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管冯孝慈改任清河郡太守,封爵雁门县公。
而丰州总管杨元庆则出任御史大夫,加封柱国、太子少保,执节监察冀、兖、青三州。
丰州总管改由工部侍郎鱼俱罗担任,同时封鱼俱罗爵临河县公,加官银青光禄大夫。
……
三月下旬,鱼俱罗终于回到了他梦萦魂绕的边疆,当年他被调离丰州时,喜不自胜,以后终于走上了青云官道,可一入京城深如海,他才知道官场的黑暗和尔虞我诈,根本不是他这种人能适应,他出任工部侍郎五年多,基本上就闲了五年,现在又调他回丰州,还被升官加爵,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九原县郡衙内,由杨师道主持,杨元庆和鱼俱罗举行了交接仪式,将兵符、令箭和印绶正式移交给了鱼俱罗,杨元庆随即又在九原县著名的北雁酒肆里设宴款待鱼俱罗。
一间雅室内,杨元庆和鱼俱罗对坐饮酒,鱼俱罗见杨元庆始终有些闷闷不乐,他心中颇为歉疚,便对他道:“元庆,我们二人师徒一场,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照办。”
杨元庆苦心经营丰州多年,眼看大乱将起,他准备拥丰州自立,却没想到,杨广在这个时候对边疆重将进行大调整,打乱了他的计划,令他心中颇为恼火,但不幸中又有万幸,竟是师傅鱼俱罗来接任,这样他打下的班底和根基就能保住。
杨元庆也听说这是杨雄的推荐,看来这是他的十万亩蒲桃园发挥了作用,才在这个最关键时刻没有让自己功败垂成,使他暗暗庆幸。
“师傅,我手下将领跟随我一场,都是热血正直的好男儿,我只希望师傅能继续任用他们。”
这是杨元庆最关心之事,他的七名铁卫分别出任鹰扬郎将,掌管着丰州最精锐的一万骑兵,另外杨思恩出任丰州副总管,马绍出任大利城镇将、胖鱼出任乌海城镇将,还有长史杜如晦,司马张庭,这些都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根基,他不希望鱼俱罗破坏自己的根基。
鱼俱罗心里明白,他笑着点了点头,“你师傅我已是五十余岁的人了,还能再做几年?我其实只想在自己的喜欢的地方度过最后几年官宦生涯,你的东西我会替你保护好,你就放心去。”
杨元庆很了解自己的师傅,忠君爱国,在他面前不能说造反,更不能说自立,只能说师徒之情。
但还是有一些话他要明说,否则鱼俱罗以后知道了会很恼火,他沉吟一下便道:“去年十一月,圣上曾下令调丰州一万人赴辽东备战,但最后丰州只去了一千人,这件事师傅知道吗?”
鱼俱罗点点头,“这件事我知道,听说是因为西突厥大举东进,你们的军队已经到了马邑,又撤回了丰州,圣上最后也就取消了丰州的调兵,对吧!”
杨元庆苦笑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但实际上这是我的计谋。”
“计谋?”鱼俱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是计谋,因为我不想让丰州军去辽东送死。”
杨元庆叹息一声道:“师父可知道圣上发动高丽战役的真正用意吗?”
鱼俱罗犹豫一下道:“我听说一种传言,说圣上实际是想对付关陇贵族。”
杨元庆摇了摇头,“这不是传言,这是事实,是圣上亲口告诉我。”
鱼俱罗黯然,他知道杨元庆和圣上的关系,既然杨元庆这样说,那这个传言必然是真的,可是这个赌注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事关大隋的生死存亡啊!
