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杨元庆在礼部员外郎裴晋的引导下找到了礼部所在的大帐,在大帐门口,杨元庆却意外地遇到了高熲,高颎在去年北行时两次触怒隋帝杨广而被贬为礼部侍郎,但实际上没有任何人敢使唤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相国做事,他基本上是个闲职。
“元庆!”
高熲惊讶地喊了他一声,一年多年他一直郁郁不乐,脸上罕有笑容,但今天意外地见到杨元庆,高熲脸上出现了一丝少见的笑容。
“你来礼部做什么?”高熲笑问道。
杨元庆指了指大帐,无奈地苦笑一下,“我去见见父亲!”
高熲长长的‘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他捏了捏元庆的肩膀,笑道:“这就对了,哪能真的父子反目,让人诟病,半年前,太史令庾质和内史侍郎薛道衡还联名上书弹劾你,指责你不孝,引发朝中很大的舆论,对你非常不利,我也是想找个机会劝劝你,你能自己认识到这个问题严重,那是最好不过。”
半年前发生在京城的弹劾案杨元庆也有所耳闻,最后弹劾虽然被皇帝杨广压下,不了了之,但杨元庆还是从中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他一直处于一种两难的抉择,一方面他知道皇帝杨广不希望他回杨家,甚至当年他被革除族籍,也和杨广有关。
但另一方面,他父亲杨玄感已经向他表示悔意,他却拒不妥协,保持沉默,使他备受非议,尤其令各大世家对他不满,认为他有违人伦,一面是皇帝的阻拦,另一面是士族的压力,令他左右为难,今天杨丽华给他提供了一个折中意见,让他表面上和父亲和好,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以绝外人非议,杨元庆便接受了这个方案,他将来要想得到士族支持,他就必须学会妥协。
尽管他也知道,这个妥协可能会令杨广不满,但从长远考虑,他还是决定和父亲表面上和解。
他便点头道:“我应该见见父亲,以尽地主之谊。”
高熲欣慰道:“等会儿见了父亲,到我帐中来一下,我想和你聊一聊。”
“等会儿吧!我一定来!”
高熲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走了,杨元庆望着高颎已瘦成一把骨头的背影,不由心中有些奇怪,历史上高颎好像是在去年被杀,却不知为何活了下来?
杨元庆确实不知,正是他改变高熲的命运,在历史上的大业三年,高熲和贺若弼议论杨广待突厥人太厚,结果引发杨广震怒,以诽谤朝廷罪趁机杀了高颖、贺若弼和宇文弼三人,但因为贺若弼早死,而宇文弼因独孤罗之案变得畏不敢言,议论之事便没有发生,竟使高熲躲过了大业三年的死神,仅仅被贬职。
在礼部大帐后面有一座连在一起的小帐,供尚书处理朝务专用,此时,礼部尚书杨玄感正在小帐里吃晚饭,和几年前的意气风发相比,他变得沉默了,也苍老了不少。
尽管杨氏家族力争爵位,但杨玄感最终没有正式得到楚国公之爵,仅仅得到了一个假楚公,也就是非正式楚国公。
除了在爵位上没有能如愿以偿外,别的方面杨广对他还不错,他继承父亲司徒的散官,官任礼部尚书。
但杨玄感心里明白,这其实是圣上一手软一手硬的策略,朝中他父亲的门生故吏太多,圣上想打压杨家,却又不敢做得太过分,表面上提拔他作为掩饰,但背地里却严厉打击杨家,他的二叔杨约就因为拜祭兄长之墓而被革职,几个庶弟的勋职也被革去,等二叔去年病入膏肓时,却又重新任命他为淅阳郡太守,不久二叔便病逝。
皇帝表面上的恩宠和背地里的打压猜忌使杨玄感心中十分抑郁,再加上长子杨俊担任上党县令多年,却一直不得提拔,而次子杨嵘又不争气,变成一个纨绔子弟,日久天长的失落感使杨玄感心中开始对杨广生出了怨恨之心,但他又不敢有半点表露,只得压在心中,终日郁郁寡欢。
眼看到了五原郡,杨玄感又想到了儿子杨元庆,想到父亲对元庆的一直关爱,想到自己的有眼无珠,竟把明珠丢弃,随着年纪渐老,他开始回忆对杨元庆小时候的种种冷漠,使他心中愈加悔恨,今天一整天他都闷闷不乐。
这时,一名从事上前施礼,“禀报尚书,杨总管求见!”
