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孔县令心中也很矛盾,他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郡里的军队,但他也害怕时间上来不及,他的妻儿父母都在后宅,一旦饥民冲进来,家人也保不住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对几名官员低声道:“咱们几个现在都是为了保命,就放三百石粮食,一旦郡里问起来,我们都不能承认!”
几名官员一起点头,“县令放心,大家都是为了保命。”
孔县令又对县丞道:“这三百石粮食就做进辽东帐里。”
县丞又意味深长地笑道:“县令高明,反正逃民无数,辽东收不到粮食,我们也可以推说是逃民私贪了。”
孔县令眼睛眯了起来,他明白县丞的意思,现在斗米值几千钱,这可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那就做六百石的帐,三百石放给饥民,另外三百石,就我们几个……”
……
就在县衙决定放粮的同时,在县衙附近的一间屋子里,王薄和他的十几名骨干手下也在商量对策。
王薄今年四十岁左右,因为读过几年书,外表略显得文质彬彬,但多年的盗贼生涯,早已使他的心变得冷硬如铁,他并不关心饥民死活,他唯一关心的便是自己的目的能否达到。
这几年他被张须陀不断征剿,使他感觉到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与其一死,还不如轰轰烈烈做番大事,恰好齐郡大旱,朝廷又强征民夫运粮,使得民怨沸腾,王薄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次一万余饥民围困县衙,便是他和手下所为,此时王薄也在等待军队到来,他知道饥民聚集冲击县衙,官府必然会派兵来镇压,他就希望这样的情形出现,官逼民反。
“首领,我们要把这些饥民带走吗?”一名手下小心翼翼问道。
王薄瞪了手下一眼,“把这些饥民带走,我拿什么养活他们?”
另一名手下粗鲁地喊叫起来,“那我们来邹平县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王薄大怒,抡起鞭子狠狠抽过去,吓得所有手下都不敢吭声了,王薄扫了众人一眼道:“我们挑动饥民冲击官府,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饥民效仿,让张须陀疲于奔命,他便无暇顾及我们,我们才好就中取事。”
众手下这才恍然大悟,还是首领高明啊!王薄又得意洋洋道:“官府不是征发民夫送粮去辽东吗?咱们就号召一下,不要把粮食送去辽东,直接把粮食送给咱们不好吗?而且这些送粮民夫家里有牛,光景应该不错,他们人来了,家产也自然会带来,有钱咱们就可以置办兵器盔甲,倒时咱们兵强马壮,也占据几座县令享受一下做皇帝的滋味。”
众手下眼中都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在他们心中,皇帝的生活就是天天锦衣玉食,拥有成群美貌的女人。
“干!”
十几人一起大喊起来,“首领,我们该怎么做?”
王薄取出一张纸,阴阴笑道:“号召民众,最好就是歌谣,我写了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邹平事了后,你们去官道上广为传播,相信他们走投无路,自然就来投靠我们。”
众盗贼一起围上,王薄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唱道:“长白山前知世郎,穿着红罗锦背裆,长矛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好歌!”众人大笑。
就在这时,一名手下奔了进来,急声喊道:“首领,县衙说马上放粮,让大家稍安勿躁!”
王薄脸色一变,怎么能让官府放粮,他立刻对众人道:“来不及等军队了,现就去煽动民众,就说县衙要镇压我们,你们带头冲击县衙。”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王薄毫不迟疑道:“只要冲击一起,我们马上就撤!”
……
尽管邹平县衙已告之民众准备放粮,请民众稍等,但一万多饥民在饥饿和激愤的双重折磨之下,已经失去了理智和耐心。
有人在饥民中大喊:“官府是在欺骗,在拖延时间,大家去仓库取粮!”
一万多人愤怒地大吼起来,在王薄数十名手下的带领下,民众终于爆发了,俨如洪水溃堤,撞开县衙大门,人流汹涌地冲进了县衙,在饥民冲进县衙的同时,县里的上万居民也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参与抢夺粮食,争先恐后,互相践踏,惨叫声、哭喊声,整个县城都疯狂了。
……
西城门,张须陀率领五百骑兵风驰电掣般冲进了县城,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仓库早已被一抢而空,县衙周围只剩下几百名没有抢到粮食而不甘离去的饥民。
县令、县丞、主簿和十几名衙役都被打死,人头悬在县衙大门上,尸体则血肉模糊地扔在台阶边,包括县衙后宅的县令家人也一并被杀,几十只饥饿的野狗正疯狂地撕咬着尸体。
这个场景令张须陀勃然大怒,正好此时,一名少年男子慌慌张张从县衙内跑出,背了一袋黑豆,这是他从衙役房中发现,张须陀杀机迸发,张弓便是一箭,少年惨叫一声,被一箭射死。
“给我杀!”
