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白银谷
杜筠青就是出于这种动机,才提出想入公理会。
莱豪德夫人哪里能看出杜筠青的这种动机,她还满以为自己坚持不懈,传布了十几年主的福音,终于把这位康老夫人给打动了。所以,她当下连连问了几次:真是想皈依基督?
问得杜筠青以为看出了自己的什么破绽,就露出不高兴,反问莱豪德夫人:“怎么,嫌我心不诚?”
莱豪德夫人忙说:“不是,不是。老夫人通英法语言,在太谷,你本来就是离基督最近的人!实在说,我们早把老夫人看成自己人了。”
“我哪能跟你们一样?入了你们的洋教,顶多是个二毛子,对吧?”
“老夫人,那是拳匪骂街呢,绝不能这样说!皈依基督后,无论我们西洋人,还是你们中国人,在上帝面前都一样平等,四海之内皆兄弟!”
“入你们公理会,还得举行洗礼吧?”
“入公理会,那是神圣的事,当然要有隆重的仪式。”
“怎么隆重?能把太谷的上流人物,大户人家,都请来?”
“康老夫人皈依基督,请他们来,他们一定会出席。现在,我们在城里已有宽敞的福音堂,典礼场面一定会很壮观。”
“那就好,洗礼越隆重越好!不隆重,我可不接受你们的洗礼。”
莱豪德夫人一口答应下来。像杜筠青这样的贵夫人,为她举行入教洗礼,那当然是越隆重越好了。公理会来太谷传教十六七年,真还没有得到这样一位豪门贵妇做信徒。太谷民风敬商,像杜筠青这样的商家贵妇皈依基督,效仿的妇人一定不会少。
一向脸面冷清的莱豪德夫人,今天也有了灿烂的喜色。
送走欢天喜地的莱豪德夫人,杜筠青心里也很快意。她怎么没有早想到入洋教呢?初入康家时,莱豪德夫人就不断劝她信洋教,可那时老东西不许。后来呢,她自己对洋教也没有一点兴趣了。对父亲的失望,尤其使她对洋人洋教腻歪透了。将她丢进康家,父亲倒带了那个写有五厘财股的折子,重返京城,东山再起去了。出使西洋多年,还不是一样!不过,为了气老东西,入洋教真还是一步可走的棋。你不是不许入吗?我偏要入,偏要给你顶一个二毛子的名声。
为了能气得着老东西,就得叫他知道!这事可是能张嘴就说的。
杜筠青心里一时充满快意,就决定立马去对老东西说。面儿上是向他请示,实在是为气他。他要不答应,就回答说:她已经答应了人家,人家磨了十几年了,不答应,也太无情。
但想了想,还是先叫杜牧去禀报一声,看老东西怎么说。要把杜牧骂出来,她自己再亲自出马。这样,她就有更多的话可说了。可惜,她在客房院见莱豪德夫人时,没把杜牧带去。她只得向杜牧细加交待:自己从小怎么向往西洋法兰西,跟着父亲又怎么学法国语、英国语,又怎么原本是要跟了父亲出洋的;到了康家,太谷的这些美国教士又如何磨了十几年,劝她信洋教;磨了十几年,还不答应人家,只怕也要遭报应。她虽不是洋人,但已会说西洋话,洋神洋鬼报应她,那也能寻着门户了;要报应,那也不只是报应她一人,只怕也要给康家招祸。
这个杜牧,似乎还听得有些不耐烦,老嘟囔:“知道,我早知道。”
杜筠青立刻拉下脸,怒骂道:“知道,知道,你知道你是谁?不要脸的贱货,你知道你是主,还是奴?在我这里,谁伺候谁,你得先给我分清!我说话,你就靠边听着!我吩咐你的事
,还没有说几句呢,就知道,知道,谁惯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今天我给你说清了:
以后再这样不懂规矩,趁早给我走人,爱去哪,你去哪,反正不用你伺候我!”
叫杜筠青这样一骂,杜牧什么也不敢说了,呆呆听完,就赶紧去见老太爷。
骂了一顿杜牧,杜筠青心里更觉很快意。杜牧这样挨了一顿骂,到了老东西那里,还不诉苦?交待她禀报的事,也不会给你添好话。这正是杜筠青所希望的:杜牧这样一闹,老东西一准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当然更反对你信洋教了。见老太爷是这种态度,杜牧一准会带了几分得意回来。你得意,那更好,正好再臭骂你一顿。
骂完杜牧,再亲自出马去见老东西?