杨玄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奇怪地问:“哪个杨总管?”
从事苦笑一下,索性直说,“就是元庆公子!”
“啊!”
杨玄感蓦地站了起来,他有点呆住了,元庆来了吗?
半响他又慢慢坐下,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像做梦一样,但他只是短暂茫然了一下,便立刻道:“快!快请他进来。”
片刻,杨元庆走进了后帐,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父亲,从小他对父亲的感情就很淡薄,在某种程度上,祖父杨素取代了他心中父亲的角色,但无论如何,这是他的生父,和他有着共同的血脉。
他上前深施一礼,“元庆参见父亲!”
杨玄感心中涌起一丝难言的苦涩,儿子还是不肯跪他。
“元庆,坐下吧!”
杨玄感不敢因为儿子的不跪而恼火,以前他会不满,而现在他不会,他心里明白,杨元庆肯来见他就已经是一种妥协,他若再摆出父亲架子,最后他们还是不欢而散。
杨元庆坐了下来,杨玄感又笑问道:“吃饭没有?”
“还没有呢!等会儿回去再说。”
“一起吃吧!”
杨玄感立刻命从事道:“再端一份饭菜进来!”
杨元庆也没有拒绝,很快,从事端了一份饭菜,另外两人又端来一张小桌子,杨元庆席地而坐,也笑问:“父亲感觉这里饭菜如何?”
杨玄感笑着点点头,“能吃到牛肉,这就是口福,大家都很夸赞这一点,在中原,随意宰牛,先杖六十再治罪,也只有边塞才能品尝到。”
杨玄感又关心地问道:“这次北巡,有没有给五原郡造成很大的压力,我是指献食。”
杨玄感毕竟是礼部尚书,他深知献食给地方上带来的深重灾难,巡游江南时,竟使运河两岸两百里范围内的农民悉数破产,这种献食恶果令每一个大臣都忧心忡忡,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因为洛阳粮食不足,圣上被迫想到的一种解决办法,就食地方,虽然有点荒唐,但杨玄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杨元庆微微欠身道:“还好吧!五原郡毕竟靠草原,可以从草原上搞到牛羊,我们用茶叶换,基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杨玄感瞥了杨元庆一眼,淡淡道:“你就不怕有人弹劾你私通突厥?”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十六章 宇文告密
杨元庆愕然,边将从来都是这样,涿郡和马邑郡那边的边将也是这样,何来私通突厥之说?
杨玄感轻轻叹息一声,“当然,如果圣上不计较,什么事没有,可如果有居心叵测者拿这件事做文章,元庆,你久在边关,不懂朝廷人心险恶,你少年得高位,又深得圣眷,不知有多少人嫉妒你,越是这样,你越要当心。”
杨元庆默然,他承认父亲说得对,但除此之外,他也别无他策,难道也要让他像丘和一样,将五原郡盘剥一空,五原郡可是他的根基,那么多的军户,他怎么可能下手。
杨玄感见元庆若有所思,知道他心里明白,便不再多说此事,而将话题转到元庆的婚事上。
“元庆,你准备什么时候迎娶敏秋?”杨玄感尽量用一点轻松的口气问道。
“今年吧!具体什么时候还没有定,我等乐平公主和裴家商量的结果。”
杨玄感沉默了,他感到非常尴尬,儿子成婚应该是父亲去商量,但现在却是由一个外人长辈去谈,在婚姻这么大的事情上,元庆完全将杨家排斥在外,使杨玄感忽然明白了一点,元庆心中对杨家的怨恨相当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弥补,甚至永远也难以弥补,杨玄感心中生出一丝深深的遗憾,他们父子之间的亲情是回不来了,
沉默良久,杨玄感叹息一声道:“元庆,你今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父亲既然来五原郡,我作为地主,应该来看看父亲。”
杨玄感苦笑一声,“那就多谢你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把晚饭默默吃完,从事进来将盘子收走,杨元庆便起身告辞,“多谢父亲的提醒,只是元庆诸事繁多,就不多陪父亲了,元庆告辞!”
“去吧!”
