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杨昭在软墩上坐下,擦擦额上的汗道:“刚才儿臣听说有一件刺杀杨将军的案子,这件事儿臣多少知道一点,特来禀报父皇。”
“你知道什么?”
“回禀父皇,当时杨将军是在儿臣那里,儿臣送给他一件宝衣,就是独孤家的那件,正好这个时候,母后派人来宣杨将军,儿臣就信以为真,让杨将军去了,不久杨将军跑回来说,那个宣他的宦官是刺客,儿臣就有点奇怪了,母后派来的人怎么会刺杀杨将军?就在这时候,母后派来的人到来,有母后的凭信,这才是真正母后派来的人,儿臣便发现一个问题,刚才那个宦官报信时,并没有什么凭信,为何通报者认定他是母后派来的人?事后儿臣追查,才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
“昭儿,什么秘密?”连萧后也沉不住气了。
“昭儿,发现了什么?”杨广也问道。
杨昭瞥了一眼脸霎时变得苍白的杨暕,道:“请父皇容许儿臣命一个人证进来,就在宫外。”
“可以!宣他进来。”
片刻,几名侍卫将一个三十余岁的宦官带进内殿,宦官进来便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一句话不敢说。
“昭儿,此人是谁?”杨广疑惑地问道。
“父皇,他便是替那个刺客宦官通报的人,他没有验来人身份,导致杨将军险些被杀,他说是自己失职,儿臣觉得有些蹊跷,这么基本的规矩,他在儿臣身边呆了十年,怎么会犯这种低等错误?儿臣便派人去搜查他的房间,结果发现了令儿臣震惊的秘密,他竟然已经被二弟买通。”
“你胡说!”
杨暕忽然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他终于恼羞成怒地爆发了,“我没有,我没有收买任何人,没有!”
他一指那名宦官,怒吼道:“你说,我收买你了吗?”
宦官深深低下头,颤抖着声音道:“殿下……给了我黄金。”
“胡说八道!”
杨暕眼中迸射出杀机,他忽然从靴中拔出匕首,向那名宦官猛扑而去,“我宰了你这个混蛋!”
突来的变故使内殿里一片惊呼,觐见皇帝,只有直系皇室不用搜身,可谁也没有想到,齐王身上竟然带有一把匕首,几名侍卫想扑上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杨暕扑经杨元庆身边时,被杨元庆一把抱住,将他的匕首夺下。
杨暕忽然清醒过来,心中顿时惊恐万分,杨广铁青着脸走到他面前,抬手便是狠狠一记耳光,把杨暕打翻在地。
“逆子,竟敢在朕的面前杀人!”
杨暕倒在地上瑟瑟发抖,杨广又走到杨昭面前,冷冷问:“除了人证,还有什么别的证据吗?”
杨昭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条,“这是在这个宦官房中搜到,是二弟写给他的命令,原本是让他烧毁,但他偷偷保留下来了。”
杨广打开看了看,愤怒地目光射向杨暕,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杨暕彻底呆住了,他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他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直响,“父皇,儿臣有罪,儿臣不该欺瞒父皇,儿臣该死!儿臣该死!”
他忽然又跪爬到母亲面前,抱住母亲的腿大哭道:“娘,孩儿有罪,你救救孩儿吧!”
“那么说,你承认是自己刺杀了?”
萧后眼中闪烁着泪光,“其实就只是一件小事,你为什么非要恨到杀杨将军的程度?你去给杨将军赔罪吧!”
杨暕转过身,向杨元庆磕头赔罪,“杨将军,我不该嫉妒你得到父皇的剑,是我心胸狭窄,我向你赔罪!”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杨元庆望来,包括杨广,都在等待他的态度,杨元庆看了一眼杨昭,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祈求之色,他明白杨昭在祈求什么?
