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白银谷
路去寻找五娘,转眼也没有了影踪。
五爷和两个下人,守着一顶空轿等了许久,任他们怎么焦急,只是什么也等不来。保镖田琨这才真正慌了。
难道遇了歹人了?这四个抬轿的,难道是一伙歹人?就是寻找,去一个轿夫就成了,还能两人一搭走,轿也不要了?
直到这时,田琨才意识到,跟在五爷后面的那乘轿也有诈。可哪里还有它的影踪!这乘轿,多半也是他们一伙的。怎能这么巧,五娘坐的轿跟错了,它就正好跟上来,还和五娘的轿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一模一样,他早应该发现了。老天爷,五娘的轿,显然被歹人调了包!
这伙歹人在什么时候调的包呢?就在他和玉嫂的眼皮底下调包,居然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这一路,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呀?
田琨不敢细想了,知道闯了大祸。天津这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现在又是孤单一人,怎么去追赶歹徒?当紧得将五爷保护好,先平安回到客栈再说。
田琨尽量显得平静地说:“五爷,五娘寻不见咱们,多半要回客栈。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傻等
了。”
玉嫂就说:“五娘迷了路吧,这俩给五爷抬轿的,也迷了路?他们寻不见五娘,也该回来吧,怎么连个影踪都没有?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田琨忙说:“大白天,又在繁华闹市,能出什么事!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五娘回了客栈,也等不见我们,更得着急。”
五爷说:“我不回!我哪儿也不去!他们到底把五娘抬到哪儿了?你们都是活死人啊?一个都没跟住五娘!”
玉嫂就说:“田琨,你还不快去找找!”
田琨说:“天津这街道,七股八岔的,我再找错了路,五爷连个跑腿儿的也没了,那哪成?五爷,出了这样的差错,全是在下无用,听凭五爷处罚。眼下补救的办法,我看就叫玉嫂守在这儿,我伺候五爷回客栈……”
五爷连说:“我不回客栈,不回!等不来五娘,我哪儿也不去!”
田琨说:“万一五娘回到客栈,等不见我们,出来找,再走岔了,那岂不——”
玉嫂也说:“大热天,老这么晒着,也不是回事。五爷就先回客栈,我在这儿守着,你还不放心?”
“我哪儿也不去!老天爷,他们把五娘抬到哪儿了?”
五爷这样,保镖田琨真是一点办法没有。那两个轿夫仍然没有影踪,看来真是凶多吉少。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得尽快给津号报讯。田琨也不能多想了,就对五爷说:“五爷,我去寻五娘!玉嫂,你伺候五爷坐回那顶空轿里,耐心等着,哪儿也不要去,谁的话也不要信,只等我回来。”
说完,飞跑着离去了。
康家的天成元津号,在针市街。因为对津门街道不熟,他只得沿来路,跑回客栈,又从客栈跑到津号。路上和客栈,都没有五娘的影踪!
津号刘国藩老帮听了保镖田琨的报讯,顿时脸色大变:“只怕是出事了!”
五爷一到天津,刘老帮就曾建议,从镖局再请几位保镖跟了。五爷五娘只是不肯,说那样太招摇了,反而会更引人注意。他们似乎也不想叫生人跟了,拘束他们的游兴。没有想到就真出了事。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和田琨商量了几句,就亲自带人赶往海河边。当紧,得先把五爷请回来。
赶到时,五爷和玉嫂倒是还守着那顶空轿,可五爷的神情已有些发痴。乘刘老帮和五爷说话,玉嫂拉过田琨,低声问:“还没找见?”
田琨摇了摇头。
玉嫂说:“五爷都在说胡话了。”
“才这么一会儿,五爷就变成这样?”
“才一会儿?不说你走了多大工夫了!你走后,五爷着急,也只是着急,倒还没事。后来,过路的俩人,问了我们的情形,就说:快不用傻等了,多半是遇上绑票的了!”
“两个什么人?”
