禁汇吧?”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入主户部?现在这种困局,只怕还得靠我们自家。你们日升昌在广东势力无敌,何不也设法撺掇两广重臣,上奏解禁?广东松了口,那可非同小可。”
“我何曾没有这样想?可我们老号,一直不叫动,生是摆着架子,要等着朝廷来求我们!不是看见你们天成元两位巨头出动,他们还不动。”
“我们那两位巨头,也是给我们撺掇出来的,孙大掌柜也不爱动。”
“我们老号那些人,你进言再中肯,也不爱理你。”
“我们迁就他们吧。光绪初年,朝廷也禁过汇。那次,还不是我们西帮鼓动起许多疆臣抚台,一齐上奏,终于扭转局面吗?”
“广东方面,我们可以去试。各家也都得动吧?今儿集会,议定了吧?”
“这种和朝廷作对的事,怎么能公议?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要成事,还全得靠你们平帮,平帮又得靠你们日升昌和蔚字号。李宏龄倒说了,他们要先鼓动四川上奏。”
“要早这样动,就好了。”
送走梁怀文,戴膺给汉号的陈亦卿写了一纸信报,将福建解禁的消息,简要相告,并请转达老太爷和大掌柜。在福建鼓动上奏,这是他和陈亦卿事先策划好的。现在终于见效,心里当
然很快慰的。
近来事态,一件一件都还差强人意,戴膺也就想往京西寻处凉快地界,避几天暑。然而,还没等他成行,天津就传来了一个叫他心惊肉跳的消息:
五娘被绑票了。(未完待续)
绑票津门
sina 2002/09/03 16:38 新浪文化
作者:成一
1
五爷五娘去天津时,戴膺极力劝阻过。天津卫码头,本来就不比京师,驳杂难测,眼下更是拳民生乱,洋人叫劲,市面不靖得很。偏在这种时候去游历,能游出什么兴致来?戴
膺甚至都说了:万一出个意外,我们真不好向老太爷交待。哪能想到,竟不幸言中!
起先,五爷倒不是很固执,可五娘执意要去。五爷对五娘宠爱无比,五娘要去,他也不能不答应。再说,五娘的理由也能站住几分:好容易出来一趟,到了京城,不去天津,太可惜。
女流哪像你们爷们,说出门就出门,来了第一趟,不愁再来第二趟。说天津码头乱,咱们的字号不照样做生意?咱们去天津,也不招摇,也不惹谁。俗话说,千年的崖头砸灰人,咱们也不是灰人,天津码头不乱别人,就偏乱咱们?
话说成这样,谁还好意思硬拦挡?一个美貌的年轻妇人,能说这样开通大度的话,戴膺就有几分敬佩。
东家老爷出来游历,本不是字号该管的事,一应花消,也无需字号负担。五爷带着自己存银的折子,花多少,写多少。五爷五娘又都是那种清雅文静的年轻主子,不轻狂张扬,更不吆三喝五。到京后,只管自家快乐异常地游玩,不但不涉号事,也很少麻烦字号。越是这样,京号里的伙友越惦记东家这一对恩爱小夫妻。怕他们出事,那也在情理之中。
在京游玩月余,什么事也没有出过。五娘是个异常美貌的年轻娘子,她故意穿了很平常的衣饰,也似乎故意把脸晒黑了,就是精神气不减。大热天,总也煞不下他们的游兴,远的近的,值得不值得的,全去。五娘还说,就是专门挑了夏天来京城,热天有热天的好处。别人也不知那好处是什么,只见他们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
去天津卫这才几天吧,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叫人意外的消息,津号是用电报发来的,只寥寥几字,什么详情都不知。是给哪路神仙绑的票,要价又是多少,五爷情形如何,往老号及汉口发电报没有,全不知道。
这是人命关天的火急事,老号、康府,汉口的老太爷,就是得到了消息,也远水难救近火。
京号最近,必须全力营救五娘。
戴膺接电报后,立刻就给津号回了电:不拘索价多少,赶紧调银救人。
天成元津号老帮刘国藩,是个比较冒失的人,生意上常常贪做。处理这种事情,那是决不能冒失的。戴膺思之再三,决定亲自赶往天津。这桩绑票案,显然不是只对着五爷五娘。是对着康家,对着天成元,还是对着太谷帮,甚而是整个西帮?都很难说。天成元创建以来,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京津之间,只二百多里远,雇辆标车,日夜兼程,不日就可到达的。往天津前,戴膺赶去求见了京师九门提督马玉昆。遇绑票事,当然不宜先去报官。但康家与马玉昆大人有交情。马玉昆当年在西北平匪剿乱时,遇军饷危急,常向西帮票号借支,其中康家的天成元就是很仗义的一家。光绪二十年,他被朝廷调回直隶,不久,又补授太原镇会,与康家更有了直接交往。尤其与康三爷,气味相投,交情很不浅。有这样一层关系,遇了如此危难,前去求援,当然是想讨一个万全之策。马大人也真给面子,不但立马召见,还提笔给天津总兵写了一道手谕。手谕是让总兵协拿绑匪。戴膺接了手谕,道了谢,匆匆退出来。他知道,这样的手谕,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易拿出。
带了这道手谕,还有京号的五万两汇票,戴膺连夜就火急赴津了。
那日,五爷五娘离开客栈,一人坐一顶小轿,去海河边上看轮船。五爷的轿在前,五娘在后。跟着轿伺候的,一个女佣,一个保镖,都是从康家跟来的。他们出远门游历,当然不只带这两个下人,但为了不招摇,其余下人都留在了客栈。
一路上平平静静的。到了海河边,五爷的轿停了,五娘的轿却不停,照旧往前走。
女佣玉嫂就喊叫:“到了,到了。”
两个轿夫也不听,还是往前走。
保镖田琨跑了几步,上前喊住。
这一来,轿是停了,可掀起轿帘,伸出来的头脸,却不是五娘,而是一个上年纪的老者。他很生气,喝问:“谁呀,这样大胆,敢拦我的轿!”
田琨一下愣住了。
这时,五爷已经下了轿。一见轿里坐的不是五娘,就有些慌了:“五娘的轿呢?怎么没有跟上来?”
田琨也慌了:“一直紧跟着呀,怎么就——”瞪起眼往四处搜寻,哪里还有别的轿!
玉嫂连说:“不用发愣了,快去找找吧!”
两个给五爷抬轿的轿夫,就说:“不要紧,不定在哪儿跟岔了。轿夫是我们自家兄弟,丢不了。老爷们少候,我们去迎迎!”
说完,两人先给那乘拦错了的轿主,赔了不是。轿上坐的老先生,阴沉了脸,嘟囔着什么,重新上了轿。等人家起了轿,继续往前走了,两个轿夫才顺原路去寻找五娘,转眼也没有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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