五百骑兵狂风般冲上,挥刀劈砍尚未逃走的饥民,数百饥民哭喊连天,四散奔逃。
秦琼见里面有很多老人和孩子,他心中不忍,大喊一声,“住手!”
秦琼是果毅都尉,在他的命令下,骑兵们停住了杀戮,张须陀怒视秦琼,“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秦琼指着几名妇孺道:“要杀就去杀王薄,和这些饥民何干?他们都是妇孺,如何能杀人?”
张须陀凶狠地盯着秦琼,秦琼低下头,半晌道:“卑职愿受军法处置!”
张须陀慢慢回头,盯着这些饥民,尽管他知道冲击县衙和这些人无关,但邹平县已经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如果不血腥镇压,震慑住饥民,那就还会有十个、百个邹平县出现,天下将大乱。
他断然下令道:“杀!无论老幼,一个不留!”
骑兵们挥刀冲上砍杀,顿时一片惨叫,几百名饥民倒在血泊之中,秦琼心中难过之极,别过头去,不肯动手杀人。
张须陀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我军令如山,你竟敢违抗,来人!拖下去重打一百军棍。”
……
在长白山大盗王薄的挑唆之下,邹平爆发了第一起饥民冲击县衙抢粮事件,但因齐郡丞张须陀的血腥镇压,震慑住了饥民,而没有形成连锁效应,与此同时,在郡衙的默许下,各县官府也惧怕邹平县的抢粮风潮燃到自己头上,也陆陆续续开义仓少量赈济饥民,并劝说大户赈灾,使饥荒略略得到了缓解。
而这时,一首琅琅上口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却开始在黄河两岸六郡内流传,号召民众抵抗征役,很多因为丢失官粮而走投无路的民夫纷纷逃往长白山投靠王薄,王薄的力量渐渐壮大起来。
……
【几点说明,一、这里的长白山是山东长白山,在章丘县境内,山高林密,藏匿盗匪无数,官府难以围剿。
二、王薄在高丽战争爆发之前,就是长白山的盗匪,颇有眼光和魄力,敢做大事,利用饥荒和民众对官府的不满,率先聚众造反,王薄的第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应该在作在大业六年的备战期间,这首歌的对象是六十万被强征运粮的民夫。
三、反隋朝的起义最先是从齐郡、清河郡、平原郡等地爆发,绝不是简单的农民起义,而是有着极其深刻历史背景,这些地区是北齐的核心统治区域,民风骁勇彪悍,北齐遗臣极多,对隋朝普遍不满,像刘霸道、孟让等人都是,所谓农民起义,农民不过是炮灰而已,这就是杨广的第二大威胁,北齐遗民。】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十二章 兵部调令
进入十一月,五原郡寒意更盛,北风席卷河套平原,五原郡的冬季来临了,黄河已经结冰,一条条灌溉沟渠也都冻得结结实实,大地睡眠了,万物一片萧瑟,每年这个时候,军队和民团都渐渐进入了冬季戒备状态,冬天黄河结冰,胡马可以轻易越过黄河,进入五原郡腹地。
九月,五原郡发生了一次重大变革,军政正式分家,杨元庆不再兼任五原郡太守,只负责军队,朝廷派来了新的文职太守。
新任五原郡太守杨师道是观王杨雄的幼子,今年三十岁不到,学识渊博,能力出众,是皇族中的佼佼者,他的兄长杨恭仁出任吏部侍郎,手握人事大权。
杨雄和关陇贵族关系极好,杨师道也经常出入于各关陇权贵家中,渐渐地,他便成为杨广监视关陇贵族的耳目,极得杨广信任,这次杨师道出任五原郡太守,也多多少少有一点监视杨元庆的味道,这一点杨元庆心知肚明。
所以在杨师道到来之前,杨元庆便先一步调整了政务和军务,政务衙门放在九原县,而军衙则迁到了大利县,另外还有丰州交市监,也一并迁去了大利县。
将总管衙门迁到他的起家之地大利城,留三千军队驻守九原县,由他的心腹马绍统领,这样,杨师道除了可以直接调配几百名衙役外,调用一兵一卒都必须通过他杨元庆。