“四十来岁的男人。”
田琨就赶紧过去对五爷说:“五爷,刘老帮说的是实话,五娘真是先回客栈了,虚惊一场,咱们快回吧。五娘也等得着急了。”
五爷目光恍惚,只是不相信。费了很大劲,大家才好歹把五爷劝上了新雇来的一辆马车。
回到客栈,五爷就喊着要见五娘,田琨、玉嫂他们也只能说,五娘出去迎我们了,不知五爷是坐马车。已经派人去叫了。但五爷哪里肯信?人立刻就又痴呆了。
忙乱中,留在客栈一个男仆拿来一封信,说是天盛川茶庄的伙计送来的,叫转交康五爷。
刘老帮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就惊呆了,五娘果然给绑了票:限五日之内,交十万两现银,到大芦赎人。逾期不交,或报官府,立马撕票。署名是津南草上飞。
这哪会是天盛川送来的,分明是绑匪留下的肉票。刘老帮忙将这个男仆拉了出来,低声问:
“这是甚时送来的?”
“五爷他们出去不多时,就送来了。”
“送信人,你也没听口音?是天津卫口音,还是咱们山西口音?”
“那人来去匆匆,我也没太留意。好像是带天津卫口音。我见咱津号年轻伙计,也能说天津话呀!”
“会说天津话吧,见了自家老乡,还说天津话?”
再细问,也为时晚了。
草上飞?近来,刘老帮也没听说过津门出了这样的强人绑匪,可眼下拳乱处处,谁又知道这个草上飞是新贼,还是旧匪?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可开多少价,也得救人。只是这真实情形,怎么向五爷说明?
五爷分明已经有些神智失常。
康家的天成元、天盛川,在津门也没有得罪江湖呀,何以出此狠着儿?绑谁不好,偏偏要绑五娘?
津号的刘老帮当然知道,在康家的六位老爷中,数这位五爷儿女情长。
他本来聪慧异常,天资甚好,老太爷对他也是颇器重的。不想,给他娶了个美貌的媳妇,就将那一份超人的聪慧,全用到了女人身上。他对五娘,那真是迷塌了!对读书、从商、练武、习医,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就是全心全意迷他的五娘。五娘对他仿佛也是格外着迷,又不娇气,不任性,也不挑剔,简直是要贤惠有贤惠,要多情有多情。两人真似前世就有缘的一对情人!
起先,老太爷见五爷这样没出息,非常失望。可慢慢地,似乎也为这一双恩爱异常的小夫妻所感动,不再苛责。后来甚至说:“咱们康家,再出一对梁山伯祝英台,也成。”老太爷都这样开通,别人更不说什么了。
尤其是五爷五娘只管自家恩爱缠绵,也不招惹别人,在康家的兄弟妯娌间,似乎也无人嫉恨他们。
可这一对梁山伯祝英台,为什么偏偏要在天津出事?这可怎么向东家老太爷交待?津号的声名就如此不济,谁都敢欺负?
2
出事后,津号给京号报急的同时,也给太谷老号和汉号发了告急的电报。
太谷老号收到如此意外的急电,当然不敢耽搁,赶紧就送往康庄,交给四爷。四爷一见这样的电报,真有些吓傻了。
来送电报的老号协理忙安慰说:“四爷也不用太着急,京津字号的老帮,都是有本事的人,他们一定在全力营救。再说,出了这样的事,也一定电告汉号了,还有老太爷大掌柜他们坐镇呢。”
四爷还是平静不下来,连问:“你说,五娘真还有救吗?”
“绑票,他就是图财要钱,咱们又不是没钱。只要五娘不惊吓过度,这一难,破些财就过去了。”
“五爷他们也不爱招惹是非,偏就欺负他们?”
“这种事,也不是只冲着五爷五娘。”
“那他们是冲着谁?冲着你们字号?”
“天津码头,今年拳乱教案不断,局面不靖,什么意外都保不住要发生。”
“天津就这么乱,汉口不要紧?”
“汉口不要紧。四爷,你也不用光自家着急,先跟二爷他们商量商量。有什么吩咐,我们字号随时听候。”
四爷这才把二掌柜送走,赶紧把二爷、六爷叫来。
对这种突发灾难,六爷能出什么良策?也不过说几句尖刻话罢了:生意做遍天下了,还有人敢欺负?