杨元庆又道:“这件事圣上不准我告诉任何人,我连岳祖父都没有说,但我却告诉了师傅,因为我希望师傅能明白,现在朝局异常混乱,大隋甚至会有崩溃的危险,留下丰州一块净土,让它成为大隋最后的擎天之柱。”
鱼俱罗默默点头,低低叹了口气,“你安心去吧!我完全明白了,假如真有那一天,我会把丰州还给你。”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二十一章 建德逼反
清河郡漳南县的水灾早冬天时终于退去,但它淹没了漳南县所有良田,断绝了人们的最后一线希望,饥荒随即席卷全县,一个秋冬全县人口锐减近半,窦建德所在的刘家屯,也由原来百余户人家锐减到三十余户,其他人家不是饿死便是逃走,可逃走也没有活路,不是落草为寇,就是死在他乡,所有的希望都断绝了,在农民们看来,大业七年的天比锅底还黑。
窦建德没有逃走,一方面他还有一点点余粮,可以靠熬粥渡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另一方面,他又是个极为眷恋故土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他绝不会离开家乡一步。
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从三月中旬,各地便传来消息,官府开始大规模征兵,凡各乡骁勇有力者皆要从军去辽东参加高丽战役。
这个消息在清河郡各县激起千层浪,如果是从军去京城戍卫,为了吃军粮,大家都会踊跃报名,但是去辽东,谁都明白,那是去送死。
逃亡潮再次席卷漳南县,大凡会一点武艺的,纷纷离家逃亡,连窦建德的挚友刘黑闼也丢下妻儿,一走了之。
窦建德却不敢随意走,他有妻子儿女,他逃走会连累家人,而且他已三十八岁,是当外祖父的人了,官府怎么可能还抓他?再者,这年头谣言多如牛毛,谁知道是真是假。
直到三月十七日这天早晨,县尉亲自带着几十名衙役到他家中,当场给他办理了服役登记,直接将他带走,他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每个郡都有募军名额,再拆分到县,漳南县的名额是三千人,要募集三千名骁勇善战者,如此,窦建德怎么可能逃得掉。
尽管被募集为从军,但窦建德还是决定认命,他非常配合官府,再加上他曾担任里长,在乡中威望很高,很快他便被任命为二百人长,在县城中进行训练,准备四月初赶赴辽东。
窦建德的训练之地在县南门旁边一座占地七八亩的小校场内,原本是训练郡兵的场所,现在成为近五百名骁勇青壮们的训练场所,每天训练弓箭、矛法,由一名郡里来的校尉统帅。
如果不是因为要去辽东,其实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每天除了训练就是睡觉,还有一日两餐的官粮管饱,窦建德是两百人长,还能多得一点米,托人带给妻子,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如果运气好一点,东征高丽说不定也能侥幸逃回来。
这天一早,县里传来一个惊天消息,县令去征发骁勇时被人杀了,消息迅速传遍全县,连窦建德他们也有所耳闻。
不过此时离出发的日子还有三天,县令是死是活和他们没有关系,窦建德也和平常一样,带领手下在校场上训练弓箭,其实大家都是练家子,谁不会射箭舞刀?这些所谓的训练只是为了应付校尉,混顿饱饭,窦建德自己就是武艺极高强之人,弓马娴熟,既然他是两百人长,他也要做出表率来。
“今天上午每人射一百箭,下午是安排练矛,最后几天训练了,大家都卖力点吧!”
窦建德大声喝喊着,他也拾起一张八斗步弓,张弓搭箭,略略偏一个仰角,弦一松,强劲的箭脱弦而出,划过一道弧线,正中靶心,引来一片鼓掌声。
窦建德略略有些得意,捋须笑了起来,这时,一名士兵在门口喊道:“窦百长,门口有人找!”
窦建德吩咐几句,转身快步向大门走去,走出校场大门,是他的妻子托人送信来了,就是他本村人,他认识。
“四郎,什么事?”
“大哥,大嫂让你回去一趟,说有紧急事情。”
窦建德现在有点担心,便回去向校尉请了一个假,由于窦建德表现得很不错,没有逃跑之心,校尉便答应,规定他明天天亮前必须返营。
窦建德的家离县城约十几里,他心中担心,一路小跑回了家,一进家门便高声问:“娘子,出什么事了?”
“大郎,你终于回来了!”
他妻子迎了出来,紧张道:“孙二来了。”
她低声在丈夫耳边道,“他浑身是血,好像是犯命案了。”
妻子说的孙二就是他的好友孙安祖,年纪比他小两岁,从小和他一起拜师学艺,算是师兄弟。
窦建德一惊,“他人在哪里?”
“大哥,我在这里!”
只见孙安祖从里屋走了出来,半边衣服都是鲜血,孙安祖身材魁梧,脸型瘦长,又有一个‘孙驴’的外号,是县里有名的行侠仗义之人,他在仁寿四年曾经进京参加武举,失败后回乡开了一家武馆,招了几百名弟子习武,在县里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窦建德见孙安祖表情紧张,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把……县令杀了!”