此时的大利县城和从前又大不一样,随着人口不断增加和商业日益繁盛,大利城两年前进行了第三次扩建,在两道城墙的基础上,又在外围修了一道方型的防御城墙,使城池面积再次扩大两倍,形成了内圆外方的内中外三片城池区域,可容纳居民十万人。
新城修成后,商业店铺都迁去了外城,两座城墙之间的月牙形空地全部划为军事区域,有军营和军队仓库,整个大利城内驻兵八千人,成为整个五原郡的军事重镇,丰州总管府衙门也从九原县迁到了这里。
大利城周围也不再是从前的荒凉之地,而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蒲桃园,延绵数十里,不少中原有实力、有眼光的大商人家族也纷纷来这里买地置业,开辟蒲桃种植园,酿酒赚钱,使大利城成为了整个大隋的蒲桃种植基地,形成了一片宽约十里,长三十里的蒲桃园林。
在蒲桃园东面是大片农田,农田的再东面则分布着十几座村庄,种植蒲桃和种植粮食的人都住在这里,和内地不一样,这里家家户户都养有马匹,无论去种田还是种蒲桃,基本上都是骑马代步。
经过数年的发展,大利县已经成为五原郡的北方重镇,人口仅次于九原县,目前大利城内有居民七万人,绝大部分都是以酿酒为生,大利蒲桃酒畅销大隋南北,甚至在草原也极富盛名,每年都给五原郡带来滚滚财富,使大利县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酒城。
一早,杨巍骑着他的骆驼威风凛凛地来到了总管衙门前,杨巍也算是张须陀的半个徒弟,几年前他在齐郡断了胳膊,张须陀不仅治好了他的胳膊,同时用三个月的时间细心调教他的武艺。
虽然他的武功已经无法突破,但张须陀还是最大程度地挖掘出了他潜力,最明显就是他的一对八楞铁锤从八十斤上涨到了一百二十斤,这也是他天生神力,同时结合他的脾气给他设计了一套八十一招的锤法,舞动起来如疾风扫落叶,招招拼命,使杨巍坐实了拼命三郎的绰号。
杨巍现任大利城的第二鹰扬府郎将,手下统领一千士兵,他在丰州人缘极好,上至大将,下至小兵都喜欢和他开玩笑,都亲昵地称他胖三郎,这是他从小的绰号,他也欣然接受。
他翻身下了骆驼,一名守卫跑上来替他牵骆驼,指着他的铁锤笑道:“胖三郎,你这只锤子好像小了一圈嘛!是不是娘子来探亲了?”
杨巍伸腿就是一脚踢去,笑骂道:“去你奶奶的,要不然掏出来比一比?”
守卫嘿嘿一笑,牵着骆骆跑开了,杨巍整理一下他身上披挂的锁子甲,‘哗啦!哗啦!’地向台阶上走去。
……
房间内,杨元庆正和副总管杨思恩、长史杜如晦,以及幕僚皇甫诩等人正在开会,军政分家后,崔君素做了郡衙长史,而总管府长史便由司马杜如晦升任,杨元庆又任命皇甫诩为屯田使,主管军队屯田。
这三人都是他的心腹,跟随他多年,杨元庆忧心忡忡对他们道:
“我刚刚接到兵部的调兵令,命我们丰州军出兵一万准备参与高丽战役,坦率地说,我对这次战役前景并不看好,明明用三五万军队便可以打赢的战役,圣上却要举倾国之兵,我收到一封家信,我的师傅,也就是齐郡丞张须陀,把妻女送到我家里避难,据说齐郡那边局势很严重,水灾涝灾接连不断,已经出现了饥民造反。”
杨元庆叹了口气,对众人又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攻打高丽的战役很可能会死伤惨重,不管是高丽人失败,还是我们失败,伤亡都不会低,所以,我不打算把丰州军队送到辽东送死,想和大家商量一下,想个稳妥的借口,逃过这次朝廷调兵。”
房间内一片沉默,半晌,杜如晦道:“既然兵部已经下了调兵令,硬抗肯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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