或者,干脆不再见他!知道他反对就成了。她不动声色,照样等待举行洗礼的那一天。等进城参加完洋教洗礼,回来再去见老东西。木已成舟了,那才叫真气着老东西了。
杜筠青越想越觉着快意。
只是,杜牧去见老太爷,转眼间就回来了。看那一脸委屈依旧,好像是没有见着。
“没有见着老太爷?”
“见着了。”
“见着了?”
“真是见着了。”
“见着了,你怎么还哭丧着脸!老太爷不会骂你吧?”
“老太爷统共就说了一句话:老夫人想入,就入。别的,什么也没说。”
“他同意入洋教?”
“可不,他说,老夫人想入,就入。”
这太出杜筠青的意料了!老东西居然同意她去信洋教!既同意,那也就根本气不着他了,还入那洋教做甚!
“老太爷答应得就这么痛快?杜牧,你倒真会传话。你是怎么禀报老太爷的?”
“老太爷就没让我说几句。我一去,老太爷就问:有什么事?我就照老夫人交待的说。没说几句呢,就给老太爷打断:怎么学会嗦了,有甚事,就不会干脆些说?我只好直说:是老夫人想入美国洋教。老太爷紧跟着就说:她想入,就入。就这事?我说,就这事。老太爷一
摆手,把我撵出来了。”
“杜牧,你怎么不照我交待的说?”
“我跟老太爷说了:不是我嗦,是老夫人交待我这样说的。可老太爷仍不叫我多说。”
“老太爷他正在忙什么?”
“我哪能知道,就只见那个女厨子在跟前,也没见别人。”
老东西迷那个江南女人,也不至于迷成这样吧?连他们康家的名声也不管不顾了?或者,他正想叫你走入这样的危途?
杜筠青真想再大骂杜牧一通,借以发泄心中的怒气,但她还是作罢了。
过了几天,莱豪德夫人又兴冲冲跑来,想向杜筠青说说公理会是多么欢迎她皈依基督,还想先给她布一次道,为洗礼做些准备。可一见面,杜筠青不耐烦了,说:
“我不入你们公理会了!”
莱豪德夫人一听,以为杜筠青是在开玩笑,就说:“康老夫人在说笑吧?可既想皈依伟大的主,这样的说笑就不相宜了……”
“我真是不想入你们的公理会了。”
莱豪德夫人这才一惊:“这是为什么?康老太爷还是不同意?”
“与他无关,是我不想入了。”
莱豪德夫人还想开始劝说,杜筠青居然发了怒。
莱豪德夫人还从未见过杜筠青发怒,不由得说了声:“仁慈的主,宽恕她吧。”就匆匆告辞出来。(未完待续)
京津陷落
sina 2002/09/03 17:08 新浪文化
作者:成一
1
今次四年合账,业绩出人意料地好。京号戴膺老帮已得到太谷老号的嘉许:可以提前歇假,回家过年,东家要特别招待。受此嘉许的,还有汉号的陈亦卿老帮。在天成元中,戴
膺和陈亦卿的地位本来就举足轻重,这次身股又加到九厘,仅次于孙大掌柜,所以康笏南就想将这两位大将召回来,隆重嘉奖一番。
戴膺当然很想回去过年,接受东家的嘉奖。他离家也快三年了,要到夏天才能下班回晋歇假。老号准许提前下班,那当然叫他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太谷过年了。但年前听到朝中的许多消息,令人对时局忧虑不堪,他哪敢轻易离京?