窦建德大吃一惊,连忙把他拉进屋问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上午,县令带一群衙役到我家,命我召集弟子去服兵役,我说妻子去年病饿死,官府不管,现在却要我招弟子服兵役,我不干,县令就用鞭子抽我,我一怒之下,便拔出他的刀将他杀了,估计县里马上就要抓我,我想问你借点钱。”
窦建德也心急如焚,回头对妻子道:“你去柴房下面小地窖里把那袋麦子拿出来。”
他妻子呆了一下,极不情愿地转身去了,那袋麦子她是打算留给女儿的。
“大嫂,不用了!”
孙安祖看出窦建德妻子脸上的难色,转身便走,窦建德叹了口气,一把抓住他,他从贴身的内衣襟上扯下一只小小布袋,塞给孙安祖,“这里面一共有十五颗银豆子,是我最后一点家产了,三天后我就要去辽东作战,顾不上你,你就自己逃走吧!”
孙安祖心中感激不尽,沉声道:“我已经找人去通知了我的弟子,让他们都去高鸡泊聚头,建德,朝廷不仁,你跟我一起走吧!”
窦建德的儿子天顺去年送米去辽东,再也没有回来,生死不知,儿媳冬天时难产死了,家里只剩下妻子和已出嫁的女儿,他不忍抛下她们,便摇摇头,“我有妻女,我若跟你走,他们也活不成,你去吧!假如有一天,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就去找你。”
孙安祖向他一拱手,“建德,我们后会有期!”
他也不走大门,轻轻一跃,跳过院墙便走了,很快便无影无踪,窦建德呆立了片刻,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他一回头,却见妻子扛一袋麦子出来,不由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妻子满脸不高兴道:“给女儿送去,家里就这一袋麦子了,你还整天送这个、送那个,我饿死就算了,我不想让女儿和外孙也跟着饿死。”
窦建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他也是一时意气,忘记家里就只有这一袋麦子了,只得点头道:“好吧!我不在你就住在女儿家里,我要明早四更才走,送完麦子你就回来,我们把最后一瓶酒喝掉,算是告别。”
妻子抹了一把泪水,转身走了,窦建德回屋收拾东西,他家本是很殷实的中户人家,有百余亩地,家有存粮,有两头牛,还有家财,但天灾和人祸,使他已经完全破产,上个月皇帝过境要献食,官府把他的最后一头牛也牵走了,他已倾家荡产,只剩下几间被大水冲坏的破屋。
窦建德呆呆地坐在窗台前,他不知道自己的后半辈子该怎么办?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算一算妻子应该回来了,他叹息一声,从箱子里找出最后一瓶酒,准备和妻子离别。
可就在这时,隐隐听见他妻子的喊声:“大郎,快跑!”
声音大概在数十步外,窦建德大吃一惊,他冲上屋顶,只见他妻子拼命向家里跑来,后面追着大群士兵和衙役,这是来抓捕孙安祖的人,有人向官府告发,孙安祖逃到了窦建德家,士兵和衙役立刻上门来抓捕。
他妻子一下摔倒在地,几名士兵冲上来乱刀劈砍,将窦建德妻子当场砍死。
窦建德眼睛都红了,他仰天一声厉啸,转身跳下屋子,向后面数百步外的小河奔去,他一头栽进了河中。
……
夜色中,窦建德回到校场,他从床下摸出一把刀,大步向校尉住的屋子走去,恰好在门口遇到校尉,“窦建德,回来得蛮早嘛!”
窦建德一言不发,迎面就是一刀,长刀刺进校尉的胸膛,校尉惨叫一声,倒地身亡。
听到了惨叫声,营房里的骁勇们纷纷奔出来,窦建德一刀砍下校尉人头,对众人高声道:“开皇十八年,大隋富强,先帝派数十万军去攻打高丽,尚且失败,如今水涝成灾,饥民遍野,满目疮痍,皇帝却不知体恤人民,依然要发兵征高丽,天下必定大乱,大丈夫生于乱世,就算死,也做番大事,怎能去高丽填沟壑,各位弟兄,我窦建德决定去投奔高士达,愿意跟我走的,我们同享富贵,共立功业,不愿跟我走的,你可以去官府告发,说是我杀死校尉,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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