杨玄感听儿子一口一个元庆,连‘孩儿’的自称的都没有,令他一阵心酸,他忽然想到一词,‘敬而远之’,正是元庆对他的真实写照,元庆特地来看望他,陪他吃饭,礼数很周到,但他们的心却相距很远很远,杨玄感心中充满自责,这是他的责任,他甚至忘记元庆今年是十九岁,还是二十岁,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合格,还指望儿子对他怎样?
杨玄感坐在大帐里发愣,就在这时,从事又来禀报,“启禀尚书,有个自称杨家子弟的高胖男子在外求见。”
杨玄感愣了半晌,他忽然明白是谁了,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杨巍激动地走进大帐,跪下磕头行礼,“巍儿参见家主!”
杨玄感的眼睛一下子有些湿润了,侄儿杨巍的及时出现使他在绝望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这一线希望正是他父亲当年种下的一颗种子。
……
杨元庆离开礼部大帐,一名从事领着他来到了高熲的寝帐,高熲正在接待两名官员的来访,见杨元庆进来,两名官员连忙起身见礼,高熲笑着给杨元庆介绍道:“元庆,来认识一下我大隋的两名远征男儿。”
他指着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对杨元庆笑道:“这是鸿胪少卿朱宽。”
杨元庆见朱宽年约三十岁出头,皮肤黝黑,目光明亮,知道此人在去年率军出海,征服了琉球,不由对他肃然起敬,向他拱手还礼笑道:“朱将军去年的壮举,元庆亦有耳闻,不知可去了夷州大岛?”
夷州就是后世的台湾,三国时称为夷州,隋时统称为琉球,朱宽微微笑道:“杨总管说的是琉球大岛吧!途径那里,只是岛上瘴气弥漫,难以久驻,只在河口补充了淡水便返回,杨总管怎么知道那座岛?”
“呵呵!我只是听人说起过,可惜了,那可是宝岛,将来朱使君若有兴致,可以再向南,那边便是南洋群岛,有商人往来大隋,那边更是富饶,有名贵的香料、木材和宝石。”
高颎微微笑道:“元庆,说到南方诸国,我看过高僧法显的记载,那边有一个赤土国,是一个大国,方圆几千里,我们这位隋使马上就要前去那里。”
高颎笑着给杨元庆介绍第二人,“这位是屯田主事常骏,马上要出使赤土国,居然来向我讨教,我那能教他什么?”
常骏也是三十岁左右,身材中等,杨广因赤土国遥远,风险极大,便向满朝文武招募志愿使者,常骏便应募前去。
他向杨元庆施礼笑道:“杨总管有所不知,高相国虽不问相国之事,但在我们这些后辈心中,他的威望无人能代,这次出使赤土国,我特来请求高相指点。”
高颎得到后辈尊重,心中着实受用,他捋须笑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见解,无非就是八个字,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展现我大隋威仪,让赤土国王心服来朝觐。”
常骏长施一礼,“高相之言,晚辈铭记于心!”
常骏和朱宽见高熲有事和杨元庆谈,便告辞而去,高颎又重新请杨元庆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问道:“见到父亲感觉如何?”
“很淡!”
杨元庆叹了口气道:“高相,我给你说实话,我对他感觉真的很淡,称他为父亲,我觉得仅仅是一种礼貌,我想对他亲切一点,可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重大山。”
高熲缓缓点头,“我能理解,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和一群小孩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结果你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严惩你,我还记得清楚,当时你对父亲充满了怨恨,我以为是孩子气话,却没想到你长大后,你们父子的关系竟变得如此淡薄?”
“不!其实和那件事无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实话,我从小到现在,见他的面最多只有十次,实在是没有什么感情,还有他的妻子,我应该叫母亲那位,对我伤害尤深,高相,我今天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你能主动去见他一面,已经不错了。”
高熲微微叹息一声,又勾起了自己的心思,“至少你还能听别人劝谏,不像某人,别人劝他,他就要杀人!”
杨元庆知道他说得是皇帝杨广,他沉默片刻道:“高相,你应该回乡去养老。”
“元庆,记得上次你告诉我,若长宁王有难,让我立刻辞职,果然,去年前太子杨勇的几个儿子都被杀了,在去年北巡时,我因为修长城之事劝谏他,结果差点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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