缓缓地,杨元庆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一个臣子,怎么敢记恨殿下,我希望六十年后,我依然能陪同殿下去郊外行猎。”
谁也不明白杨元庆这句话的意思,只有杨广听懂,他心中如同被铁锤重重一击,他忽然觉得自己疲惫不堪,转身慢慢走到窗前,良久,他叹了口气,向后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
【关于杨暕,老高说明一点,从资治通鉴的记载来看,他确实就是这么一个人,杨昭死后,他就是杨广唯一的儿子,东宫非他莫属,可他的所作所为,使他最后连齐王都当不成。】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三十八章 知微见着
杨广背着手站在窗前,默默地凝视着窗外的几株老梅树苍劲的身影,在气势宏伟的偏殿内,灯光照在杨广孤零零的身影上,显得他是如此渺小,又是如此苍凉。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杨广不悦道:“朕说过,想一个人静一静。”
“陛下,是我!”身后响起了杨丽华的声音。
如果说,还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扰杨广,那只有乐平公主杨丽华,长姐如母,杨丽华从小就疼爱杨广,和杨广的感情最为深厚,她也是杨广在父母去世后最为敬重之人。
杨广转过身,笑了笑问:“大姐有什么事吗?”
杨丽华道:“我来给暕儿求情,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希望陛下不要太过于严厉处罚他。”
“是他母亲求你来说情吧!”杨广淡淡笑道。
“算是吧!不过,我自己也想来。”
杨广点点头,“你放心吧!他是朕的儿子,朕再生他的气,也不会杀他,虎毒不食子,朕自有分寸。”
杨丽华沉吟一下,又道:“我还想恳求陛下宽饶元庆。”
‘恳求?’杨广感到意外,乐平公主居然说出恳求这个词。
“为什么?”杨广凝视着她,他感觉到了长姐平静外表下的内心激动。
杨丽华叹了口气道:“我给陛下说过还剑之事,或许是投缘吧!我很喜欢他,我没有儿子,我心里就把他当做我的儿子,他不幸卷进陛下的家事中,皇后已经对他不喜,我希望他能在陛下这里得到宽恕。”
杨广凝视杨丽华半晌,才缓缓摇头,“大姐没有必要求朕,你其实弄错了,我没有生他的气,相反,我心中对他非常感激,他救了朕的两个儿子,而且……”
杨广笑了笑,“而且朕已决定让他继承长孙晟的事业,让他成为我大隋的突厥使,我将会重用他。”
杨丽华欣喜万分,向杨广施礼,“那我替他多谢陛下了。”
杨丽华急着要离开,身后又传来杨广的声音,“先不要告诉他,少年人不要让他生了骄奢之心,要让他学会感恩,朕要多给他一点磨练。”
“陛下,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他。”
杨丽华退下去了,她走出宫殿,只见萧后站在殿门口,满脸担忧,萧后见杨丽华出来,连忙问:“大姐,怎么样?”
“他说虎毒不食子,不会杀暕儿,我估计处罚是免不了,你自己去见他吧!他已经从深思中醒来。”
说罢,杨丽华便快步离去了,萧后想了一想,还是鼓足勇气推开了殿门。
只见丈夫坐在软榻上,背对着她,就像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陛下,是我!”
萧后慢慢走到丈夫身后,低声问:“你准备怎么处置暕儿?”
杨广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转过身淡淡问;“你很恨杨元庆吗?”
“恨他还谈不上,只是有点不喜,我不喜欢外人参与到我的家事中来。”
“那昭儿呢?朕感觉你对他也厌恶,假如他死了,你也不会放在心上,是这样吗?”杨广依然不露声色问道。
萧后愕然,她缓缓跪坐在丈夫面前,睁大了眼睛道:“陛下,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虽然偏爱暕儿一点,可昭儿是我的骨肉,也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会希望他死,陛下,哪有母亲不自己儿子放在心上?”
“那就对了,假如杨元庆救了你儿子的性命呢?你还对他有成见吗?”
“当然不会!可是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没有听懂。”
杨广叹了口气,“你知道杨元庆最后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希望六十年后,他仍然能陪齐王行猎。”
“我也正想问陛下,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广苦笑了一声,“他那句话,朕是深有体会,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假如朕立暕儿为太子,将来暕儿登基,以他的心性,必杀昭儿,连同昭儿给朕生的孙子,一个都不会留,就因为昭儿才是嫡长子,暕儿在纸条已经写得很清楚,命他收买的宦官寻找机会毒杀昭儿。
相反,如果是昭儿为太子,那以昭儿的宽仁,他不会杀自己兄弟,而是封他为逍遥王,六十年后,杨元庆还能陪他去行猎。”
杨广一声长叹,“朕立长子,则次子可以福尽终老,我立次子,则必然骨肉相残,这是朕绝不愿看见之事!”
