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稍等一下,火上还烧着水。”尉迟快步出去了。
义成公主无奈,只得在杨元庆对面施施然坐下,轻轻拎起细颈青瓷壶,左手拉起袖子,小心给他面前的杯子倒茶,柔声问:“今天怎么会有空来?是来找阿思朵吗?”
“我来看看你们。”
杨元庆注视着义成公主雪白修长的手指,柔软而轻盈,俨如玉葱一般,她那无比优雅的姿态,使杨元庆忽然想起了杨丽华,在义成公主身上竟然也有几分杨丽华那种优雅高贵的韵味。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十四章 太守师道
次日一早,阿思朵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去了遥远北方剑河,杨元庆则准备动身去九原县,和太守杨师道好好谈一谈,不料他还没有出发,杨师道却主动来了大利县。
杨师道年约二十七八岁,仕官的时间并不长,在此之前,他在左卫做了几年仓曹参军事,第一次外放为官便做了太守,不过在名门贵族子弟十四五岁就能做太守的隋朝,杨师道二十八岁才成为太守已经属于大器晚成。
杨师道容貌英俊,身高六尺,满腹经纶,有着良好的修养和气质,虽是身份高贵的皇族,但来到五原郡他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四处巡视,访问普通民户,对孤寡嘘寒问暖,在五原郡颇得赞誉。
今天他来找杨元庆,也是有一件大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杨师道带着几名随从来到总管衙门前翻身下了马,快步向台阶上走去。
虽然杨元庆把总管府搬到大利县,明显是不想受他监视,不过对于杨师道也是好事,同样使他不受杨元庆制肘,可以发挥自己的才能,施展手脚,因此,杨元庆和他不在同城,他也欣然接受,没有半点抱怨。
杨师道刚走上台阶,杨元庆便闻讯迎了出来,呵呵笑道:“我还正九原县去见太守,没想到太守竟自己来了,惭愧!”
杨师道微微笑道:“总管去九原县找我有事吗?”
“有点事情,去屋里谈吧!”
杨元庆领着杨师道进来自己的办公房,两人分宾主落座,杨元庆又命人上茶,这才关切地问道:“冬天五原郡很冷,太守能适应吗?”
“确实比中原冷得多,尤其夜里,那种寒意简直要把人骨头都冻裂,不过……”
杨师道话语一转,笑道:“百万民众都能在这里安然住下去,我堂堂的一郡父母官却支持不住,这未免太让人笑话了,杨总管说是不是?”
杨师道和杨元庆虽然谈不上什么交情深厚,但也没有什么私仇,但他毕竟是皇族,骨子里总有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只是他掩饰得很好,平时也不表露出来,也没有必要表露,只是在和杨元庆这种高官谈话时,他的语气和神态中就会不自觉地将这种优越感流露出来。
从前他是羡慕杨元庆被圣上重用,甚至有一点心怀嫉妒,但风水轮流转,现在圣上对他的信任又超过了杨元庆,临走前还专门召见他,叮嘱他要关注杨元庆的野心。
这便使他心中的优越感压过了杨元庆,语气中就有那么一点点居高临下。
杨元庆也感觉到了杨师道的这种优越感,他却没有不悦,相反,他觉得这很好,至少说明杨师道不是那种奸诈圆滑之人,多少还有一点年轻人的气盛。
杨元庆笑道:“我打算去五原郡找太守,是为了商量冬天防御之事,每年冬天,这便是五原郡的头等大事,几乎全民动员。”
杨师道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也是为了全民动员之事来大利城找杨元庆,不过却不是为防御。
杨元庆看出了他脸上的苦笑,不由一怔,“怎么,太守以为哪里不妥吗?“
杨师道沉吟一下道:“总管知道齐郡发生的民乱吗?”
“有所耳闻。”
“现在山东六郡先后上书朝廷,说灾害严重,饥民遍地,请求圣上暂缓调山东地方粮库,听说圣上同意了,改调洛口、回洛、黎阳之粮前往辽东,这样一来便使官仓存粮大减,我得到兄长的消息,朝廷准备在边疆各镇新设屯田监这个官职,总管能听出这其中的玄妙之意吗?”
杨元庆微微点头,“你的意思是说,朝廷可能会削减对边疆各镇的粮食供应,是这样吧!”