所以,他回复总号,只说京津两号的生意,开局关系重大,年前年后实在不便离开,只能遥谢东家和老号的厚爱了。后来知道,汉号的陈老帮也没有提前回去。汉口局势虽不像北边这样吃紧,陈亦卿也想为新一届账期,张罗一个好的开局。相比之下,戴膺所企盼的,只能是一个平安的开局而已。
在许多令人生忧的消息中,山东的义和拳已成燎原之势,最叫人不安。
鲁省巡抚毓贤,几年来对拳民软硬兼施,又剿又抚,结果还是局面大坏。义和团非但没有遏制住,反倒野火般壮大,连许多州县也落到拳团手中了。各地洋人教堂被烧无数,教士信徒死伤多多。列强各国对这位毓贤大人愤恨之极,美国公使康格已经再次出面,要求朝廷将他罢免。到去冬十一月,朝廷还真将毓贤免了,调了袁世凯出任鲁抚。
听说朝廷派袁世凯去山东,原是指望他收拢义和拳,将其安抚为效忠朝廷的乡间团练,以遏制洋人势力。可这位袁项城,带了七千武卫右军入鲁后,竟毅然改变宗旨,取了护洋人,剿拳民的立场。初到任,就有“必将义和团匪类尽行剿绝”之言。不日,即发出布告,禁止义和拳,凡违禁作乱者,杀无赦。
戴膺和西帮的一班京号老帮,起初对义和拳还有几分好感的。义和拳在山东起事,仇教杀洋,专和洋教洋人过不去,那也是因为朝廷太一味纵容洋人了。听说西洋的天主教、基督教,几乎遍及鲁省城乡。乡间的土民,哪有几个能晓得天主和基督是什么神仙,洋教教义又有什么高妙?一窝风跟了入洋教,还不是看着人家的教堂教士,官家不敢惹吗?所以入了洋教的教民,就觉有了不得了的靠山,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夺人田产,什么坏事都敢做。一般乡民,本来过日子就艰难,忽然又多了这样一种祸害,官府也不给做主,那民怨日积月累,能不出事?一般乡民气急了,谁管你列强不列强?朝廷不能反,西洋鬼子还不能反?
乡民受洋人洋教欺负,揭竿啸聚,出口恶气,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可。谁叫朝廷不能给子民做主呢!就说那些西洋银行吧,步步紧逼,欺负西帮,朝廷哪里管过?
只是,拳民敬奉的那一套左道邪术,实在愚之又愚。他们扬言天神附体,刀枪不能入。可信奉的天神,大都采自稗官小说中的人物,穿凿附会,荒诞不经得很。戴膺多次请教过武界镖局的高人,凡深谙武功的人,对义和拳都不屑得很。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叫人觉得十分可怕:愚民而自视为神兵,必是无法无天,什么都不顾忌!
教民依仗洋教,横行乡里,逼出一个义和拳;拳民更倚仗了神功,无法无天。一边是横行乡里,一边是无法无天,两相作对,还不天下大乱啊?
可叹朝廷官府,对义和拳也是一样无能,令其壮大,成了燎原野火。现在袁世凯忽然如此大肆镇压,真能顶事吗?当年的太平天国,就是越剿越大,以至丢失了半壁江山。
西帮以天下为生意场,最怕乱起天下了。看今日义和团情形,还没有洪、杨那样的领袖人物。但这次生乱,将西洋列强拖了进来,实在也是大麻烦。朝廷既惹不起西洋列强,又管不住义和拳民,这才是真正叫戴膺他们忧虑不堪的!
听说朝中一班王公大臣,尤其军机处的几位重臣,很主张借用义和拳民的神功,压一压洋人跋扈的气焰。这不是糊涂吗?朝廷倾举国之力,尚且屡屡败在西洋列强手下,赔款割地不迭,靠乡间愚民的那点邪术,哪能顶事?袁项城他是不糊涂,手握重兵也不去惹洋人,倒是对拳民的神功不放在眼里,剿杀无情。
袁世凯能不能灭了义和拳这股燎原野火,一半在他的本事,一半还在朝廷的态度。朝廷当然怕义和拳壮大作乱,但又想引这股野火,去烧一烧洋人的屁股。自慈禧太后灭了戊戌新政,重又当朝后,西洋各国就很不给她面子,所以太后对洋人正有气呢。义和拳驱教灭洋,太后心里本来就高兴。她能赞同袁世凯一味这样护洋人、灭拳民?
去年腊月,太后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隽为皇子,俗称大阿哥。列强各国公使都拒绝入宫庆贺,以抗议太后图谋逼迫当今皇上退位。这一来,太后对洋人更是气恨之极了。得势的端王载漪,还有巴结他的一班王公大臣,更乘机大赞义和拳,说那既是义民,又确有神功。太后对义和拳也就越发暧昧,给袁世凯发去的上谕,仍是叫他按“自卫身家”的团练,对待拳民,不要误听谣言,当做会匪,株连滥杀。
袁项城会不会听朝廷上谕,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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