萧后忽然感到很疲惫,她也承认杨元庆说得对,以齐王的心性,他若得位必杀兄长,可是要让她对杨元庆心生感激,她无论如何也办不到,毕竟杨元庆是以踩下次子的方式,托起了长子,但此时杨元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听出丈夫话中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说,已经决定立昭儿为太子吗?”
“是,朕已经决定了,立昭儿为太子。”
其实杨广在仁寿宫事件后便对长子开始刮目相看,这次迁都议案成功,杨广更觉得长子有足够的头脑,他已经在考虑立他为东宫了,但长子的身体状况一直让他下不了决定,而今天发生一系列事情,让他看透了次子,低智、鲁莽、心毒、不诚,如此,他怎么可能把大隋江山交给他?
而杨元庆的关键一句话,就像棒喝,使杨广霍然醒悟,他绝不愿意自己这一代的悲剧在儿孙身上重演,就在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昭儿是嫡长子,宽厚仁德,朕相信他将来会是仁德的君王,至于他的身体,朕会请最好医生,用最好的药来为他调养。”
……
宴会已经散了,晋王杨昭的马车在百余名侍卫的护卫下驶出大门,向晋王府疾驶而去,马车内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使车厢里有一点昏暗之光,杨昭靠着软软的车壁上,脸上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喜悦,从今天父皇对齐王的态度上,他心里便明白,东宫的大门即将向自己敞开,为此,他心中对杨元庆充满感激。
“元庆,今天夺嫡成功,你立下大功,我会记在心中。”
杨元庆则坐在他的对面,他本来要去百悦客栈找单雄信,不料杨昭一定拉他上车,有话要对他说,他只得坐上了马车。
“殿下这么肯定就夺嫡成功了吗?如果圣上最后又原谅齐王呢?”
杨昭眯着眼笑了起来,“父皇当然迟早会原谅齐王,可在东宫这件事上,齐王已经没有时间了,现在是十月中,父皇最迟在元旦建立新的年号,同时册封皇后、太子,还有两个月多一点,但必须在册封太子前一个月,父皇就要确立太子,实际上只剩下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时间里,父皇绝不会考虑立一个头脑简单、心胸狭窄、谎话连篇,甚至敢在父皇面前拔刀杀人的儿子为太子,我心里非常清楚,所以,他已经败了。”
杨元庆点点头,杨昭说得很有道理,“恭喜殿下了!”
“嗯!今夜我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开始练剑,我要努力减轻体重。”
杨昭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元庆,你上次说你想搬离杨府,要么就住在我府上来。”
杨元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多谢殿下,我准备明天去少府寺领了赏赐,去买一栋宅子,然后我回江南把婶娘接回来,完成这两件事,我就返回大利城。”
杨昭笑了起来,“宅子就不用买了,我送你一座,在光福坊,占地约十亩,是一座新宅,让你婶娘和妹妹住在里面,等你去大利城,我来替你照顾她们,我想我应该比杨府尽力。”
“我是该欣然接受呢?”
杨元庆笑道:“还是该犹犹豫豫拒绝?”
“那就看你觉得自己有没有资格接受它?”
“看来殿下的盛情我是无法拒绝了!”
杨元庆举杯欣然笑道:“那就多谢殿下,明天上午我就启程去江南。”
刚说完,他忽然想起还有裴家的酒宴未赴,不由苦笑一声,“我又想起几件事,还真不能一走了之。”
他还想到至少和单雄信他们打一声招呼,还有杨丽华那边也要告别,哪能说走就走?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了,侍卫在车外禀报,“殿下,请稍候,前面有一棵树倒了,挡住了去路,我们把它搬开。”
杨元庆微微一怔,“殿下,今天可没有刮风下雨,怎么会有树倒下?”
“有可能是被别的马车撞到,三天前,我王府西面就发生过,前天王府后面的坊街上也有大树倒伏。”
杨昭眉头忽然一皱,想起一个不利的传说,“不过……坐车遇倒伏树,这可不是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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