二爷一听出了这样的事,当下就愤怒至极:“这是哪路生瓜蛋,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胆子不小呀,真倒欺负到爷爷家里来了。老四,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召太谷武林几个高手,立马就去天津卫!”
六爷能看出,年长的二哥从来都不曾这样威武过,现在终于叫他等到一显身手,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可二哥的武艺究竟有多强,真能力挽狂澜,千里夺妇归?六爷心里暗生了冷笑。
四爷对二爷的这种威武之举,却是大受感动,二哥出来撑着,他也可以稍稍松口气。事出江湖,二爷出面最合适了,就是老太爷在,似乎也只能如此吧。
二爷是有些异常的兴奋,但也并不是一时性起。他与五爷虽不是一母所出,毕竟有手足情分。更何况,这是关乎着康家的声威!
他没有和四爷、六爷多嗦,赶紧就策马跑往贯家堡,去见车二师傅。车二师傅是太谷武林第一高手,又有师徒之情,二爷去求助,也理所当然。还有一层理由,是车二师傅当年在天津,有过一件震惊一时、传诵四方的盛事。
那是光绪十八年,车二师傅护送太谷孟家主人往天津办事。其时他已年届花甲,满六十岁了,但武艺功力不减,那一份老到仿佛更平添了许多魅力。他本来在华北各码头就很有武名,这次到天津,武界也照例热闹起来,争相邀他聚谈、演武、饮宴。当时,天津码头正有一位游华的日本武士,叫小山安之助,剑术极精。在津设擂台比武,寻不着敌手,很有一些自负。其实,天津是个五方杂处的大码头,武林高手一向就藏着不少。
只是,日本武士将身手和声名全托付给那一柄长剑,套路与中华武术中的剑术全不相同,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制式”完全不同。天津一些武师,对小山的自负很生气,跳上擂台应战,就有些心浮气躁,武艺不能正常发挥,败下阵来的还真不少。另一些清高的武师,起根就不屑于跟倭国武人同台演武。这就使小山更自负得不行!
津门武友,自然向车二师傅说到了这个小山。车二师傅也只是一笑而已,他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出头露面的人,当然不会上赶着去寻日人论高低。不想,这个小山武士,倒先听说了车二师傅的武名,居然亲自登门来拜见。把自负全藏了起来,礼节周全,恭恭敬敬,表示想请教车师傅的功夫。这一手,真还厉害!他要挂了一脸自负,扔出狂言跟你挑战,你不理他也就是了。可这样先有礼,已占了理,你不答理人家,就不大器了。张扬出去,你是被吓住了,还是怎么了?
车二师傅只好应战。
车二师傅的形意拳功夫,当然是拳术、兵器都精通的。他自己比较钟爱拳术,不借器械,好像更能施展原气真功。而在器械中,他更喜欢枪和棍。以枪棍化拳,才能见形意拳的精髓。
形意拳虽讲究形随意走,形意贯通,但威力还在形上,是立足实战的硬功。车二师傅以高超绝伦的“顾功”,也就是防守的功夫,闻名江湖,但他也不是仅凭机巧,是有深厚的强力硬功做底的。已经六十岁了,他依然膂力过人,一双铁腿扫去,更是无人能敌。所以,他于剑术,平时不是太留意。中华武术中的剑,形美质灵,带着仙气,是一种防身自卫的短兵器,武人都将剑唤做文剑。
日本武士手中的剑,那可是地道的武剑。以中华武人的眼光看,那是刀,不是剑。刀是攻击性的长兵器,不沾一点文气、仙气。
但车二师傅就是提了一柄佩了长穗的文剑,跃上了小山安之助的擂台。
客气地施礼后,小山喝叫一声,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神情凶悍,气象逼人,抡着他那柄似剑非剑,非刀似刀的长剑,闪电一般向车二师傅砍杀过去。车二师傅却是神色依旧,带着一脸慈祥,从容躲过砍杀。手中那柄细剑,还直直地立在身后,只有剑柄的长穗,舞动着,划出美丽的弧线。小山步步逼近,车二师傅就步步趋避,眼看退到台口了,只见他突然纵身一跃,越过小山,落到台中央。
六十岁的人了,还有这样的功夫,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小山似乎气势不减,但他不再猛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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