“确实是这样!”
杨师道长长叹了口气,“一场高丽战役,对付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国,居然动用军队一百二十万,几乎就是倾国之兵,还有无数的后勤民夫,这需要多少粮食,有所增必有所减,朝廷想要边疆屯田自给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一块土地,至少要开垦一年,成为熟田后能种庄稼,那前后就要两年时间,现在才屯田,是不是有点来不及了?”
杨师道摆摆手,“别的地方咱们不去管他,我就说五原郡,我特地视察过,也请教了很多老农民,他们都说五原郡的土地非常肥沃,稍微耕作一下便能直接种粮,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水,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个冬天大兴水利,挖掘河渠,那么明年的粮食产量至少能增加三成,这样,基本上就解决了粮食自给问题,如果我们能连续三年兴修水利,增加农田产量,不仅粮食完全能自给,而且还能囤积粮食,为灾年做准备,总管以为如何?”
杨师道的想法让杨元庆颇为赞赏,不愧是历史上的名相,虽为皇族,却很有作为,尤其年轻有锐气,此人虽是奉命来监视自己,可如果处理得好,此人倒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杨元庆本来视杨师道为敌,这段时间不断有人对他说杨师道不错,他心中便有了想法,他本来想亲自去九原县和杨师道好好谈一谈,没想到他却亲自上门,要求冬修水利。
一叶可知秋,从他全力主张兴修水利这件事上,便可以看出杨师道是一个能干务实之人,是他杨元庆需要的那种大才,这一刻他改变主意了,他决定把杨师道拉拢过来,成为自己的人。
但杨元庆也知道,杨师道毕竟是杨广派来监视自己的人,要想拉拢他,一定不能着急,需要慢慢来,首先就是要先和他建立一种互信的关系。
想到这,杨元庆便诚恳道:“太守未雨绸缪,欲屯田自给,杨元庆当大力支持,让五原郡真正成为富民之地,需要我做什么,太守尽管提要求,我当全力配合。”
杨师道大喜,连忙道:“我这次来找总管,是为了民团之事,能不能……”
每年的冬天是农闲之时,但同时也是防御战备最紧张之时,民团的训练几乎每天都要进行,而且十天就要进行一次二十里内的会练,时间非常紧张。
民团的存在其实也是杨师道最为郁闷之事,刚开始他还不太明白,但很快他便发现,尽管杨元庆是总管,按规定是管军不管民,可民团这种制度却使他间接地控制住了五原郡的青壮之民。
一个月前杨师道想建一座仓库,征用三千青壮民力,不料,一纸民团调令将他好容易才征来的三千民夫全部调走,仓库至今未建,令他心中又是恼火,又是无奈,这里是边疆,边疆建民团自保是圣上特别批准,他又不能申请撤销。
不仅是民团制度限制住了他的太守之权,同时还有军户制,两万余军户也是由军方直接管理,不归地方官府,尽管开皇六年颁布了军户归地方管理的诏书,但那只是中原内地,边疆依然是军户归军方直辖。
正是这些制度使他不得不来求杨元庆,杨师道刚开始时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此时已经完全消失。
杨元庆虽然已决定支持杨师道,但他却不能这么轻易地答应,他沉吟一下道:“我能理解太守的难处,只是今年情况确实很特殊,西突厥已经被射匮可汗统一,而东方突厥却是可汗新立,立足未稳,虽然突厥人也有冬不出兵的惯例,但冬天恰恰是偷袭良机,我很担心西突厥射匮可汗会利用这个冬天偷袭东方突厥,或者偷袭丰州,来建立他的威望,所以今年冬天的防御尤其重,而且昨天兵部调令已至,要调一万军队去辽东备战,丰州兵力不足,我更不敢大意。”
杨师道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杨元庆说得有道理,令他无法反驳,不料杨元庆却又微微一笑,将话题转了回来。
“不过兴修水利也同样重要,刻不容缓,这样吧!今年冬天民团就不用训练了,全部投入到水利河渠的修建,不过军队依然警戒,一旦有威胁的警报传来,民团要立刻停止水利修建,如何?”
杨师道没想到杨元庆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方案,让他这一趟没有白跑,这令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涌起一丝感动,杨元庆没有刁难他,在涉及民生的大事上,依然是全力支持他。
“我完全同意,更要多谢杨将军的理解和配合!”杨师道一脸诚恳,由衷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杨元庆注视着他的眼睛,徐徐道:“其实我和太守一样,都是希望河套平原能恢复到西汉时的繁盛,不再被胡马蹂躏,有我杨元庆在一天,我就绝不会让胡马踏入五原郡一步。”
……
太守和总管达成了一致,整个五原郡都动员起来,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子都必须参加到冬修水利的各项工程中去,十一月下旬开始,数十万年轻青壮被组织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冬修水利热潮在河套平原的各地涌现,显得今年的冬天也不再那么寒冷。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十五章 杨家喜忧
虽然边塞五原郡上下都处于一种冬修水利的热火朝天中,但中原腹地却依然笼罩在一片战争的阴云里,连新年元日和上元节都在一种极其冷淡的氛围中度过。
连普通民众也感觉到了战争即将到来,大家都舍不得花钱了,攥紧每一枚铜钱,孩子的新年衣服不买了,上元节的灯笼也翻出了去年的旧货,桌上的饭菜也没有往年丰盛,连累老祖宗的供品也比往年少了几样。
今天是正月二十,皇帝杨广在江都巡视未归,京城内格外安静,大街上行人稀稀疏疏,上元节的节日气氛已经完全消退了,京城内关于战争的传言越来越浓,很多人家都不敢出门了,尽管这是发生在辽东的战役,但皇帝和朝廷异乎寻常的备战,让每个人都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战争就将在他们身边爆发。
崇业坊内也一样安安静静,杨府门前停了几辆马车,杨元庆的府邸和从前已略略有所不同,主要变化就是左边多了一座军营,驻扎五百士兵,这是大隋王朝为保护边疆重臣家眷而采取的措施,保护家眷的安全,但同时也是一种监视。
除了这座军营外,杨元庆的府邸里还驻有二十名武艺高强的亲兵,日夜巡逻。
虽然杨府内也很安静,不过新年过后,杨元庆的府邸里却比别人家更多了几分紧张,算算时间,主母敏秋就应该在一月时生产,根据有经验的产婆判断,敏秋腹中的孩子极可能是男孩。
这可是杨元庆的第一个儿子,不仅府里上下紧张,连裴府也跟着紧张起来,裴敏秋的大姑裴含玉,母亲王氏都住进了杨家里。
后宅内,裴敏秋靠在一床软褥上,正和母亲王氏及大姑裴含玉聊天,她已经生过一个女儿,因此对生第二个孩子并没有太多害怕,她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的动静,一切都好好的,使她心里很平静。
“大姑,不是说幽姐已经许给郭家了吗?怎么又黄了?”
“哎!还到不了许的程度,只是双方家长坐下谈一谈,最后郭家还是回绝了这门亲事。”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幽姐有一个已出嫁的名头吗?”
“也不完全是,因为郭老爷子前几天正好去世了,所以郭家就不想提婚事,当然,郭公子的母亲确实有点嫌幽儿曾是王家之媳。”
“哼!嫁给郭家我还觉得有点委屈幽姐呢,
裴敏秋有点不高兴道:“那个郭平整天游手好闲,跟一帮权贵子弟胡闹,他的名声连我都听说了。”
裴含玉苦笑一声道:“我发现幽儿想出嫁真的有点难,想嫁好一点,人家嫌她是寡妇,嫁差一点,她自己也不愿意,而且丧妻之人她也不愿嫁,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她父亲也拿她没有办法。”
这时,裴敏秋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疼,眉头不由一皱,她母亲王氏细心,连忙上前握住女儿的手问:“敏秋,是不是要生了?”
裴敏秋疼得眉头揪成一团,小腹传来的一阵阵剧烈疼痛让她感到孩子要出世了,她脸上苍白,满头大汗,颤声道:“好像是的……小冤家要出来了!”
“快!快去叫产婆!”
两名丫鬟跑出去,裴含玉去安排烧热水,出尘和绿茶也闻讯跑进来,扶住敏秋,又命人去找躺舆,整个裴府上下乱作一团……
中午时分,房间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随即产婆高声道喜,“恭喜夫人,是一个公子!”
大业七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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